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質就是自私的”——沒錯呀,“出廠設置”就是如此。但我們做的好多好多事,卻都是利他的,而不是為自己——如果是為自己,肯定就不做了。關于這一點用不著什么“宏大敘事”,就拿最最眼眉前兒的來說吧,譬如做飯這檔子事兒:通常家里的“廚子”油煎火烹百分百不是為自己。如果就一人在家,肯定放飛自我,要么隨隨便便吃一口,怎么簡便怎么來;要么干脆點份外賣。不愿意在家吃,還可以下館子解決。就說包餃子吧:歷經采買,摘菜,洗,切,剁,調餡;和面,醒面,搟皮,然后再一只一只餃子捏起來。滾水下鍋,煮好,一盤盤盛出,上桌,一氣呵成。——這起碼費時得兩個小時吧?如果單單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吾不為也。然而,因了它者,斬釘截鐵宣稱“吾不為”者,屁顛屁顛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滾石上山”。耗時120分鐘忙得腳打后腦勺,就為了這短短20分鐘的“風卷殘云”——投入產出如此不成比例,我干嘛如此為難我自己?
擰巴吧?
這還只是“擰巴”之一種,余者,有可說的,有不可說的,多了去了……
好不容易歇一會兒。冬陽和煦,把肉身與靈魂一道浸泡在午后的陽光里。每個細胞都好熨帖啊。閉了眼,稍事休息,拎起一本床頭書。嗯,是喬伊斯,和他那也很擰巴的《都柏林人》。
19世紀,在羅馬天主教與英國殖民政治的雙重統治下的愛爾蘭,有著“一仆二主”的尷尬。這既是自嘲也有來自他者的譏誚,喬伊斯筆下的《都柏林人》不擰巴才怪呢。《都柏林人》開篇劈頭蓋臉一句話就是:這次他沒救了(《兩姊妹》)……調子多么灰暗,絕望……飽受麻痹折磨的神職人員不但不能救人,也無能自救:福林神父,死了。
與福林神父有著亦師亦友亦父亦子親密關系的小男孩,在福林神父死后,接續到《邂逅》篇里,與小伙伴們密謀出逃,擬逃到一個嶄新的天地——海濱發電廠“鴿舍”,想到那里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但越軌逃學的小男孩與他的小伙伴們不僅沒有到達目的地,途中還邂逅了一個性變態的古怪老頭兒,跟他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邂逅》是小男孩成長旅程的隱喻。怪老頭兒的出現預示成人世界的變態瘋狂、扭曲麻痹對兒童生活的污染與侵襲……
而在《阿拉比》里,那個情竇初開、暗戀曼庚姊姊的小男孩,默默在心里搭建起的愛情圣殿“阿拉比”,終究還是無情幻滅了——“我聽見從貨廊的一頭傳來滅燈的喊聲。頓時,大廳上面的部分完全黑了下來。抬頭向黑暗中凝視,我看見自己成了一個被虛榮心驅使和嘲弄的動物;于是我的雙眼燃燒起痛苦和憤怒。”
——書,從手中跌落;讀者我,也倦了,朦朧了睡眼。
喬伊斯,放過我吧!好沉重!
迷迷蒙蒙中,我似乎是睡醒了。摸到方廳,窗簾怎么拉得嚴嚴實實?不對啊……我從來不拉窗簾的,嫌悶,有窒息感。遂走過去,唰地把窗簾拉開:對面一個男人在錄視頻,對著手機鏡頭侃侃而談——短視頻走俏后,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來了,好不熱鬧!我知道這窗簾因何拉上了,這不也是一種隱喻嗎:潛意識里我是抗拒這東西的。窗簾即屏蔽啊!
為了緩釋壓力,透口氣,到外面隨便走走。不是此時這白茫茫的冬季,貌似不冷不熱的初秋。途中遇見鄰居家兩個5、6歲的小男孩,騎著兒童腳踏車,往旁邊林地里去,也沒見有大人看護。我想攔住他們,讓他們就在樓前空地玩兒好了。然而孩子很執拗,我又不好過分攔阻。無奈眼看兩個孩子趔趔趄趄拐上林蔭道。當時我還在想,過后他家長來找孩子,我可以給他提供信息。自己呆呆地怔了一會,久不見人來。我便隨便逛逛,左拐,是一條通往郊區的公路。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是我的單位。今日不是休息嗎,我怎么溜達溜達又到單位了呢?大廳很嘈雜,人很多,各個窗口都擁著一群人。夢里也知道自己已經不坐大廳了,但穿越般,又回到了曾經的工作環境。有點既熟悉又陌生,還夾雜一絲焦慮與慌亂。恍惚中有許多人在窗口等我。見我來了,他們立刻騷動起來,鬧嚷嚷擠作一團。我趕緊坐在工位,打開電腦,開始工作……正忙得不可開交,有兩個人竟擅自闖進柜臺內,大聲吵嚷著:孩子丟了!孩子丟了!
我一急,就醒了。
室內已是黑魆魆。
手中跌落的書壓在胸口。難怪夢里有一種壓迫的窒息感……拿開書,摸到手機,刷朋友圈,竟撞見這樣一條忠告:不要在黃昏的時候睡覺:因為你醒來后會發現,世界更黑暗了。
選自微信公眾號“紅塵謫思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