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時患有罕見的“脊髓性肌萎縮癥”,抬不起手,直不起腰,挪不動腿;9歲在父母的幫助下艱難求學;高考考上寧夏大學,卻因家里的特殊情況不得不放棄。好在他在絕望中“遇到”史鐵生,萌生了文學夢,艱苦寫作。2024年11月16日,他榮獲第13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
從父親抱他進教室到接他回家,他只能維持一個姿勢坐著,但他從不抱怨
1995年,馬駿出生在寧夏回族自治區西吉縣吉強鎮團結村的一戶回族人家中。
馬駿3個月大時,母親訓練他翻身,發現他的胳膊、腿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父親馬鳳祥趕緊抱他去醫院。檢查后,醫生說孩子將終生無法站立、行走。馬鳳祥大吃一驚,說什么也不相信,抱著馬駿去更權威的醫院看。結果,幾家醫院都診斷馬駿患有罕見的“脊髓性肌萎縮癥”,無法治愈。
馬鳳祥夫婦抱頭痛哭,哭命運捉弄人,他們身體健康,為什么兒子患上罕見病癥?面對命運的不可捉摸,他們只能接受。他們每天給馬駿做撫觸、按摩,抱他曬太陽以促進鈣的吸收,盡力讓他的身體好起來。
次年,馬鳳祥夫婦又生下一個孩子。這次是女兒,健康活潑,馬鳳祥夫婦的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笑容。馬駿非常喜歡妹妹,可他無法陪妹妹玩,只能沖妹妹笑。
幾年后,看到妹妹會穿衣服了,馬駿想減輕父母的負擔,就練習自己穿衣。第一次穿上衣,他扭動身體緩緩拿起身邊的衣服,一只手摸索著伸進袖筒,另一只手艱難地拉開衣服放在肩上,然后轉頭用牙咬住衣領,吃力地把手轉向背后伸入袖筒,然后雙手慢慢扣上衣扣。整個過程花了10多分鐘,但這是自己獨立完成的,他開心地笑了。
天氣好時,馬鳳祥會把馬駿抱到家門口的石階上曬太陽。
馬駿歪斜在石階上,羨慕地看著妹妹和周圍的孩子玩耍。有時他們會跑出他的視野,他只能孤寂地抬起無力的雙手,盡最大力氣拍打石階,體會手臂麻木、疼痛的感覺,或低頭用手指摳水泥縫里的沙粒,偶爾有螞蟻爬到手心、手背上,他感覺自己也有了玩伴。
馬駿9歲時,看到上小學的妹妹每天寫作業、背課文,十分羨慕,就告訴母親自己也要上學。母親深受沒文化的苦,同意了。可奶奶不同意,說馬駿身體不好,讀書沒意義,只會增添家里的負擔。一向孝順的母親,這次沒有讓步,第一次頂撞婆婆。兩人爭吵起來,最終母親獲勝,馬駿能上學了!
當時,為了養家,母親開了一個日雜門市部。門市部里不能離人,馬駿上下學就由打零工的馬鳳祥負責接送。每天,馬鳳祥用自行車帶他到學校,抱他進教室,課間再來教室,抱他上廁所。這一抱,就是12年。
為減輕父親的辛勞、不影響父親工作,馬駿每天早晨不吃飯不喝水,避免在學校上廁所??吹侥赣H為自己上學據理力爭、父親每天辛苦接送,馬駿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他手臂無力,寫字艱難,但忍著酸痛,也會寫完作業。他不能挪動身體,從父親抱他進教室到接他回家,他只能維持一個姿勢坐著,但他從不抱怨。由于學習刻苦、成績優異,他經常被老師表揚,并順利考上初中、高中。
2016年6月,馬駿參加了高考,并以優異成績考上寧夏大學。
屢遭挫折的他,沒有放棄。他想:我既然不能靠體力謀生,那么能否像史鐵生那樣靠寫作謀生?
馬駿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馬鳳祥夫婦非常高興。鄰居得知,豎起大拇指:“很多身體健康的孩子都做不成的事,沒想到你家馬駿做成了,了不起!”
白天的喜悅、喧囂很快過去。夜晚,馬駿看著日思夜想的高校錄取通知書,想到家里的特殊情況,淚水奪眶而出。雖被大學錄取,并不意味著他真的能去。
馬駿12歲時,弟弟出生。不幸再次降臨,弟弟出生時被拉傷神經,導致身體右半邊癱瘓。馬鳳祥夫婦當時痛不欲生,卻又無可奈何。
馬駿上高一時,弟弟上小學。馬鳳祥夫婦,一個送大兒子上學,一個送小兒子上學,家里日雜門市部的經營時間縮短,收入減少,生活更加艱難。
馬駿和弟弟妹妹一天天長大,父母在生活的重壓下也走過了壯年,馬駿明顯感到父親抱他的時候越來越吃力。如果他上寧夏大學,父親勢必要陪讀,陪他一起去銀川。母親一人無法既送弟弟上學又經營門市部,到時弟弟只能輟學。
想到此,馬駿決定把上學的機會留給弟弟,他跟母親說自己不想去讀大學。母親難過地看著馬駿,哭著說:“委屈你了?!?/p>
不上大學,以后的路怎么走?馬駿感到絕望,多次想結束生命,可一想到含辛茹苦的父母,又哭著放棄。他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義,整天無精打采。母親拉著他的手,滿眼心疼:“我娃學習好,可身體歪了,沒辦法上大學,以后該怎么辦?”
馬駿在消沉中度過了半年。
一天,讀大一的高中同學來家看望他,并送他一本史鐵生寫的《我與地壇》。他讀著讀著,淚水模糊了雙眼。史鐵生過著和他一樣的生活,也曾想到死。
他被這本書深深吸引。當讀到史鐵生看見一個小女孩遭小混混騷擾,不顧個人安危,搖著輪椅,用殘疾的身軀擋在女孩面前時,他驚訝地發現,原來,癱瘓的人也有能力救護別人,而不是毫無用處。他豁然開朗,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父母看到馬駿的情緒好轉,長舒一口氣,并在馬駿過22歲生日時,透支信用卡給他買了一輛電動輪椅。然后,馬駿被父親抱上輪椅,第一次獨自“走”出家門。
馬駿能“行走”了,很想幫父母分擔家庭重擔。他每天坐在電動輪椅上,穿街走巷,查看各種招聘廣告,鼓足勇氣前去應聘,卻每次都因身體原因而宣告失敗。
屢遭挫折的他,沒有放棄。他想:我既然不能靠體力謀生,那么能否像史鐵生那樣靠寫作謀生?
此后,馬駿開始自學寫作。他每天坐電動輪椅去西吉縣圖書館看書,如饑似渴地閱讀海明威、高爾基、林清玄等名家的作品。為寫出有內涵的文章,他更多地走向室外,觀察人們的生活:看孩子打球、大爺下棋,和裝卸工聊天……
半年后,他嘗試寫散文、詩歌。每次他都字斟句酌,寫完一段讀一遍,覺得不滿意,刪掉,再寫再讀。
白天去圖書館“充電”,晚上在家寫作。他感到文學已成為他的“腿”,讓他在生活中“奔跑”起來
兩年過去,馬駿寫了百余篇文章,可他認為自己是“菜鳥”,一直沒有勇氣向任何刊物投稿。
2019年年初的一天,馬駿又去縣圖書館看書。這次,他在圖書館見到了農民作家王雪怡。他非常激動,鼓足勇氣駕駛電動輪椅“走”到王雪怡身邊,羞澀地輕聲請教。王雪怡聽他介紹完自己,對他很欽佩。
此后,兩人經常聯系。王雪怡仔細閱讀了馬駿的散文、詩歌,在給予肯定的同時也指出需要改進的地方,并指導他投稿、帶他參加文學活動。馬駿由此結識了一些本土作家,并在與他們的交往中獲益良多。
兩個月后,馬駿的散文《靜夜思》發表在《寧夏文藝家》雜志上。他把好消息告訴了父母,全家都為他高興。不久,他收到人生第一筆稿費。他將稿費給了父母,母親激動地流下眼淚,父親則鼓勵他再接再厲。
稿費雖然不多,卻是他在自食其力的道路上邁出的第一步。此后,他把更多時間花在寫作上,也開始更多地向外投稿。
有付出就有回報。隨著對外投稿的增加,馬駿接連收到文章在全國各地報紙、雜志上發表的好消息。這極大地鼓舞了他,他干勁十足,白天去圖書館“充電”,晚上在家寫作。他感到文學已成為他的“腿”,讓他在生活中“奔跑”起來。
2021年,馬駿獲得“西吉縣文學新秀獎”。這時,他有了更大的夢想—出書,并給自己取筆名“柳客行”。
2023年12月13日,馬駿拿到他的第一本散文集《青白石階》的樣刊,激動地在微信朋友圈分享了自己的喜悅。
《青白石階》出版后得到廣大讀者好評,有讀者稱:這本書展現了生命的堅韌與精神的遼闊。此書也入選中國作協2023年度“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叢書”項目。
同年,馬駿入選固原市“最美文學人”,被譽為“西海固新時代的小史鐵生”。
2024年初,馬駿得知即將舉辦第13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比賽,特別高興,馬上寄出作品參賽。駿馬獎是由中國作家協會、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于1981年共同創辦的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的國家級獎項。
2024年11月16日,馬駿憑借散文集《青白石階》獲得了第13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而他也是本屆最年輕的獲獎者。
如今,馬駿已在全國各地報紙、雜志和各大網絡平臺上發表文章100多萬字。他用積極樂觀的文字,激勵人們克服困難、拼搏前行。而且,他通過發表作品不僅能夠自食其力,還能為父母分擔經濟壓力。
回首來路,馬駿說,感謝父母的不離不棄,感謝父母多年來對他的照顧和付出。他還感謝政府、作協和王雪怡等作家及所有幫助過他的人。
談及未來,馬駿表示,文學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更是他一輩子要努力做好的事。他會不斷努力、精進,沉下心來,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他說:“我希望通過自己的文字,帶動更多的殘疾人融入社會,找到人生的價值?!?/p>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