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藝學知識體系構建的資源、范疇與期盼

在國家對曲藝事業的充分重視以及無數曲藝人的辛勤努力下，曲藝學科建設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多所高校開設了曲藝本科專業且招收了碩士、博士研究生，培養出了一大批優秀的研究者與創演者；深耕在這一領域的高校教師與研究所研究人員在專著出版與項目申請等領域中取得了較大的成績，得出了科學、深刻的研究成果；文學、歷史學、社會學等相關學科的部分學者也逐步加大了對曲藝這一研究對象的關注，寫作了多篇論證嚴密、視角新穎的論文。在這一發展基礎上，曲藝學界應當對曲藝學知識體系的建構投入更多的關注，劃定曲藝學的研究范疇、思考曲藝學的學術品格、明確曲藝學的學科范式、展望曲藝學的發展方向，使曲藝學知識體系既能產生較好的學術成果，豐富中國藝術學知識體系；也能引導創演人員推出精美作品，服務人民群眾文化需要。

一、曲藝學知識體系構建的思想資源

曲藝學知識體系的構建具有充足的思想資源。這部分思想資源既保障著曲藝學知識體系建設的科學化，也引導著曲藝學成為一個關注人的價值、順應人的發展規律的有溫情的學科。簡而言之，這部分思想資源引領著社會需要的曲藝學和曲藝人。

1.長期以來曲藝理論與實踐的豐厚成果

曲藝學知識體系的建設必須以曲藝為本。一旦脫離了曲藝本身，曲藝學知識體系存在的合理性就應當遭到質疑。正如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闡釋學高等研究院院長張江教授批判的在文學批評領域中出現的脫離文本，光顧自我表達的強制闡釋現象那樣，如果曲藝研究脫離了曲藝作品，忽視了曲藝發展的基本規律，那么曲藝學“理論的有效性受到質疑，理論的發展成為空話”①的現象就難以避免。

作為對曲藝藝術進行研究的學問，曲藝學知識體系的生成必然離不開曲藝史、曲藝評論以及曲藝理論這3個基本要素，曲藝史重在對曲藝作品、曲藝現象的記錄、梳理與分析；曲藝評論重在對經典作品以及新作品的創作理念與演出效果進行論衡；曲藝理論是在曲藝史與曲藝批評的基礎上總結的理論成果，這些內容都離不開曲藝本體，離不開長期以來積累的曲藝作品以及相關記錄。只有扎根曲藝本體，有充足的資料準備，曲藝學才有了根，高質量的曲藝學才有可能。此處有一類十分重要的兼具理論與實踐成果的資料需要特殊強調，即藝術家的藝術經驗總結與自傳。許多藝術家都將自己的藝術感悟與藝術經歷成書出版，如孫書筠的《藝海沉浮》、馬季的《相聲藝術漫談》、趙玉明的《藝苑尋蹤》等。可以發現，這部分作品既有藝術觀念的體現、有藝術現場的回憶，也有藝術現象的評論，論史評都集中于一體，可以作為還原曲藝現場的重要資源。這部分材料是曲藝本體的集中體現，是曲藝學建設的重要資源。然而也要注意，由于這些著作主要表現為藝術家的個人感悟，曲藝學人在進行知識化的過程中應當在對這部分內容進行充分的考證、理解后更嚴謹地勾勒時代圖景、總結藝術規律，使個人經驗得以充分形成公共知識。

2.相關學科的發展成果與研究方法

毫無疑問，曲藝學是一個相對年輕的學科。然而幸運的是，曲藝學的學科特性注定了在曲藝學知識體系的建設中存在著較多的可參考的相關學科的成果與經驗。曲藝學學科的出現來自對曲藝這一藝術實體的重視，然而在具體的研究過程中，對于這一實體的研究需要被細化為對其各個側面的研究，如曲藝文本研究、曲藝作品傳播研究、曲藝音樂研究。可以發現，這些研究內容都可以被作為其他學科的研究對象：曲藝文本研究可以作為文學史的研究對象、曲藝音樂研究可以作為音樂學的研究對象、曲藝作品傳播研究可以作為傳播學的研究對象。這就意味著，這些學科領域的研究方法可以被曲藝學充分借鑒進而初步形成曲藝學的研究方法與研究范式，并在發展的過程中結合曲藝的藝術特性逐步修正進而形成屬于曲藝的獨特研究方法。

更為重要的是，作為一種文藝形式，曲藝必然生活在特定的時空環境、特定的政治經濟社會之中。經濟學、社會學、歷史學、政治學等學科的發展成果是進行曲藝研究的背景知識，也是生成曲藝學知識體系的必要知識準備。例如，在考察京東大鼓為何會在三河、寶坻等地興起這一問題時，不能脫離這些地區農民的勞作狀況，更不能脫離對當時社會觀念的分析。可見，高質量的曲藝學必須跳出曲藝學，站在更廣泛的知識視角與文化視角來看待曲藝學。可見，相關學科的研究方法與發展成果是曲藝學建設的快車，也是發展曲藝學的必要基礎。

3.新時代曲藝人才的培養規律

曲藝學知識體系的建構不只是知識組合的問題，更是人的培養的問題，新時代條件下曲藝人才的發展需要及其身心發展規律也應當是在設計曲藝學知識體系時不可忽視的一部分。一方面，要讓曲藝人才的培養符合新時代的要求。在曲藝學建設之初，曲藝表演教學如何從傳統的口傳心授走向班級授課就受到了學界的廣泛討論，最終尋找了一條在傳統的口傳心授的師徒教育方式以及班級授課制之間的一種平衡較好的培養模式。而在今天，曲藝人才如何面對多重競爭的文藝環境、如何在人工智能時代充分利用先進技術助力曲藝的創演與研究、如何在大眾傳媒條件下創作出值得觀眾反復玩味的作品……這些問題都是需要結合新時代的歷史環境思考的。可見，曲藝學知識體系的建設不是也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對知識體系的設計必須考慮到時代為曲藝人提供的機遇和挑戰，必須考慮到社會環境對于曲藝人才的要求。

另一方面，新時代的曲藝人才更應當是一個全面發展的人。雖然，以全面發展為導向而對人進行的道德教育、心理教育、法制教育、社會常識教育等教育類型并不專屬曲藝學范疇以內，然而這類思想政治教育是使曲藝學知識體系得以培養出適應時代需要的曲藝人才的必要保證。正如馬克思所言，“人在本質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②，任何人的生活都不能脫離社會關系，曲藝工作者更是如此，無論是作為曲藝創演者、評論者、管理者還是研究者，都必須扎根人民、服務人民。因此積極、健康的藝術觀、人生觀、價值觀，應當是曲藝學知識體系建構的過程中充分考慮的發展方向。社會主義中國的文藝政策與文藝方向、新時代下文藝工作者的歷史使命、曲藝行業前輩的優良傳統與高尚品格都應當成為曲藝學知識體系建設時充分考慮到的思想資源。

二、曲藝學知識體系的覆蓋范疇

從曲藝學建設的思想資源就可以發現，曲藝學是一門以曲藝為研究對象進行展開的一門綜合性的學科，曲藝創演、曲藝史論、曲藝批評、曲藝管理等領域的知識都應當包含在內。更為重要的是，曲藝學知識體系具有較強的開放性。在進行曲藝研究時似乎可以用兩個角度來形容曲藝的地位：人民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形成人民集體記憶與文化共同體的思想資源。這兩個角度貫穿著社會的橫向和縱向，從橫向的角度，曲藝和社會學、傳播學、宣傳教育可以聯系起來進行思考；從縱向角度看，曲藝可以與歷史學、人類學等內容聯系起來進行思考，可見，曲藝學的研究對象具有極大的開發潛力，曲藝學知識體系的覆蓋范疇也具有極大的張力。

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關系需要進行論述，即曲藝學和曲藝表演的關系。曲藝表演是曲藝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具有較深的發展底蘊和發展基礎的一部分，然而也需明確，曲藝表演不能代表曲藝學的整體。除曲藝創演外，曲藝研究、曲藝評論領域也需要人才，也應當予以充分的重視，最終形成一個完整、成熟的知識體系。

三、曲藝學知識體系建設的成果期待

曲藝學科的創建，曲藝學知識體系的生成來自黨和國家正確引領、來自社會各界的廣泛支持、來自一代一代曲藝工作者的辛勤奮斗，是曲藝事業發展成果的集中體現，更是進一步促進曲藝發展的重要資源。曲藝學界對于曲藝學知識體系如何進一步引導曲藝創演、曲藝學術應當給予充分的關注。對曲藝學知識體系建設的期待直接導向對曲藝在未來發展的展望。這一過程是對以往曲藝發展先進經驗的總結，更是承擔新時代曲藝人歷史責任的方向引領。

1.引導新人新作，為人民服務

衡量曲藝學知識體系的建設是否具有成果主要要考察是否產生了服務社會、服務人民的新人新作，是否在新時代環境下豐富了人民精神生活、推動精神文明建設發展。在具有較深的理論基礎與知識積淀的情況下，曲藝創演在主題選擇、情節設計乃至具體的說唱技巧上都應當相對過去的作品具有較大的進步，更能充實人民、娛樂人民。具體而言，這一期待可以被概括為3個“新”。

第一，推動曲藝作品適應新的時代傳播環境。在當今的娛樂環境下，曲藝作品面臨著較強的競爭，高投入且具有精美聲光電效果的電影、快節奏的短視頻、超刺激的影視與直播都是曲藝的競爭對象與學習對象。在這一條件下，曲藝工作者應當綜合思考藝術傳播理論以及曲藝基本特征，扎根人民生活，發現人民的關注點與審美模式，創作出符合當今觀眾審美品位、順應當代傳播形式的新作品，增強曲藝對觀眾的吸引力。

第二，形成新的曲藝形象。作為當代中國制度性教育的產物，曲藝學知識體系應當貫徹社會主流價值觀，即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一代一代的曲藝人都不斷將提升曲藝作品格調、發揮曲藝積極社會價值作為自己的歷史責任，今天的曲藝工作者更應如此。一方面，曲藝創演者與曲藝評論者要充分重視作品的社會效益，反對低俗、庸俗、媚俗的不良趨向，推動作品具有良好的社會引導力；另一方面，曲藝工作者應當向社會展現一個團結、陽光的曲藝演員形象，杜絕舊社會下的行幫習氣、封建作風。不難發現，這種良好的曲藝形象必然來自健康的藝術觀念，而形成這種健康的藝術觀念的前提便是對曲藝學知識體系具有系統的了解。可見，曲藝學知識體系的建設為生成新的曲藝形象奠定了必要的基礎。

第三，構建新的曲藝環境。不難發現，今天的曲藝似乎離大部分人民的日常生活較為遙遠，而提升曲藝的生命力必然要使曲藝與人民生活緊密地連接起來。為此，曲藝工作者應當在明確曲藝藝術的基本特征的基礎上研究曲藝的傳播規律，發現曲藝與人民日常生活的最大交點，思考如何利用好當代的網絡直播、社區舞臺、文旅舞臺等手段形成新的曲藝環境，增加曲藝受眾，賦予曲藝新生。

2.推進曲藝學術走向新的高峰

曲藝是一個具有充分挖掘價值的研究對象，然而學界對這個研究對象的挖掘仍具有較大的提升空間。這種挖掘的有限固然是因為曲藝學形成較晚且資源、人員相對較少。然而不能忽視的是，在當前的學術環境下，一個研究對象被開發的有限往往會帶來一種惡性循環。當學界沒有充分關注曲藝時，選擇曲藝作為研究對象的研究者注定不會太多，其他學科領域的研究者有基礎或有意愿投入曲藝研究的也自然較少，這種情況下，曲藝研究的力量難以具有更大的提升，在研究方法與研究思路上也難取得較大突破。為此，在曲藝學知識體系建構的今天就應當具有深入發展曲藝學術的較高追求，以高標準、嚴要求構建曲藝學術。

發展曲藝學術首先要具有正確的曲藝學術觀。長期以來，無論是在學界、曲藝創演界乃至社會群眾都存在對于曲藝學術的誤區：由于曲藝相對戲劇、詩歌、小說更加具有民間藝術的色彩，許多學界的研究者乃至社會群眾都認為曲藝是十分簡單的藝術形式，輕視曲藝的研究價值，限制了曲藝研究的進一步深化拓展；同時，一部分曲藝創演人員在思想上人為將發展曲藝學術與扎根曲藝創演對立起來，以江湖作風輕視曲藝研究的價值，既打擊了曲藝研究者的積極性，也妨礙了曲藝學術與曲藝創演一體化發展。為此，所有曲藝從業者必須深刻了解曲藝學科的重要價值，生成健康的曲藝學術觀，認識到曲藝應當是中國學術界不可缺少的重要一部分。

其次，曲藝學術的發展既要扎根曲藝創演實踐，也要吸收文藝批評、社會學、歷史學等相關學科的方法論，推進曲藝研究扎根本體、不乏深度。

最后，應當充分鼓勵各方研究主體積極投入曲藝研究，產出高質量學術成果，積極與國內外各領域專家學者進行對話，推進曲藝研究更深入地走入學術界、更深入地走向世界。推進曲藝學術走向新的高峰既是新時代曲藝事業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更是作為學科、作為知識的曲藝面向未來的基本條件。

3.充分發揮曲藝中華名片的重要價值

毫無疑問，曲藝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曲藝作品中講授的故事形成了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曲藝作品中通俗易懂的勸人方長期以來在民間發揮著育人作用。然而，國內外對曲藝的價值都沒有充分關注，曲藝的海外傳播相比較中國傳統小說、京劇、雜技等藝術形式較弱。這種研究與傳播的有限意味著中華文化還有較大的一部分尚未受到重要的關注，缺少了這種關注就意味著難以對中國精神、中國文化形成完整的認識。

一方面，各個地區、各個民族的各個曲種都說唱著題材乃至人物相似的故事，就在一個一個故事的講授中，作為一種文化共同體的中國逐漸形成。以《水滸傳》中的武松角色為例，快板書、二人轉、單弦、山東快書、寧波評話、揚州評話都塑造著一個勇斗猛虎、俠肝義膽、替兄報仇的義士形象，這種形象的塑造過程相對戲曲較為便捷，相對小說較為通俗，形成了理想的英雄形象。進而，一個個英雄逐步構建了中國式的“英雄之旅”，生成了獨特的民族敘事，并在此之上形成了“再現個體經驗與集體經驗的一種普遍方式”③，失去了對于曲藝的關注，這種普遍性的集體經驗則會遜色許多，難以形成完整的思想成果。

另一方面，曲藝對于中國人來說不只是思想成果，更是生活方式，說書茶館、曲藝名角、曲藝舞臺形成了中國獨特的市民社會，其中一個較為成熟的論述就是蘇州評彈對于蘇州文化圈建設的價值。唐力行教授曾運用歷史社會學的方法寫作出了《蘇州評彈都市文化圈的形成》等一系列文章，歸根到底論述出了一個結論：曲藝是特定社會政治經濟的產物，曲藝構建了獨特的生活環境與社會思想。這種論述也可以被推廣到扎根黑土的二人轉，生長于齊魯大地的山東快書都是如此。可見，對于曲藝的研究是豐富社會史、民俗史的必要條件，曲藝作為中華名片的價值不可忽略。在今天，曲藝學人更要深刻發掘曲藝與中華文脈的關聯，以曲藝創作、曲藝研究豐富中華文明，講好中國故事，增強社會各界對曲藝的關注，使曲藝成為中華更耀眼的名片。

注釋：

①張江：《強制闡釋論》，《文學評論》， 2014年第6期。

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

③尚必武：《講故事的倫理及其相關命題》，《山東社會科學》， 2024年第9期。

參考文獻：

[1]唐力行：《蘇州評彈都市文化圈的形成》，《環球人文地理》， 2023年第13期。

（作者：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吉林省曲協理事）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