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的無患子

小時候，老家村子里有一株特別高大的無患子樹，樹圍超過兩個大人的合抱。夏天，滿樹綠蔭，葳蕤豐茂，無患子樹變成了鳥兒棲息的天堂。樹枝也結出青綠的果實，村里大人們喜歡聚在大樹下納涼，小孩們則圍著大樹嬉戲，一棵無患子樹，留給村里人無數美好記憶。

到了秋天，無患子樹的樹葉開始變黃，而接收了無數日月精華的無患子開始盛放華彩，滿樹的無患子收斂了青綠，在樹梢間探出一顆顆金黃的腦袋。在孩子們心中，這些已趨成熟的無患子就是一個個小精靈，因為要得到它們，得費一番心力。

這株無患子樹，高達二三十米，有八九層樓高，用參天大樹來形容絕不為過。無患子躲藏在樹叢中，任憑風吹雨打也不肯輕易掉下一顆，偶爾有“急先鋒”掉下來，守在樹下的孩子總是一擁而上，先獲得者像打了勝仗一般驕傲。

高高的樹冠上，無數的“小精靈”藏得嚴嚴實實，要發現它們除了靠眼力還要靠運氣。要把無患子從樹上弄下來，只能用彈弓擊打。彈弓的準頭不盡如人意，更多時候靠的是運氣，好在這些無患子喜歡團聚在一塊，運氣好的話擊中就會落下一大捧。

得到樹上的無患子后，孩子們會開始一種游戲。在墻根前畫一條線，參加游戲的孩子們每人出一顆無患子，依次往那條線扔，扔得離那條線最接近而又不越線的小孩，優先擁有擊打其他無患子的權利，擊中后無患子歸己。在童年的許多時光，擊打無患子是村里孩子們樂此不疲的游戲。

日頭翻進臘月，無患子的樹葉被寒風吹落得差不多了，金黃的無患子也變得油浸浸的，這正是無患子最豐潤成熟的季節。村里的年輕人搭著梯子爬上樹，再用竹竿敲下無患子，滿地的無患子開始了嶄新的旅程。

無患子來到外婆的手里，一下變成了寶貝。這些寶貝被放進一口鍋里，開始在文火中慢慢煎熬。無患子油浸浸的汁液在高溫中慢慢滲出，水汽知趣地逐漸揮發，最后留在鍋里的液體越來越濃稠。掬一點無患子液在手上，是最好的清潔劑，相當于現在的洗手液；倒一點在衣物上，是上好的清潔劑，相當于現在的洗衣液。兒時我對肥皂的印象不深，但是對外婆自制的無患子液歷歷在目。

年三十夜，外婆會拿出自制的手串，戴在她的小孫子小孫女手上。這些手串，是外婆用無患子打磨穿孔，再用絲線串成的。外婆說，無患子無患子，無憂無患，戴在手上，能保佑一生平安。

多年后我參加工作，有了一些閱歷才知道，無患子還有一個別稱叫菩提子，許多人手上戴的菩提子串其實就是無患子串的變身。自古以來，無患子被視為驅邪避害的象征，一直在民間深受敬重，同時又代表著堅韌與智慧，能不斷促人反躬自省。歷來老百姓把無患子的核，也就是菩提子做成串，其實是把許多美好的寓意賦予了其中，在人生旅途上，要時刻保持修身養性、心靈純凈的意境。“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如今，只要走近無患子樹，我就忍不住上前撫摸樹干，撿拾落下的無患子。摩挲掌心里的無患子，心中會升起濃郁的鄉愁，遠逝的外婆也會一下浮現在眼前，正守著文火煎熬的無患子液，嘴里還細細念著：“無患子無患子，無憂無患，保佑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