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到盡頭，才叫青春

葉飛博士畢業(yè)后，在北京一所高校教書。2016年，他放棄高校教職，一手創(chuàng)辦了現(xiàn)在的科技公司。事業(yè)有成，婚姻美滿，可不知道為何，葉飛總覺得胸口有個洞，在隱隱透著風。

2024年盛夏的一天，葉飛接到班長的電話，邀請他參加畢業(yè)十六周年本科同學聚會：“你這家伙，怎么老不跟我們聯(lián)系？上次見你，還是八年前，在金峰那小子的婚禮上。”

同學聚會，葉飛從不參加。他正準備拒絕時，“上海外灘”傳進耳朵，他的胸口一陣刺痛。

“班長，我準時到。”掛上電話，葉飛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會說出“準時到”這幾個字。

不久，葉飛抵達上海。這一路上，他心情復雜：二十年彈指一揮間，我還是大家心中那個橫沖直撞的愣頭青、書呆子嗎？

聚會那天，落日的余暉灑滿上海灘時，葉飛抵達酒店。很快，大家都落座了，唯有葉飛身旁的位置空著。他正納悶是誰沒到時，一個同學開了腔：“就差何美玉了。聽說她又嫁了一個大富豪。葉飛，待會和前女友相見，會不會尷尬啊？”葉飛在大家的哄笑聲里默默舉起酒杯喝了一口。

這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響起。葉飛扭頭看向別處。“好久不見。”葉飛一扭頭，何美玉漆黑的雙眼就像蟲洞，輕易地就將他傳送回了二十年前……

那天上午，進大學后的第一節(jié)公共課，來自江西的小鎮(zhèn)做題家葉飛跟好兄弟金峰勾肩搭背地晃進教室。剛落座，葉飛就看見一個身穿淡紫色真絲長裙的女孩款款走來。他的目光追隨她來到第一排中央，他的心，狂跳不止。

“兄弟，來！”葉飛像被奪舍了一般，任由金峰牽著，徑直走到了女孩后排的座位。金峰扯了下女孩的長發(fā)，葉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女孩猛地一回頭。四目相對的剎那，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升格了一般。

“這個男同學喜歡你！”金峰突然冒出這句話，把葉飛嚇得一激靈。女孩瞪了他們一眼。被強行推上戰(zhàn)場的葉飛沒有認慫：“女同學，你叫什么名字？”“何美玉！”女孩冷冷地說。幾分鐘后，她略帶挑釁地看著葉飛：“想追我，只怕你沒那個本事！”

葉飛被激出了脾氣，每天去女生宿舍樓下等何美玉，笨拙到連呼吸都要反復練習。終于，何美玉下樓來見他了。葉飛激動得手足無措，假裝不經(jīng)意地說：“今晚的月色好美啊！”何美玉皺皺眉，笑了：“嗯，是挺美。”他們隨意散了散步，聊了些家常。

葉飛一回來，金峰就賤兮兮地蹭過來詢問戰(zhàn)況。葉飛苦笑：“何美玉家住黃浦區(qū)，是名副其實的上海灘大小姐……”金峰聽了，也沒吱聲了。

不過，第二天，葉飛就滿血復活了。他花費心思“收買”何美玉的舍友和朋友，得知她喜歡高高瘦瘦的型男，便給自己制訂了嚴苛的健身計劃。

葉飛一日三餐吃得少，不抽煙喝酒熬通宵，每天早晚雷打不動地去跑步。這個愣頭青，兩三個月時間，硬生生從180斤瘦到140斤。何美玉看了他幾眼，只淡淡地說：“你瘦了不少，更帥了。”

那天，何美玉很難得地接受了葉飛的邀約，跟他去了學校附近的咖啡廳。橘黃色的燈光，慵懶的藍調(diào)音樂，兩個人放松地聊了些校園趣事。見氣氛已到位，葉飛抱出一束紅玫瑰，向何美玉表白：“我已經(jīng)瘦了這么多了，你就答應做我女朋友吧！”

何美玉直愣愣地看了葉飛幾秒，撲哧一笑：“我家里人叮囑我，上海女孩只跟上海本地人結(jié)婚。對了，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上海男朋友了。”

葉飛蔫了，每天窩在圖書館看書。金峰看不過去了，把他拽去學校后院的“幸福小棧”喝酒：“她要找上海人，那吃完這頓你就換個女人！”

猶如一粒火星濺在了油上，葉飛爆發(fā)了：“都怪你。你不拽何美玉頭發(fā)不說我喜歡她，我會這樣？”或許是酒精作祟，那晚，葉飛放聲大哭。

有一天，葉飛突然接到何美玉的電話：“帶我去公園，帶我去吃飯。”原來，她被上海男友甩了。

葉飛提著一袋蘋果屁顛屁顛地去了公園。不一會兒，身穿淡紫色真絲長裙的何美玉來了，對著葉飛笑。葉飛低下頭：“我們，可以做男女朋友嗎？”話未落音，何美玉就抱住了他。蘋果，撒了一地。

像所有校園情侶一樣，他們一起上課，一起膩歪，一起干許多蠢事。幾個月后，何美玉帶葉飛去了外灘一處居民樓：“這是我自己的房子，以后我們就在這里過屬于我們的二人世界吧！”

這場戀愛談了三年，他們忘乎所以地愛著，轟轟烈烈。每逢長假，葉飛都帶何美玉回老家。所有人都說，他們必定修成正果，只有葉飛心里不踏實。他每次提出要拜訪二老，何美玉都說時機不成熟。

大四的一天，葉飛稀里糊涂地跟著何美玉來到外灘一處高檔小區(qū)。小區(qū)里有網(wǎng)球場，有山水，有花草，像美麗新世界。在這里，他見到了何美玉的爸爸，一位有腔調(diào)的紳士。回去后，葉飛就接到了何美玉的分手電話。

為忘記傷痛，葉飛考去北京讀研。本科同學中，他只跟金峰有聯(lián)系。他碩士畢業(yè)，金峰經(jīng)商掙了錢，說他是書呆子。后來，他博士畢業(yè)，金峰生意火紅，掙了大錢，總對著葉飛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2016年，金峰結(jié)婚，他當著葉飛的面跟在場同學說：“我今天沒叫何美玉來，是怕葉飛尷尬。其實葉飛被她拋棄，要怪他自己，讀那么多書干嗎？”葉飛赧顏。從那之后，他跟金峰也漸漸斷聯(lián)。

也就是在這一年，中美科技大戰(zhàn)爆發(fā)，葉飛放棄教職，投身芯片行業(yè)。創(chuàng)業(yè)八年間，他一天都沒休息。這次畢業(yè)十六周年的聚會，他把工作安排好后，終于休假，重返上海。

聚會前，葉飛去了當年何美玉爸爸找他談話的小區(qū)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后他又去了外灘，上了一艘夜景游船。流光溢彩中，徐徐清風里，他喝著酒，抽著煙，聽著《上海灘》，百轉(zhuǎn)千回。

收拾好情緒，葉飛準備離開上海，不參加聚會了。走前，他想起何美玉曾經(jīng)帶他去八佰伴吃過生煎，便臨時起意想再去嘗嘗。老店還在，只是，桌上就他一個人。他夾起一只生煎放進嘴里，湯汁爆漿的瞬間，葉飛對何美玉的一切情緒都土崩瓦解。他改了主意，決定參加第二天的聚會。

再次見到何美玉，葉飛的心，很靜——從辯證的角度看，如果沒有她，他可能平淡一生。放過他人，也放過自己吧。

聚會上，一個其他院系的同學端著酒杯過來，認出葉飛是一家新型科技公司的老總，又是敬酒又是吹捧，引得一眾同學眾星捧月般圍著葉飛轉(zhuǎn)。

聚會結(jié)束后，葉飛先后接到何美玉和金峰的邀請。這些年，他胸中總隱隱漏風。見到何美玉后，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了。當年的事，他想要個答案。

那天中午，葉飛如約去了何美玉家。推開院門，山水亭臺美輪美奐。進入會客廳，餐桌上全是色澤炫目的飯菜，都是他愛吃的。而何美玉穿的，依然是紫色真絲長裙……

何美玉講起她幾段破裂的婚姻。末了，葉飛問：“我跟你戀愛同居三年，你爸知道嗎？”何美玉淡淡地說：“知道啊。我和誰戀愛、同居，他不管，但結(jié)婚要聽他安排，必須是門當戶對的上海男人。”

當年，何美玉單方面提出分手，葉飛腦補了各種情節(jié)。原來，戀愛于她，只是消遣。“當年是我太認真了！”葉飛轉(zhuǎn)身離去，沒有回頭看一眼滿身空蕩的何美玉。

葉飛與金峰碰面。金峰問他為何在同學面前那么低調(diào)。葉飛說：“人是活給自己看的。”金峰吐了口煙圈：“那天一到家，我老婆就跟我吵了一架，說我在同學聚會上丟了臉。葉飛，你別給我面子，坦白指出我的缺點，我洗耳恭聽。”

“你太用力太急著去展示你的成功了。”葉飛緩緩說道：“你從山村來到上海，受到冷眼和傷害，我都理解。那些傷心事，就忘掉吧。”

金峰笑了：“還是你懂我啊。不過，還有一個秘密你沒猜到。當年，我拉何美玉的頭發(fā)，其實是因為，我也喜歡她。只是，她回頭的剎那，我慫了，故意說是你喜歡她。我也沒想到你會這么愣……”

葉飛微微一怔，看著大落地窗外紅彤彤的落日，笑了。晚霞燦爛，就像二十年前他那蠢出天際又耀眼無比的青春。

編輯/張亞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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