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確立了在2035年建成文化強國的戰略目標,加快文化產品“走出去”進程、提高我國文化海外影響力是其重要內容。在數字技術加持下,我國文化產品數字化水平不斷提升,以網絡游戲、網絡文學、數字動漫等為代表的數字文化產品出海動能日益增強。然而,因各國在發展程度、歷史文化和版權保護形式上的差異,文化出海引起的國際版權保護糾紛屢見不鮮。我國的數字文化產品在境外也遭遇了版權侵權問題,導致其海外聲譽和出海效益受到較大損害,亟須尋求有效的破解之道。考慮到數字文化產品特點與海外復雜形勢,加強知識產權社會共治,有效集聚多方維權力量,能夠在當前為數字文化出海提供更好的版權保護。
我國數字文化出海的數量大、范圍廣、國家眾、形式多,數字文化產品的提供和獲取乃至消費往往在線進行,版權侵權易發、多發且隱蔽性強,侵權者因身處境外或者身份不明而常有僥幸心理,這些決定了數字文化產品的境外版權保護存在諸多難題:一是針對我國數字文化產品版權的侵權行為具有零星、分散、多發、隱蔽等特點,調查取證難度很大;二是遠赴境外維權,經費支出往往比較大,加上企業對當地法律制度、司法傳統、經濟環境、民風社情等不夠熟悉,對于各類信息支持的需求較大;三是數字文化產品是技術進步的產物,其生產、交易、傳播等都與數字技術的進步相伴,侵權行為的辨別與判定也需要強大的技術支持,特別是高效、精準且可負擔的版權監測技術;四是數字文化與網絡平臺已經深度融合,數字文化的每一環節都離不開平臺支持,海外版權保護更需要平臺提供多方面的協助;五是境外知識產權維權行動的專業性極強,在維權過程中需要與當地的執法機構、行業組織、專業團體進行溝通與協作,需要專業服務組織與人員的有效支持,尤其需要具有境外維權技能和經驗的專業人員的幫助。
社會共治將傳統公共領域拓展為更為廣闊的社會場域,并引入社會力量作為公共治理的主要參與者。
面對數字文化出海的版權保護對證據材料、資金、技術、信息、平臺、服務等方面的巨大需要,權利人自身很難單獨應對。基于此,集聚并運用相關社會資源成了滿足數字文化“走出去”版權保護需求的重要路徑,而社會共治機制的引入為此提供了適宜的思路,因為從根本上看,社會共治是將傳統公共領域拓展為更為廣闊的社會場域,并且引入社會力量作為公共治理的主要參與者。
黨的二十大報告和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的決定都強調社會共治的重要價值。國家知識產權局等九部門聯合發布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建設工程實施方案》也明確指出,要構建便捷高效、解紛多元、社會各方廣泛參與的知識產權保護社會共治體系。

社會共治能夠促進社會力量的凝聚和釋放,就數字文化出海的版權保護而言,其重要價值體現在多個方面:其一,它可以增強廣大社會組織與個人的主人翁意識,使他們充分感受到知識產權治理價值,從而調動和激發各種社會力量參與海外版權保護的熱情。其二,它能夠以數字文化出海的版權保護需要為靶向,集聚和整合各方海外版權保護資源,優化這些保護資源的作用機制,提高數字文化產品海外版權保護的效能。特別是一些不宜由我國有關部門實施而權利人自身又無力開展的保護行動,通過社會共治可以獲得更為切實可行的方案。其三,它有助于形成數字文化版權保護的集體聲音,增強我國企業在海外保護數字文化產品版權的話語權,尤其是在與境外當地政府和行業組織的協調溝通中展現出較大力量,更好地贏得所在國政府和民間組織的支持與協同。其四,它能夠提高數字文化出海版權保護的靈活性,原因在于它可以通過有效的組織獲取和支配足夠多的保護技術、資源、信息、專才和經驗,能夠根據境外版權侵權在當事人、國家、法律制度、司法傳統、經濟環境、民風社情等方面的差異選擇更加可行、更具實效的保護路徑、形式和措施。最后,它能夠儲藏海外版權保護能量,對于侵害我國數字文化產品版權的境外組織或者個人而言,能夠形成一種威懾。因為社會共治機制可以調動境內和海外的廣大社會力量,不僅群眾“雪亮的眼睛”使得侵權人及其侵權痕跡無法藏匿,其強大的集體維權聲勢也會使侵權人很難抗御。
社會共治在數字文化出海版權保護中的應有作用與價值能否得到較好的發揮,關鍵要看適宜的社會共治機制能否得以構建與運行。基于我國數字文化出海的特點及其版權保護的需要,這一領域社會共治機制構建與運行的重點在于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發揮網絡平臺版權治理的樞紐作用。數字化環境使得作品的對外傳播渠道逐漸從“傳統媒介主導型”向“流媒體平臺主導型”轉化。網絡平臺應當對數字文化產品的制作、流通、海外傳播與使用情況進行全鏈條監管,通過必要的技術手段對境外可能的侵權行為及其軌跡進行跟蹤與存證;同時,網絡平臺還應當利用其特有的經營模式和技術優勢,提供開放式海外版權保護力量集聚空間,在侵權線索、證據材料、專業服務、維權方案和境外法律環境等方面營造群策群力的效應。二是彰顯行業組織版權保護的專業能力。作為同行業文化創意產業的自律組織,行業協會具有針對性強、行業敏感度高等優勢,可以為本行業內的企業提供較好的版權保護指引。現有的著作權協會,如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電影著作權協會、文字著作權協會等,可以設立數字作品著作權分會,也可以考慮由民間組織成立專門的數字作品著作權協會,由它們針對數字文化產品在境外面臨的版權侵權風險,制定版權糾紛應對指南,組織其成員針對主要侵權地、主要侵權人采取聯合維權行動,就嚴重、多發侵權的處理加強研討和協同。三是增強社會信用評價體系的聲譽約束能力。社會公眾是社會共治的力量源泉,其對市場主體賴以生存的社會氛圍具有較大的影響作用,而這種社會氛圍的一個重要載體就是社會信用評價。數字文化“走出去”企業可以利用國家版權保護預警名單制度和“黑白名單”制度,將境外版權侵權嚴重的地區、行業或者企業列入預警名錄或者“黑名單”,一方面利用社會信用的聲譽機制使境外侵權人有所忌憚和收斂,另一方面通過必要的警示使我國數字文化出海企業對侵權風險有所防范和避讓。四是打造海外版權保護社會聯合體。社會力量的集合是社會共治的基本形式,構建多種形式的社會聯合體則是集合數字文化出海版權保護力量的重要路徑。針對數字文化出海構建海外版權保護專業聯盟,可以為具有共同維權需求的作者或者出海企業提供穩定的溝通渠道和協作機制;集合高水平專家打造海外版權保護專門智庫,可以為數字文化出海企業或者版權人提供更優的人才支持、技術保障和維權方案——此類智庫可以依托國家知識產權局業已組建的海外知識產權糾紛解決指導中心(或者其分中心)設立;設立海外版權維權援助專項基金,可以在財政資金撬動下廣泛吸納社會資金,為數字文化出海的版權訴訟等提供必要的經費支持;構建海外版權保護專屬信息池,可以鼓勵數字文化出海主體及廣大公眾匯集海外版權保護相關信息,實現有海外版權維權需求的企業或者作者的信息共享,減輕我國涉訴者信息搜集和梳理負擔。
[作者系南京理工大學知識產權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法學博士,江蘇省知識產權發展研究中心首席專家。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人口規模巨大的中國式現代化視閾下的知識產權社會共治機制研究”(編號:23AFX02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