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跑三腿

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天氣冷得很，西北風刮在臉上，像是小刀子在劃拉。老黃不放心自家地里的青菜，怕叫寒氣凍壞了。這天中午，他扛了一大捆干草來到菜地，再把干草攤開覆在菜上，給菜蓋被子保暖。

身后不遠處就是省道，各式車輛來去呼嘯，此時天南海北的人都趕著回家團圓，所以路上的車輛明顯增多，其中有不少人騎著摩托車。騎摩托車的人全副武裝，頭盔、口罩、圍巾、羽絨服、羽絨褲、棉鞋，一樣不少，后座上大都捆著雜七雜八的物件，過日子的人嘛，什么東西都是好的。

老黃剛把一塊地從北蓋到南，忽然聽到了呻吟聲。老黃嚇了一跳，循聲一看，只見一棵大柳樹下靠著一個男人，五十歲左右，滿頭大汗，正閉著眼睛一臉痛苦地呻吟，身旁還停著一輛摩托車。男人穿著臃腫，肯定也是個騎摩托車回家過年的人。

老黃連忙上前問道：“你怎么了？”

那人吃力地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我低血糖犯了！先前騎著騎著肚子餓了，就下了省道來樹下避風，順便吃點兒東西。可原本準備好的糖塊和干糧，怎么找也找不著了，估計收拾包裹時被我粗心落下了，這一餓一慌，低血糖就犯了。”

老黃知道低血糖很危險，連忙直起身，說：“你等著，我這就回村給你弄吃的！”

老黃草也不蓋了，立即跑回村，好在村子離菜地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了。剛進村，老黃兜里的手機就響了，是閨女打來的：“爸，媽腳脖子扭了，我已經把她送進醫院了，你快來！”

老黃一聽，扭頭就往醫院跑，剛跑兩步就頓住了，老婆腳脖子扭傷跟低血糖比起來不算大事，再說老婆還有閨女伺候著。

他大步流星地跑進一家小飯館，小飯館的招牌上寫著五個字：老三農家樂。老黃連聲大叫：“老三，老三！”

農家樂的老板老三連忙跑出來，問：“老黃，發生什么事了？”

老黃連說帶喘地比畫著：“老三，咱村西邊是省道，過了省道再往西有座石橋，石橋大柳樹下有個人，他餓得快要死了，你趕緊送一大碗熱飯、兩個熱菜給他。我沒空送，我老婆腳脖子扭了，人還在醫院哩，再說我也不會騎電瓶車。你幫忙送一下，菜金我回頭來結。”

一聽要餓死人，老三立馬說：“這么嚴重？行，我這就去炒菜，馬上送！對了，那人是你什么人？”

老黃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直擺手：“不認識，一個外地人，騎摩托車回家過年的。對了，還得算你跑腿費，回頭一起結。”

看著老黃著急忙慌的背影，老三亮起嗓門兒大叫：“誰跟你要跑腿費了？”

先不說老三送飯，只說老黃這頭。等他氣喘吁吁地跑進醫院，老婆已包扎好腳脖子躺在病床上休息了。老黃放下心來，剛挨著床沿坐下，他臉色一變，像是屁股被針狠刺了一下，一下子蹦起來，掏出手機就給老三打電話。

手機只響兩聲就接通了，老黃急匆匆地問：“老三，你在哪兒？”

老三的聲音不太清晰，雜音很多：“老黃，你放心吧，我找到你說的這個人了。我的媽呀，他臉色好嚇人，喝了好幾口熱湯才緩過來……”

老黃打斷他：“老三，我剛才心里亂，忘了一件事，那人這頓是吃飽了，可下頓怎么辦？他一餓就會犯病，所以還得麻煩你回村買些面包、茶葉蛋什么的送給他，讓他路上吃，賬等我回去一起結……”

老三痛快無比：“我這就回村，再給他準備一保溫杯熱水，有熱水就暖和了。”

老黃這才徹底放下心來，轉身問候老婆。老婆連聲抱怨起來：“喲，瞧你這樣子，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大活人？一進病房先打電話給別人，什么國家大事要你處理？我就是疼死了你也不上心是不是？”

老黃賠著笑臉，還沒回答，閨女先開口了：“媽，什么死不死的，馬上過年了，說些好聽的好不好？”

一家三口絮叨了一會兒，老婆問：“田里的菜都蓋好草了嗎？”

老黃剛要回答，忽然臉色再次大變，又掏出手機。

依舊是打給老三，老三一接通就嚷：“老黃，我就在外地人這兒哩。你放心好了，面包、茶葉蛋、熱水全送過來了，他要給錢，我沒收，說這是你的一片心意，也沒有多少錢……”

老黃打斷饒舌的老三：“老三，瞧我這記性，我忘了頂頂重要的一件事，你趕緊再回村買一包糖給人家，那人低血糖……”

老三一聽，吼起來：“我說老黃，現在是什么時候？是中午飯店上人的時候，我哪有時間左一趟右一趟地跑，你有話一次性說完好不好？除了糖還有沒有別的？”

老黃笑著說：“沒有了，這回真的沒有了，一直麻煩你，回頭我請你喝酒。”

那邊老婆和閨女大致聽懂了，一起撇嘴：“得，平白無故欠下一頓酒。”

時間飛快，一晃到了初八。七不出、八不歸，初八是回城打工的日子，今天省道上的車子跟年底那幾天一樣多了起來，依舊有好多摩托車，摩托車上的人依舊武裝嚴實。

中午，老黃要送女兒、女婿外出打工，他讓老婆燒了幾道好菜，一家人明面上說說笑笑、快快樂樂地忙著，可心里有說不出的不舍。

就在這時，有人進來了，是老三。老三雙手吃力地端著個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大砂鍋。老三笑嘻嘻地說：“老黃，年前你請我喝了頓好酒，我一直沒空回請你，今天有好多即將出門打工的人在我那兒訂了桌子，所以我今天還是沒空，就送一道菜表表心意吧。”

老三說著，把砂鍋放在桌上，揭開蓋子，熱氣騰騰、香氣四溢，是紅燒羊肉。

老黃故意拉下臉：“這叫什么話？你既然沒空陪我喝酒，我會收你的菜嗎？”

老三賠著笑說：“日子長著哩，是不是？過兩天等我忙完了一定來。”

老三走了，老黃一家子繼續忙，菜忙得差不多了，忽又進來一人，還是老三。老三彌勒佛一樣的臉上依舊堆著笑，手上依然端著一個大砂鍋，打開，依舊熱氣騰騰、香氣撲鼻，是老三農家樂的招牌菜——啤酒鴨。

老三笑著說：“老黃，剛才來你家才知道今天你給你閨女、女婿送行，我這個做叔叔的必須給他們添一道菜。”

雙方客套拉扯自然是少不了的，老黃說：“老三，你笑得像個狐貍似的，有點兒奇怪。”

老三一本正經：“是嗎？”

老三堅決不肯坐下，說店里有客人吃飯，便告辭了。老黃一家人團團坐下，剛要開飯，又有人敲院門。

還是老三，還是一臉笑，還是雙手拿著東西，不過不是菜，是兩瓶酒，兩瓶好酒。

老黃站起來，說：“老三，你這是有事？”

老三雙手一攤：“我只送菜不送酒像什么話嘛。”

這人一趟趟神秘兮兮的樣子，老黃的老婆、閨女、女婿都一臉迷惑地看著老黃，老黃用力一拍頭，說：“我是個大傻子。”然后老黃朝院門外大聲喊道：“我說，外地的大兄弟，現身吧！”

這時門口出現一個人，老三笑得更歡了，老黃的老婆、女兒、女婿一臉納悶。

老黃大步上前，說：“大兄弟，老三第三次來時我再笨也猜出來了，肯定是你！”

來人正是年前犯低血糖的那個外地人，依舊從頭到腳全副武裝，不過此時一臉紅潤。他笑著說：“年前你為我一連訂了三次吃的，老三哥為我一連跑了三次腿，我不是有錢人，不知道如何報答你們，今天騎摩托車回城路過你們村時，就一家飯館一家飯館地找，終于找到了老三哥，央求他跟年前一樣，再跑三次腿。老黃哥，年前你為什么肯幫我？”

老黃指著女兒、女婿，說：“我閨女、女婿也是打工的，萬一日后他們在外面也遇到難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