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國司印是唐代的一件銅質官印,現收藏于上海博物館。其印文為“齊王國司印”,字體為篆體陽文,線條疏朗俊美,布局繁簡、疏密、大小錯落有致,展現了唐代官印的典型風格。印文由陰文改為陽文,這是隋唐官印的一大創新。印文布局疏朗,線條圓潤婉轉,既體現了篆書的藝術美感,又適應了新的行政需求。隋唐官印的形制明顯增大,鈕式也由鼻鈕演變為環鈕、橛鈕等,這些變化均是為了更好地適應紙張的普及和印色的使用,使得官印鈐蓋在政府文書上時更為便捷、有效。
縱觀中國古代的官印,大體可歸為兩類。一種是官名印,印文為官爵名稱,以漢印最為常見。這類官名印,是官員權力與身份的憑證,印章與官員的職爵相連,若官員失去職爵,則印章須要上繳。另一種則是官署印,印文為官署名稱,齊王國司印便屬此類。官署印是國家機關的權力憑證,它不屬于任何官員,只屬于官署,由專官掌之,衙門不撤則不必上繳。
唐代親王領地均置親王府及國司諸官,親王國司作為唐朝親王領地的行政機構,通常由中央朝廷派遣官員擔任長官,同時也有一定數量的本地官員和幕僚輔助工作。其職責范圍廣泛,包括財政、司法、軍事等多個方面,是親王領地內最重要的行政機構之一。根據《通典》記載,唐朝職官架構中設有“諸王府國司錄事”“親王國司府”“親王國司史”等官職,官職等級分別為三品、五品、六品。
在實際運作過程中,“親王國司”需要遵循中央朝廷的法令和政策,同時也要考慮到親王領地的實際情況和特殊需求。因此,該機構在處理領地內事務時具有一定的靈活性和自主性。當然,這種靈活性和自主性也需要在中央朝廷的監督和制約之下進行,以確保親王領地的穩定和發展不會損害中央集權國家的整體利益。《資治通鑒》記載,玄武門之變后,秦王“悉以齊王國司金帛什器賜敬德”,在齊王被誅后,齊王國司的實際托管權再次回歸中央。
印章,作為一種權力的物質載體,其存在總是與特定的歷史人物息息相關。齊王國司印的印主是齊王李元吉。據《舊唐書》記載,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唐高祖封齊國公李元吉為齊王,四年(公元621年)任命其為司空,這一官職一直持續到武德九年(公元626年),該年二月,唐高祖加封齊王李元吉為司徒,同年六月,秦王李世民以皇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同謀害己,率兵誅之,史稱“玄武門之變”。
李元吉,唐高祖李淵的第四子,他為人驍勇,猜鷙驕侈,擅長馬槊。大業十二年(公元616年),李淵擔任太原留守,將次子李世民帶往太原,長子李建成、李元吉等留在河東郡。大業十三年(617年),李淵起兵反隋,李淵派密使去河東召喚諸子,李建成和李元吉潛回太原。李淵起兵后,將李元吉留置在太原,晉封其為鎮北將軍,封齊國公,負責鎮守太原并自行處理軍事和政治上的緊急事務。唐朝建立后,他被授并州都督,進封齊王。武德四年,李元吉因戰功受封司徒、侍中、并州大都督、左衛大將軍、上柱國。

唐朝初年,隨著各地勢力得到平定,皇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兩股勢力之間的矛盾逐漸加深并愈加公開化。“四年,太宗征竇建德,留元吉與屈突通圍王世充于東郡。世充出兵拒戰,元吉設伏擊破之,斬首八百級,生擒其大將樂仁昉、甲士千余人。”武德四年,李元吉與李世民共同征戰山東,及至“六年,(李元吉)加封隰州總管。及與建成連謀,各募壯士,多匿罪人。”李元吉支持皇太子李建成,太子—齊王同盟逐步建立并與后宮勢力交接,暗中策劃刺殺李世民。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爆發,李元吉與李建成一同被誅殺,時年二十四歲。貞觀年間,李元吉被追贈為海陵王、巢王,謚號為剌,以曹王李明為嗣。
李元吉的政治活動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透視唐朝嫡長子繼承制度的獨特視角。在唐朝的皇位繼承問題上,李元吉并非嫡長子,但他卻與太子李建成結為了政治同盟,共同對抗擁有強大軍功和廣泛支持的秦王李世民,這一行為本身就體現了嫡長子繼承制度在實際運作中所面臨的挑戰和沖突。
嫡長子繼承制源于西周時期,是周公“制禮作樂”的重要內容。它是中國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的衍生繼承原則,該制度具體規定為“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即根據母親身份的貴賤尊卑將王子區分為嫡子和庶子,以確立王位繼承人的資格,依照先嫡后庶、先長后幼的順序,把王位繼承人的資格限制在一個人的范圍之內,來保證國家最高權力的和平過渡。嫡長子繼承制自確立以來,除清朝采取“秘密立儲”制度外,被絕大多數王朝奉為“萬世之法”。然而,在實際操作中,這一制度卻屢屢遭受挑戰,唐初的“玄武門之變”便是有力例證。
《舊唐書》認為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不具備賢明君主與賢臣的品質,其行為殘暴。唐太宗李世民具有卓越的政治才能,太宗的政變行為雖在當時挑戰了傳統的禮制,但從長遠來看,卻順應了歷史發展的潮流,對唐朝乃至中國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對玄武門事件的評價則不同。他批評李家父子三人不明、不賢、無節導致了動亂的發生:唐高宗李淵在立嗣問題上搖擺不定,態度曖昧,太子李建成嫉妒賢能,誣害兄弟,唐太宗李世民手足相殘、逼迫父親。相較于司馬光,范祖禹《唐鑒》中對玄武門之變的評價則較為激烈。他認為即便是在李建成和李元吉不賢的情況下,秦王也不應該自恃功高,生出奪嫡之心,而應當以周公為典范,遵循嫡長子繼承制,恪守兄弟本分,公然射殺兄弟是目無君父的行為。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則對李世民的做法進行了猛烈抨擊:“太宗親執弓以射殺其兄,疾呼以加刃其弟,斯時也,窮兇極慘,而人心無毫發之存者也,李世民不可復列于人類。”
玄武門之變的發生,直接展示了嫡長子繼承制在實踐中的脆弱性。秦王李世民與太子李建成之間的權力斗爭,顯示出個人能力、政治勢力與嫡長子身份之間的張力。
從嫡長子繼承制度的角度看以上史書評價,其中的邏輯分別為“立賢——讓賢——立長”,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中批判的色彩愈加濃烈。唐朝初年,隨著藩王割據的局面被終結,社會秩序正處于重建的初期階段。在這一時期,傳統儒家的綱常倫理體系遭受了嚴重的沖擊,尚未完全恢復其在社會治理中的核心地位。玄武門之變作為李世民奪取皇位繼承權的關鍵事件,不僅是政治斗爭的直接體現,更是當時文化動蕩與價值觀念重塑的縮影。

玄武門之變的發生,直接展示了嫡長子繼承制在實踐中的脆弱性。秦王李世民與太子李建成之間的權力斗爭,顯示出個人能力、政治勢力與嫡長子身份之間的張力。李世民不僅擁有強大的軍事才能,而且手下聚集了一批杰出的文臣武將,形成了足以與太子抗衡的政治集團。這種權力結構的不平衡,使得嫡長子繼承制的實施受到了嚴重的挑戰。
玄武門之變使唐太宗李世民順利地繼承了皇位。然而,也正是這場政變使唐太宗面臨著權力合法性危機,但他在合法性壓力的刺激下采取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虛懷納諫等統治策略,最終實現合法性危機的化解。李世民千方百計地向世人證明:雖然自己的登基有違傳統禮法,但自己才是合格的統治者。與之相似的還有后世的明成祖朱棣,他們都是在成功挑戰嫡長子繼承制度后,通過強有力的政治手腕和治國策略,最終確立了自己千古帝王的形象。
一枚小小的齊王國司印,不僅是齊王個人結局的縮影,也是那個時代權力斗爭復雜性的見證。
(本文作者呂鐵貞系上海財經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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