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足球：蟄伏之后的春天

2025已入“驚蟄”節氣。中國足球在經歷了2024年的反腐掃黑、“金元時代”徹底落幕的蟄伏之后，也迎來了體制更新、追尋夢想的春天。職業聯賽在籌備10年后終于在“管辦分離”上邁出實質一步，裁判工作愈加公開透明，外援和人才選拔政策也在醞釀或已推出新的嘗試。

中國足球的希望，正在增加。

“管辦分離”終于實現

2025賽季的中超聯賽揭幕戰上，人們發現了一些新元素。2月22日，在上海體育場宣布聯賽開幕的，不再是中國足協主席，而是中國足球職業聯賽聯合會（簡稱“中足聯”）理事長李克敏。還有一個形式細微但含義深遠的變化是：中超聯賽的全稱由之前的“中國足球協會超級聯賽”變成了“中國足球超級聯賽”。“協會”兩字的消失，表明聯賽主辦、管理方已經不再是中國足協；接下這項工作的，正是一個月前正式成立的中足聯。中國足球職業聯賽的“管辦分離”，終于真正邁出了實質的一步。

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足協既辦聯賽又管聯賽，“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權力過于集中，缺乏制約監督，導致職業聯賽問題叢生，既影響了聯賽健康發展，又形成了滋生腐敗的溫床。最近一次足壇“反腐掃黑”揭露出來的問題觸目驚心；更讓人深思的是，中國足壇過去20余年間，前兩次整頓后，腐敗與“假賭黑”依然卷土重來。痛定思痛，為了不讓“輪回”再演，職業聯賽原來的不健康體制到了必須徹底改變之時。

2025年1月23日，中足聯正式掛牌成立，這從形式上就已經堪稱中國足球改革的里程碑事件，因為它從提出概念到實質落地，已歷時10年。

2015年2月通過的《中國足球改革整體方案》中，就明確提出“建立具有獨立社團法人資格的職業聯賽理事會，負責組織和管理職業聯賽”。之后，“中國職業足球聯盟”就一直處于籌備階段，到將近6年半之后的2021年7月才終于有了“中足聯”籌備組，再到如今的正式成立。從這個組織建立的過程，人們也可感受到職業聯賽改革的艱難。

看完形式還要看內容，中足聯的成立對中國足球來說，到底是不是又一次“換湯不換藥”？

這次是真有干貨了。中足聯成立的一項關鍵工作就是與中國足協做好分工。中足聯負責人介紹：中國足協擁有職業聯賽的所有權和監管權，將職業聯賽管理政策制度制定權限授予中足聯，不再參與職業聯賽組織運營，主要通過對中足聯制定的職業聯賽管理重要政策制度進行備案審核、負責職業聯賽糾紛解決等方式，實現對職業聯賽的行業監管。

這意味著中國足球的行政管理和職業足球聯賽的運營徹底分開，中國足協不再參與聯賽管理，而是專注于國家隊、青少年培訓及社會足球的發展。

中足聯擁有職業聯賽的經營權、運營權和收益分配權，以會員形式加入中國足協，在中國足協授權下，負責組織和運營中超、中甲、中乙三級職業聯賽，包括負責制定職業聯賽發展規劃、擬定職業聯賽規模和升降級制度、開展職業俱樂部注冊和準入、職業球員注冊和轉會、紀律處罰等職業聯賽有關工作。

另外，職業聯賽的裁判員選派、評議和處罰等管理工作仍由中國足協負責。

這意味著中國足球的行政管理和職業足球聯賽的運營徹底分開，中國足協不再參與聯賽管理，而是專注于國家隊、青少年培訓及社會足球的發展。如此的制度設計，參考了英格蘭等地的做法，做到了與足球管理的國際先進模式接軌。

剛剛起步的中足聯少不了面對輿論“能否真正為聯賽健康發展干實事”的拷問。至少，在2025賽季職業聯賽的品牌建設上，它交出了一份充滿新意的答卷：中超聯賽贊助商數量終于不再下降，而是新增了兩大官方合作伙伴。中足聯在中超聯賽開幕之前在上海召開了商務合作發布會，這也是之前的運營機構未有之舉。

中足聯成立之后，對三級職業聯賽進行了整體開發。2025賽季，贊助商整體冠名了中超、中甲、中乙三級聯賽，這在中國足球職業聯賽歷史上尚屬首次。

同時，中足聯宣布將與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體育青少節目中心共同深挖中超聯賽價值，塑造品牌形象，推動足球文化發展。

中足聯對職業聯賽品牌建設的重視，是對足球發展規律的尊重。理事長李克敏表示：中足聯將始終堅持“服務聯賽、服務俱樂部、服務球迷、服務贊助商”的初心，推動職業聯賽在競技水平、商業價值、社會責任等領域全面進步。

這樣美好的愿景，能否落實在職業聯賽的每一個參賽俱樂部和每一個參與者身上，將是對中國足球職業聯賽改革的持續考驗。

進一步公開、開放

“管辦分離”之后，職業聯賽中仍由中國足協負責的是裁判管理工作。按中足聯負責人的說法，這樣的安排是為保持裁判工作的獨立性和公平性，同時是在學習借鑒國際經驗并在充分征求職業俱樂部意見的基礎上做出的。

毋庸諱言，裁判的專業性、公正性、公開性，在過去的較長時間里一直是外界質疑中國足協的焦點之一。作為足球改革的一部分，近年來中國足球裁判工作在透明開放上有了顯著進步，2025新賽季也是如此。

2025年2月24日，中國足協在其官方網站上發布了2025賽季中國足協裁判判罰統一尺度材料，向所有人開放下載。以前，這樣的材料只在足協和裁判圈內部流通；向社會開放后，將助力公眾對裁判工作的理解和監督。這份材料公開后，很快就有不少球迷在網絡進行了熱烈的專業討論。

一天之后的2月25日，中國足協召開了2025賽季首期裁判工作評議會，指出了中超揭幕戰中的一例紅牌漏判。本次參與評議的專家，是從之前設立的評議專家庫中隨機抽取確定的，這是本賽季采用的新機制。另外，中足聯紀檢人員以及足球社會監督員列席了評議。選取來自各級各類職業聯賽中的焦點爭議判罰進行評議，并向社會公開評議結果，這是中國足協從2024賽季開始推行的工作。雖然球迷和從業人士還在呼吁“在報告中增加更多細節”，但“將裁判評議向社會公開”本身，無疑是促進裁判工作良性發展的實事。

如今中國的足球裁判已經多次亮相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重大賽事。在卡塔爾世界杯上，馬寧擔任了六場小組賽的第四官員，施翔、曹奕分別擔任了三場比賽的候補助理裁判員。中國足球裁判距離登上男足世界杯的賽場執旗或吹哨，只有一步之遙。從客觀事實而言，中國足球裁判的水平已經領先于中國足球的競技水平。通過各方面的制度改革，培養更多的優秀裁判，從這一點先跟上世界足球的前進步伐，同樣意義重大。

關于“開放”，取消對聯賽中外援的限制，這也是中國足球管理層的設想之一。2024年年底，彼時中足聯還未成立，聯賽管理者仍是中國足協，足協主席宋凱向公眾透露了這樣的想法。

開放外援當然有一些明顯的好處：有了更多高水平外援的加入，聯賽的水準、競爭力和觀賞性都會大幅上升。亞足聯已經對亞冠完全取消外援限制，日本等國的聯賽也開放了外援，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開放外援就會在亞洲賽場明顯“吃虧”。有了更多外援帶來的“鲇魚效應”，本土球員如果再不思進取，就會被競爭淘汰，他們的積極性將被調動起來。

當然，宋凱也聽到了很多反對聲音。比如“金元時代”落幕之后，不少俱樂部財力不足，買不了更多外援；開放外援后，容易帶來俱樂部之間新的“貧富兩極分化”；如果只是引進更多外援而不講“性價比”，“水貨外援”增多反而會影響國內聯賽的水準。再如，過量的外援擠壓本土球員的聯賽出場機會，影響國家隊的實力，這也是個很實際的問題，沙特的聯賽和國家隊就是明顯的例子。

在外援和本土球員之間做好科學的平衡，對當下的中國足球而言，確實不那么容易。或許，對外援不是驟然完全開放，而是逐漸增加名額直至不限，更具備可操作性。

不拘一格降人才

這個春天，中國足協的新動作很多。在足協主席宋凱尤為看重的青訓方面，2025年3月1日，“中國足協球員自薦系統”正式上線，任何持有中國身份證的球員都可以通過注冊自薦，向官方展示自己的足球才華。

中國足協說明：相關業務部門將組織專家團隊定期對自薦球員進行集中初篩評估、現場選拔，通過選拔的優秀自薦球員，將有機會進入不同的訓練營、集訓隊，也有機會參加中國足協組織的各類比賽。

此外，中國足協還強調，將借助紀檢監督和社會監督員對自薦選拔工作進行全程監督，定期在官網發布“自薦球員”的入庫名單，加強選拔全程的透明度與公正性。

當今國際上的足球強國都擁有成熟的青訓體系，但尚未出現官方主導的全民自薦平臺，球員需通過既有賽事或機構獲得關注。中國足協的球員自薦系統，可以算是一種突破。這種“自下而上”的選拔模式有可能打破地域和層級的壁壘，縮短民間業余球員與職業體系之間的距離，減少培訓機構權力尋租的可能性。

從足球青訓的現實而言，校園足球和社會培訓機構的選材覆蓋范圍已經足夠大，但仍然會有一些“遺珠”。從僅靠機構推薦變為自薦和推薦相結合，多了一個彌補的渠道，讓那些因為各種原因不能進入傳統選拔系統視野的球員多了一個機會，自薦系統的意義是明顯的。

在外援和本土球員之間做好科學的平衡，對當下的中國足球而言，確實不那么容易。

實際體驗下來，進入該“球員自薦系統”后，自薦者需要填寫基礎信息、足球經歷及綜合評價、技能展示、測試數據四大塊內容。其中足球經歷及綜合評價部分，包括了訓練營經歷、賽事經歷、球隊主教練或所屬俱樂部青訓總監等資料，而測試數據部分要求提供30米跑、立定跳遠、體前屈、引體向上等具體測試數據。看起來，網絡上人氣很高的一些“民間球王”想要通過系統的初篩，并不容易。

很多球迷對這個系統給予了積極評價，不過也有一些業內人士提出了憂慮：例如，系統要求提交專業測試數據與技能視頻，這對經濟落后地區缺乏條件的草根球員又帶來了門檻；再比如，技能展示的視頻如果是通過剪輯制造出來的效果而不是球員的真實能力展現，這會讓足協的初篩評估容易消耗在“鑒別視頻真偽”這類事務上。

實際上，我們完全沒有必要苛求“球員自薦系統”。它的上線，最關鍵的意義還在于為足球人才的選拔提供了一種制度創新的可能性。以此為開端，繼續嘗試，在實干中不斷糾錯，中國足球完全有希望實現“不拘一格降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