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副詞“巨”的語法化過程

【摘要】本文從歷時和共時的角度，探討了“巨”語法化的過程及其演變機制和成因。研究發現，“巨”從具體的語義“為大；很大；多，數量大”泛化為抽象的“粗；粗大；粗略；高超、杰出”，最終演變為程度義。本文進一步挖掘出“巨”語法化機制，主要有隱喻、重新分析；動因主要是受語言創新和雙音化影響。

【關鍵詞】程度副詞“巨”；語法化；語法化機制

【中圖分類號】H14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13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39

一、引言

“語法化”是傳統語言學中所說的“實詞虛化”。吳福祥（2004）曾指出：“語法化”指的是語法范疇和語法成分產生和形成的過程和現象。典型的語法化現象是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語或結構形式變成無實在意義、僅表語法功能的語法成分，或不太虛的語法成分變得更虛。[1]后者更細致地描寫了語法化的不同形式，形式雖然不同，但是其中所涉及的內核是十分相同的。“巨”字的語法化過程是比較符合后者的。語法化是有等級的序列，是由語法化程度較低的那一端向語法化較高的一端的逐級演化的過程，也被稱之為語法化斜坡：實詞gt;語法詞gt;黏附成分gt;屈折成分。[2]“巨”字的語法化程度是從形容詞向副詞的轉化。

近年來，“巨”在現代漢語中是一個常用的程度副詞，常與“大”搭配，特別是在口語和網絡平臺上，大家通常在“最”無法表達自己心目中的程度量級時，選擇用“巨”去表達。比如“巨可愛”“巨高興”“巨討厭”等，進一步加深了后面形容詞的程度。這一表達得到網絡用戶的喜愛和追捧。

在以往的研究中，趙香會從先秦、中古和近代三個時期分別研究了“巨”的詞義演變，進而從結構形式和語義變化中探究其虛化機制。[3]宋蕓鶴指出：“巨”語義虛化的過程是：由表示測量的工具，到表示事物的性質，再到表示事物的狀態和事物性質的程度。[4]何可將“巨”歸納為“暴”類中，從語義演變、結構形式和認知心理三大語法化機制、影響因素和組合功能三個方面研究“暴”類程度副詞的語法化過程。何可指出：引起“巨”語法化的主要結構形式是聯合結構，認知心理是隱喻。[5]

二、“巨”的語義演變

《說文》中將“巨”解釋為“巨，規巨也?！本薜谋玖x是：畫直角方形用的工具。而“巨”本身幾乎都用作假借義，主要表示大及由大引申出的極、最等義。它的其他語義分別是：形容詞時，（1）為大；很大。（2）多，數量大。（3）粗；粗大；粗略。（4）高超、杰出。作副詞時，（5）非常。前四個詞義在各個朝代基本都有分布，都表示事物的性質。

（一）從歷時角度

（1）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歲大旱，用汝作霖雨。（周朝《今文尚書》）

（2）天祿閣外史晉王曰：“風雨之虐，固災之厲農也。御則巨室安。玩則巨室危，雖出守之責而為巨室者，其亦不能豫患哉?！保|漢 黃憲）

（3）竊惟人生最靈，神用不極，上則知來藏往，次乃鄰庶入幾。以此觀之，理無可滅。是以巨儒伸其祀事，大慈照其生緣，內外發明，已足滯。（嚴可均《全梁文》）

（4）若夫神基巨鎮，而卓牽荊河；箕風畢雨，育嶺生峨，高岑直兮蔽景，修坂出兮架天。以迎云而就日。（吳均《八公山賦》）

周朝《今文尚書》中就已經記錄“巨”字。這里的“巨”做形容詞，修飾名詞“川”。這也是首次“巨”表示“大”的意思。例（2）中的“巨”是名望高勢力大的世家大族：在古代，巨室也用來指代那些在社會上有較高地位和影響力的家族或家族集團，這里的“巨”做形容詞與“室”搭配修飾限制“室”，“巨”不僅僅由指數量巨大到“身份地位”大，在詞義范圍上進一步擴大。例（3）中“巨儒”指造詣高深的儒者，這里“巨”進一步引申為在某個行業有很大的造詣，內在的深厚。例（4）“巨鎮”是指“一方的主山。強大的藩鎮。比喻強大而可以依靠的力量。”這里的“巨”也是作形容詞修飾“鎮”，比喻力量的強大。除了這些基本意義之外，在六朝時，“巨”開始有了程度上的描述，唐朝漸漸出現了表示“非常”的意思。

（5）志在雄飛，豈能雌伏？屬唐元初載六月廿日，巨猾開釁，邪孽如聚，戮褒姒於周京，斬呂祿於漢闕。（周紹良 趙超《唐代墓志匯編續集》）

（6）陛下雖有以上六德，但自從隋末天下大亂以來，直到現在，戶口并未恢復，倉庫尚為空虛，而車駕東巡，千騎萬乘，耗費巨大，沿途百姓承受不了。（王方慶《魏鄭公諫錄》）

例（5）中“巨猾”指非常狡猾。例（6）中“巨大”是指“規?；虺潭认喈敶蟮漠惓５卮蟮摹?。這兩個例子中“巨”開始修飾形容詞，加強對事物性質的程度描述。詞性也開始發生了一些變化。雖然初次“巨”關于程度副詞的含義初次出現，但是在古代漢語中用例仍然較少。

（二）從共時上角度

在對“巨”字語法化的共時研究上主要是采用頻率統計的方法。通過CCL語料庫中的模式查詢巨（X），將出現的詞義分為形容詞性（包括大、極、最、粗大、粗略、高大等具體此意）、副詞詞性（非常）和其他詞性詞義。對其出現的頻率進行粗略統計。（表一由于數據庫龐大，所以頻率只是一個大概數目。）統計發現，現代漢語中“巨”的詞義還是以形容詞詞義“大”為主。

表二是當“巨”作副詞時，一些共現頻率比較高的詞語。除此之外，和“巨”搭配的詞語還有善良、管用、興奮、火、火爆、全、亮、老實、鮮明、鮮嫩、恨、新等等。

在檢索中發現“巨”字詞性不同，所處的位置也有所變化。作副詞時，經常出現被修飾詞語的前面，作形容詞時則是可前可后的。如“艱巨”和“巨喜歡”?！熬蕖焙蛦我艄澊钆涞念l率是要高于雙音節和多音節的。“巨火”在CCL語料庫中出現20次，“巨火爆”出現7次。這一現象產生的原因主要是受音步的影響。還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古代有一些固定搭配詞語，在現代漢語中的詞性詞義也發生了變化。比如“巨像”。

（7）“這干賊子卻帶狗官的人馬，一路追殺，大哥斷臂傷重，對你們這種賣友求榮的東西自然深惡痛絕——”戚少商他高大的身影被火把映得像一座金漆的巨像。（溫瑞安《逆水寒》）

（8）[汗]長的也挺像。//這東北哥們說話聲兒巨像我一個高中同學，我得把這段拿給他聽聽。（微博）

例（7）的“巨像”是指比較大的雕像；例（8）中則指兩個人長得非常像。類似的詞語還有巨靈、巨富、巨響、巨細、巨頂等等。

（9）我丈夫他們樓有一巨帥的混血男孩今日一見您猜怎么著？發胖啦哇哈哈哈哈哈……（微博）

（10）豆漿機實用嗎？想買一臺，可有人說，巨麻煩，還容易壞，味道也不純正。（社區問答）

“巨”作為一個常用的形容詞，常常被用來修飾名詞。而近年來“巨”在網絡平臺上越來越多的用戶用其修飾形容詞，表示程度義。如例（9）和例（10）中“巨”傳達出的意思是“帥”和“麻煩”程度之深，具有很強的主觀評述性。以上三個例子都是修飾形容詞，表示“非?！钡囊馑?。那么“巨”最開始作程度副詞時多和“大”一起出現，根據語料庫統計，“巨大”出現了314276次。“巨大”一詞從唐朝就開始出現，后來更是逐漸增加，“巨”和形容詞“大”的組合也增強了人們使用其作為程度副詞的意愿，所以“巨大”可以看作是“巨”字由形容詞詞義向副詞詞義的過渡。于是“巨”作為程度副詞使用的頻率逐漸增加，使用頻率增加，語法化程度自然也就更上一層樓了。

三、“巨”的語法化機制與成因

隨著網絡社會的快速發展，人們對程度量級的需求增加，原本的程度副詞比如更加、比較、最等無法滿足人們對于事物的程度表述，衍生了新的程度副詞——“暴”類程度副詞，包括超、狂、巨、暴等等。這一類程度副詞彌補了程度副詞的程度量級。語法化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由實詞變為虛詞；另一種是由虛變為更虛?！熬蕖弊志蛯儆诘诙N?！熬蕖弊衷窘洺Ｗ鲂稳菰~，后來逐漸演變為更虛意義的副詞。這一過程中語法化的機制和動因主要為隱喻、重新分析、語言創新以及雙音化。既然語言的演變發生于語言使用之中，那么語言演變的機制和動因自然應從人類的信息交流活動和語言的使用過程中來尋找，而不是從語言系統內部去觀察。從這個意義上說，語言演變的機制和動因一定跟語言使用和信息交流中言談雙方的策略互動和認知操作有關。[1]

隱喻和轉喻是語義演變的兩個基本的機制。在語法化過程的語義演變中，它們同樣也發揮重要作用。“隱喻”指的是不同認知域內概念之間的投射（mapping），即“源域”（source domain）內的一個相對具體的概念投射到“目標域”（target source）內的一個相對抽象的概念。[6]“巨”的本義是表示測量的工具，此時是處于完全具體的。從“巨”的工具義引申為事物的性質義“大”，表示事物的數量和規模比較大，此時處于半抽象水平。而后引申為身份、地位比較高，抽象水平進一步增強。最后“巨”彌補了副詞的程度量級，表示“非常”的意思。語法化程度也進一步提高。從“大”到“非?！焙x的轉變是“巨”從范圍數量域投射到程度域的結果。

重新分析是指“一個結構式在不改變‘表層形式’的情況下‘底層結構’發生了改變。”也就是傳統中所說的古詞今義。上文中所指出的“巨像、巨靈、巨富、巨響、巨細、巨頂”類詞語就是通過重新分析的方法進行語法化的。如“巨像1”是形容詞性的“巨”修飾名詞性的“像”，發展成固定搭配。而后隨著歷史的發展，“像”引申出了“相像”的詞義?！熬尴瘛比越M合在一起，“巨”就因此受到“像”的影響，詞性變成了程度副詞，詞義也變成了“非?！钡囊馑?。就產生了“巨像2”。隨著人們無意識的模仿，“巨”作程度副詞“非?！币矟u漸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之中。

漢語詞匯發展的趨勢是由單音節向雙音節逐漸發展演變的，這也是引起“巨”語法化的重要原因之一。原本“巨”作為一個獨立的詞語出現，后來隨著雙音化的進程，“大”含義使用逐漸減少，“非?！焙x增加。后者詞義對后面的成分起到修飾限制的作用。但是“大”詞義目前使用仍然較多，并未消失。如“巨靈”，古代是指神話傳說中劈開華山的河神。那么由于雙音化的影響，“靈”后來也負擔了“靈驗”的意思，那么這個“巨”也獨立負擔了“非常”的意思。也正是和這些名形兼類的詞語組合多了，相鄰語境對“巨”的語法化過程也有一定的影響作用。

語法化的理論認為，一些語法現象是語用法“凝固化”的結果。一些語用法重復使用，約定俗成之后就變成了語法規則。[7]“巨大”的重復多次使用也為后來“巨”作程度副詞修飾形容詞提供了可行性。隨著社會發展，網絡新媒體平臺的興起。大家語言使用更加口語化?！熬蘅蓯?、巨漂亮”等詞語的出現不僅可以讓用戶明確表達對某事的主觀態度，還滿足了網絡用戶求異的心理。

四、結語

本文基于CCL語料庫，對“巨”的語法演變進行歷時和共時的分析，探討了“巨”的語法化過程?！熬蕖睆闹艹瘯r詞義為“大”，在六朝時，“巨”開始表現出程度義的傾向，唐朝漸漸出現了表示“非?！钡囊馑?，正式用作程度副詞。在共時上通過搜集和“巨”共現詞語的頻率，我們得出了程度副詞“巨”在現代漢語使用中的一些特點，以及“巨大”可以看作是“巨”字語法化的過渡階段。最后再從隱喻、重新分析、語言創新以及雙音化探討“巨”字語法化背后的機制和動因。雖然“巨”的語法化程度相較于其他的介詞來說是比較低的。但本文認為隨著社會的發展，“巨”的語法化程度可能會進一步加深。

參考文獻：

[1]吳福祥.也談語法化的機制和動因[J].語文研究，2021，（02）：1-12.

[2]葉蜚聲，徐通鏘.語言學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3]趙香會.“巨”字的詞義演變及虛化機制[J].今古文創，2022，（16）：120-122.

[4]宋蕓鶴.淺析“巨”字詞義演變[J].品位經典， 2020，（10）：27-29.

[5]何可.“暴”類程度副詞的語法化機制及組合功能[D].遼寧師范大學，2007.

[6]吳福祥.漢語歷史語法研究的目標[J].古漢語研究，2005，（2）：2-14.

[7]沈家煊.語用原則、語用推理和語義演變[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