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某一用字在特定地區地名中的高頻出現,必然蘊含著一定的歷史、文化因素。本文通過對鹽城高頻地名用字“灶”進行地理分布與命名類別的統計分析,揭示了“灶”字地名在鹽城分布廣泛且其命名具有規律性。進而深入探究了該現象背后的命名邏輯與成因,指出“灶”字在鹽城地名中的運用,不僅因為灶與居民生活緊密相關,象征美好愿景,還因為其作為鹽城傳統制鹽工藝的關鍵工具,常被用于地點指稱。在此基礎上,文章進一步論證了“灶”字地名所展現的鹽城方言及文化內涵。
【關鍵詞】灶;鹽城;地名;用字;海鹽文化
【中圖分類號】H17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12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38
通過國家地名信息庫的檢索,可知當前我國地名中含“灶”字的地名共有3427處,其中鹽城市合計641個,該數量顯著高于其他省份,位居首位。(注:包含行政地名、交通道路、景點、群眾自治組織、建筑物、水系、水利設施、居民點和地形。)鹽城地名中“灶”字的高頻率出現,背后無疑隱藏著豐富的命名緣由與文化底蘊。
一、“灶”在鹽城地名中的統計分析
鹽城市坐落于江蘇省東部,涵蓋縣級市東臺,以及建湖、射陽、阜寧、濱海、響水五個縣級行政單位,此外還下轄鹽都、亭湖兩大城區。“灶”在鹽城地名中分布廣泛,對其地理分布和命名進行統計分析可以更直觀地感受到它在各區劃的使用情況,為后續研究提供支撐。
(一)地理分布
根據國家地名信息庫的檢索結果,鹽城現有含“灶”的地名共計641個,這些地名分布在鹽城的不同區縣,呈現出明顯的地域特征。具體數據如下表:
其中,大豐區和東臺市“灶”字地名數量最多,分別達到了142個和357個,占據了總數的絕大多數。這兩個區域位于鹽城的東部和南部,地勢相對平坦,交通便利,歷史上曾是鹽業和農業的重要區域,因而“灶”字地名在此地較為集中。相比之下,鹽都區和響水縣則沒有涉及“灶”字地名。鹽都區作為鹽城的中心城區之一,其地名更多反映現代城市的發展特點,而“灶”字地名從字義上看則更多地與農村、農業相關,因此在鹽都區較為少見。響水縣位于鹽城北部,其地名更多地與河流、湖泊等自然地理特征相關,例如“河”“江”等字在其地名中的使用頻率較高,與“灶”字地名的關聯度較低。
此外,其他區縣如亭湖區、濱海縣、阜寧縣和射陽縣等地也存在一定數量的“灶”字地名,這些地名涵蓋了村名、鎮名、渡口名、橋名、路名等多種類型,反映出鹽城人民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生活方式和地理特征。
(二)命名類別
將“灶”在鹽城地區中出現的地名進行歸納后,可以發現這些地名的命名方式呈現出顯著規律性,大致可歸納為六大類別。第一類是以“姓氏+灶”來命名的,例如亭湖區的“李灶社區”,部分名稱還會在具體姓氏后加上“家”字,如東臺市的“富洋村陳家灶”。第二類則以“單純方位詞+灶”來命名,例如大豐區的“中灶村”及阜寧縣的“前灶村三組”,其中部分特例在方位詞后附加“洼”或“星”。第三類命名遵循“數字+灶”的結構,諸如亭湖區的“頭灶工業園”和濱海縣的“九灶港”等等。
上述三類地名在鹽城含“灶”地名中較為常見,分別涉及了鹽城含“灶”地名的三個基礎命名要素:姓氏、單純方位詞與數字,它們通過兩兩組合,衍生出另外三類命名方式。第四類為“方位+姓氏+灶”,如東臺市的“南沈灶鎮”,同樣存在姓氏后加“家”的情況,如“北朱家灶”。第五類則是“方位+數字+灶”的組合,如東臺市的“東四灶”。第六類采用“姓氏(家)+數字+灶”形式,典型例子包括東臺市的“蔡六灶”與“丁家五灶”。
盡管上述六大類別已涵蓋“灶”在鹽城地名中出現的絕大多數情況,但仍有個別特殊命名,如“冷環灶”“索網灶”等,展現出命名的多樣性。“灶”在鹽城地名命名中所展現的高度規律性暗示了背后存在特定的命名邏輯與成因,因此對其命名理據進行深入探究顯得尤為重要。
二、“灶”在鹽城地名中的命名理據
(一)與百姓日常生活聯系緊密
地名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能夠深刻反映人們的情感寄托。[1]在命名地名時,人們傾向于選取那些與日常生活聯系緊密、蘊含深厚情感的事物,例如“水”“井”等等。灶是古時家庭飲食、祭祀不可或缺之物,常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寄托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因而在地名命名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一方面,灶承擔著烹飪食物、祭祀神明的重任,與百姓生活緊密相連。《說文·穴部》中對灶的記載為“灶,炊灶也,從穴,鼀省聲”[2],《說文解字注》中記載為“( 竈)
炊竈也。炊者,爨也。竈者,炊爨之處也”[3]。此時“灶”指的是烹飪用的炊具。此外,在古代漢字中,“穴”指代地洞或洞穴,暗示了最早的灶臺可能是掘地而成的。徐鍇的《說文解字系傳》中描述為:“穿地為灶也。”[4]進一步驗證了挖地成灶的做法。在《禮記·禮器篇》中,詳細記載了灶的制作材料和使用方法:采用黃泥、白泥等構筑灶臺,并借助炭或柴火燃燒以增強火力。[5]
除了作為烹飪炊具,灶還與祭祀有關。《周禮·天官·九垓》中指出:人們祭灶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民間活動并且記載了灶作為祭祀儀器的形態和用途。[6]鹽城民眾將農歷臘月二十三日叫作“送小灶日”,將次日命名為“送大灶日”。在這兩天,家家戶戶均會整理家中灶臺鍋碗來進行祭灶活動。祭灶這一傳統習俗,在鹽城文化脈絡中占據著重要位置,是民眾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另一方面,灶被視作家庭守護神,承載著民眾對美好生活的祈愿。漢代學者鄭玄注解《禮記·記法》時稱:“灶,小神也,居人間伺察小過作譴告者也。”[7]表明灶神監察人間過失并向天界報告。在鹽城,民眾祭灶時移除舊神位、焚燒舊灶神像恭送灶神升天“稟報人間事務”,除夕夜則舉行盛大迎灶儀式迎接灶王爺歸來,并將書寫著“東廚司命之府”的牌位以及新神像置于神龕之內,在其兩側張貼“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對聯以表敬意與心愿。
古人秉持“民以食為天”的思想,對飲食之事極為敬重,有的甚至達到了將其神化而頂禮膜拜的地步。[8]這種思想觀念深刻影響著古人對“灶”的情感寄托。《淮南子·汜論訓》載:“炎帝作火官,死而為灶神”[9],既敬炎帝,亦尊灶神。《白虎通·五祀》與《釋名·釋宮室》中論述如“灶者,火之主。人所以自養也”[10]“灶,造也,創造食物也”[11],均強調了灶是火之主,是食物創造者。《漢書·五行志中》將“灶”譽為“生養之本”[12],深刻地反映了它是百姓心中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因而常被人們應用在地名的命名中。
(二)由制鹽工具轉為地名
《史記》載:“東海有海鹽之饒”,鹽城坐落于黃海東側,擁有遼闊的灘涂,是海鹽生產的天然寶庫。鹽城自古以來就因盛產淮鹽名揚四海,形成了一系列與鹽業有關的地名。“灶”字在鹽城地名中的廣泛使用,便與鹽城的鹽業發展有著密切的關系。
海鹽生產歷經煮、煎、曬三階段。戰國時期鹽城先民實現“淋鹵煎鹽”工藝,含選址、曝灰、制鹵、煎鹽四環節:以草灰吸附鹽分后淋鹵制取高濃度鹵水,再經盤鐵煎煮析鹽。明末轉向“曬海成鹽”,利用自然蒸發經池曬、板曬至灘曬演變。灶作為核心工具,在煮煎階段通過燃燒供熱加速制鹽,至曬鹽階段仍需經灶加熱提純鹵水,確保日光曝曬前達到結晶濃度標準。
灶在鹽業生產中至關重要,衍生出系列名詞,促使“灶”由生產工具轉變為鹽城地名常用字。漢唐時,煎鹽者稱為亭戶,五代后又稱灶戶、鹽戶,宋代起灶戶漸成為鹽戶的通稱。鹽民聚居煮鹽之地被稱“灶地”,鹽場別稱“灶泡”等。[13]鹽業村落多因灶戶聚集形成,常以灶命名(如灶村、灶莊),還會采用灶戶的姓氏來區分村莊,(如東臺“柳家灶”系乾隆年間蘇州柳姓灶戶移居此地壘灶燒鹽而得名),因而鹽城地區以“灶戶姓氏+灶”來命名的地方由此增多。因古代灶戶需“世守其業”,其灶籍世代沿襲,使得“姓氏+灶”地名在鹽城地區廣泛留存并延續。
“亭戶灶甲法”是宋代為管理灶戶而設立的管理體系,將灶戶組織成三至五灶為一甲的單位,每甲設甲頭負責監督煎鹽。為了提升管理效率,灶臺按建造順序或位置編號。當地村民在指代各灶周邊地點時,常以灶的編號作為地名的一部分,如東臺市的“六灶村”得名于鄰近的第六灶。為精確表述地名,村民還將序號與方位詞或姓氏結合,如“西八灶”因其位于八灶之西而得名。這一現象揭示了鹽城地區含“灶”地名的三大命名要素:姓氏、方位詞與數字,及其組合運用的邏輯。灶自此從制鹽工具轉變為地名用字,這些地名經灶民世代相傳,沿用至今。
三、鹽城含“灶”地名的文化內涵
地名作為語言文化的載體,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其中方言特色在地名的形成與傳承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鹽城地區的“灶”地名,經由灶民世代口耳相傳,其命名及流傳歷程深受鹽城方言的熏陶,成為展現當地語言文化特色的重要窗口。例如在鹽城方言體系中,“頭一個”被用作表述“第一個”的常用語,其中“頭”字在此語境下等同于“一”。這一方言特色在“灶”地名的命名規則中得到了鮮明體現,即在“數字+灶”的命名模式中,并未出現“一灶”的表述形式,取而代之的是獨具特色的“頭灶”。這一現象不僅揭示了鹽城方言對地名命名的影響,也進一步彰顯了鹽城地區獨特的語言文化風貌。
“灶”作為鹽城地區分布廣泛的地名用字,是海鹽文化歷史的烙印和鹽民智慧與勞動精神的見證。秦漢時期,鹽城“煮海興利,穿渠通運”。漢武帝設鹽瀆縣,壟斷鹽業,招募游民與流放犯人煮鹽,出現了最早的一批鹽民。東晉時因“環城皆鹽場”更名為鹽城。唐代成為東南沿海重要的鹽業中心。自清末民初“廢灶興墾”政策推行,現代化鹽業技術取代傳統工藝,海鹽文化逐漸被稀釋、遺忘。雖全民制鹽業已成為歷史,但由此而誕生的地名,已深深地鐫刻在鹽阜大地的版圖上,蘊藏著海鹽文化的獨有內涵。[14]
鹽城地區含“灶”的地名眾多,分布廣泛,反映了鹽業生產的繁榮和鹽民為了生活勤勞苦干的偉大精神。“煙火三百里,灶煎滿天星”,鹽民以灶為家,日夜勞作,用汗水和智慧澆灌鹽田。他們不斷改進制鹽工藝,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不僅提升了生活水平,也為海鹽文化的傳承注入了新活力。
四、結語
近年來,鹽城市高度重視海鹽文化的保護傳承工作,致力于以海鹽文化為基調,探索城市建設新路徑,展現鹽城本土文化的韻味與魅力。地名作為文化的“活化石”,在記錄與傳播文化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鹽城地名用字“灶”的使用,不僅是對古代海鹽制造工具鹽灶的直接反映,更是鹽城海鹽生產工藝歷史的重要見證。通過對“灶”及含“灶”地名的研究,人們能夠更深入地挖掘海鹽工藝的歷史脈絡,進而為鹽城海鹽文化的保護與弘揚提供有力的實證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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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波,女,黑龍江哈爾濱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