果事

金秋十月，江南果商陳沉來到渭北收蘋果。此地為半山區，旱塬，少雨缺水。今年不一樣，雨接二連三地下，蘋果雖長成了，但質量欠佳。

在一個小村莊，陳沉找了一個代辦，談好價錢和收購標準，訂了一車果子。

收購的最后一家果農叫老歪。老歪是個貧困戶，六十歲左右，一頭白發，面瘦膚黑。在老歪家收貨時，驗級員才挑了幾筐蘋果，老歪就吵嚷著讓停下來，說他不賣了。

“你們不是在收蘋果，你們是在糟蹋人咧！”

陳沉常年出省收購果品，經常遇到糾紛，最擔心的就是果農中途出岔子。

老歪讓停，陳沉心如明鏡，知道老歪嫌自己的收購標準太高了。今年果商少，蘋果滯銷，陳沉想借機狠狠宰這些果農一把。他趕緊掏出煙，遞給老歪說：“有話好說，咋會是糟蹋人呢？看您這話說的！”

老歪不接陳沉的煙，滿臉怒氣：“原先是怎么說的？現在收得這么細！我不賣了！”

陳沉說：“今年生意不好做，你們這一帶都沒客商，您不賣給我，就沒人要了，幾千斤蘋果您又吃不完。”

老歪說：“賣不了我倒溝里去。你們把價壓得這么低，還收得這么細，純粹是想掏毛驢的價買騾子！”老歪邊說邊把工人已裝進筐的蘋果向外拾。

陳沉急了。蘋果都是預訂好的，剛好夠一整車，老歪要是不賣了，他就得重新訂貨。沒辦法，陳沉叫來代辦老原。陳沉知道，老原與老歪是發小。

老原很快就到了，一進門就嚷嚷：“老歪，你個老二桿子，欺負客商呢！”

“你放屁呢！我啥時欺負人家了？”老歪瞪眼說。

“訂好的果子不賣了，你住有理村了？”老原說。

“你過來看，你過來看。”老歪拉著老原來到果堆前，隨手拿起一個有點兒果銹的蘋果說：“當初看貨時咋說的？現在連這種果子都給篩下來了。你說，我一斤比別人少賣五毛錢，圖啥？就是圖利索。現在這種收法，砸攤子哩！”

老歪的老婆插嘴道：“死犟人，我說這樣賣劃不來，你不聽，現在……”

老歪打斷老婆說：“婆娘家的，嘟囔啥！做你的飯去，讓人家吃了走。”

老原說：“生意都黃了，誰還在你家吃飯！”

“原先說好的，我管人家一頓飯。蘋果不賣是因為你們說一套做一套。飯我得管，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走。”

陳沉給老原遞眼色過去，隨即又給老歪遞煙。老歪這次接了煙。他點著煙說：“你們做生意難，我們果農也不易，我抽你一根煙，你們吃我一頓飯，扯平了！吃完飯咱各忙各的！”

陳沉賠著笑說：“不能這樣說，今年收您的蘋果，明年我還想和您繼續合作呢！”

老原對幾個工人說：“開工開工，繼續裝，別理這老家伙。他的事我拿了。”

老歪說：“老原你個老鬼，還想強買強賣不成？都說我不賣了！”

陳沉又給老原遞個眼色，意思是讓他態度好點兒，別真搞砸了。

老原說：“給你加價，和前頭幾家一樣。”

老歪說：“不要你們加價，咋說的咋來。”

老原瞅陳沉，陳沉點頭。最后按起初說的標準裝了貨。第二天起貨時，老歪又犯倔了。陳沉的筐子重4.8斤，扣果農6斤皮，前頭幾家都是這樣扣下來的。可老歪說不公平，最多讓扣5斤皮。

任憑陳沉和老原怎樣說道，老歪就是不聽。誰承想，前面的幾家果農聽到消息，都來找陳沉補錢。爭吵了半天，陳沉自知理虧，補了錢。

裝完貨，陳沉開著車離開村莊，天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風刮進車窗，很冷。陳沉心里恨恨的，咬牙切齒地罵了句：“老不死的東西，壞老子的好事。”

車即將駛上國道時，雨中一輛農用三輪車飛一樣超過貨車，橫在路中間停下來。貨車被逼停。

原來是老歪。

這老家伙，還要找事？陳沉不禁怒火中燒，真恨不得下去扒了老歪的皮。

老歪小跑到貨車車窗前，他的頭發、衣服全濕透了，滿臉的雨水。

老歪說：“陳老板，你剛付我的果款，忘了扣掉你交的一千元訂金了！”說著給陳沉遞進來一沓錢。

陳沉剛才只顧著生氣，把訂金的事忘干凈了。

老歪說：“莊稼人不做昧良心的事！”

陳沉還沒反應過來，老歪又說：“陳老板，蘋果表面再好，你一定不喜歡霉心的吧！”

老歪說完，回身上車掉頭。三輪車冒出一股黑煙，消失在秋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