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道出“晚安”之后依然無法晚安?有多少電子設備在熄屏后又被反復抹亮?有多少夜晚正面臨著失眠的收編?
在不斷縮減的夜晚和不斷擴張的失眠之間,隱藏著現代人的不安宿命;一切古典式的二元區分結構都不再容于資本主義的同質化力量——狂歡節不再是工作日的中斷,而成了另一種工作日;自然不再是文化的反面,而成了文化的戰利品;神圣不再是褻瀆的彼岸,而成了褻瀆的另一面。更要緊的是,睡眠與清醒之間的相互構成性被簡化成了一種差異關系,進一步地,這一差異關系被拉伸成了一種等級關系——如果電子設備能夠在休眠模式下繼續運行,那么睡眠就有理由被當作清醒的不完備形態,它因而也是一種亟需抹除的罪愆——這頗符合全球化論者的新自由主義論調:只有失敗者才會睡覺。
如此,則所謂生活,不過是一個無間歇的精力榨取過程;而所謂“生活世界”,不過是一個披著光明外衣的機器世界。至于那些說完“晚安”后又點亮屏幕并沉浸于失眠的人,他們不過是在絕望地賭一份不會到來的救贖,他們本身就是無數破碎他者的幢幢殘影,就是資本主義后歷史(post-history)時代的終極代碼。
如果人類依然主張文明的話,那么生命健康就不能被當作實現制度文明的工具;畢竟,不給生命以睡眠,幾無異于不給文明以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