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鄉愁詩歌與古典象征意象運用研究

【摘要】余光中是著名的“鄉愁詩人”，他的鄉愁情懷根植于黃河兩岸，貫穿著五千年的華夏文明史。他的鄉愁，不僅僅是地域空間上的思念，更是對中國歷史和古典文化的依戀。他的詩歌中，中國古典象征與意象運用較為突出，黃河、長江、長城……都散發著中國千年古典韻味，更是對九州大地的無限熱愛與眷戀。

【關鍵詞】余光中；鄉愁；古典象征；中華文化

【中圖分類號】I106"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6-004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6.010

余光中，現代著名詩人，以情感真摯、感染人心的《鄉愁》一詩而聞名，也因此被譽為“鄉愁詩人”。除《鄉愁》外，他有許多詩歌都表達了“鄉愁情懷”這一主題，如《民歌》《當我死時》等等。“鄉愁”是余光中詩歌創作的特征之一。除了“鄉愁情懷”，他的詩歌涉及主題廣泛，包括愛情、親情、友情等。此外，他的詩歌運用了豐富的中國古典象征意象，將中國古典文化融入現代詩歌創作之中，展現了極高的藝術技巧。本文以《余光中集》[1]前三卷詩歌集為研究對象，分析余光中“鄉愁情懷”詩歌和運用中國古典象征意象的特征。

一、“鄉愁詩人”

所謂“鄉愁”是指余光中在作品中表達的對故鄉、大陸、母親與中華古典文化及歷史的深厚情感。在他的筆下，“鄉愁”的內涵不僅僅是地域上的分隔，更是對生命、文化、歷史的懷思。

一首《鄉愁》，引發了中華兒女的情感共鳴，同時也奠定了余光中“鄉愁詩人”的地位。“小時候、長大后、后來啊、而現在”“郵票、船票、墳墓、海峽”，詩人以時間為經，以實物為緯，經緯交織，將抽象的鄉愁具象化，讓詩歌有了現實感。

余光中在《白玉苦瓜》自序中言：“現代詩的三度空間，或許便是縱的歷史感，橫的地域感，加上縱橫相交而成十字路口的現實感。”[3]正是這“三感”豐富了詩歌的內涵：歷史的深厚底蘊和物是人非的變遷縱橫交織，構成了雋永的現實愁緒。

在《鄉愁》（1972）之前，余光中還創作了《當我死時》（1966）和《民歌》（1971）。“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發蓋著黑土/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聽兩側，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3]詩人遙想自己的“死亡”，將自己安葬在祖國大陸，因為只有在“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才能夠坦然安眠。“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只有生命終結后的陪伴才能夠彌補生時的別離。詩人運用了黃河、長江、西湖、太湖、鷓鴣等象征性景象，將讀者的思維引向大陸，喚起海峽兩岸同胞的共同記憶，實現情感共振。盡管是以“死亡”為題，但中華民族“落葉歸根”的傳統內涵被巧妙地融入詩中，為讀者提供了一種跨越時間和空間的情感體驗。《民歌》與《鄉愁》在形式上極為相似的，分為四小節，采用地理景觀作為象征，如青海、黃海、高原、平原等，構建起一種文化想象的中國大陸。這種基于文化符號的鄉愁表達，更能激發共同文化背景下人們的共情。“傳說北方有一首民歌/只有黃河的肺活量能歌唱/從青海到黃海/風 也聽見/沙 也聽見”[3]，可能詩人自己也未曾料到，他不久后創作的《鄉愁》化作了那首“民歌”，傳響在海峽兩岸。

與《民歌》相比，《鄉愁》舍棄了大部分的宏大地理象征，選取郵票、船票、墳墓、海峽等文化象征，將詩人個人的特殊經歷與常人的普遍經歷相結合，構建起“游子”的文化身份。這種對日常生活細節的把握，為詩歌營造了一種充滿別離的氛圍。

除了這些具有明顯鄉愁別緒的詩作，余光中其他作品也飽含“思鄉愁緒”，就本文的研究文本來看，三卷詩集中提及“鄉愁”二字的詩就有十七首，比如《杞人的悲歌》《四方城》《鄉愁四韻》等。“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信一樣的雪花白/家信的等待/是鄉愁的等待/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3]，長江水、海棠紅、雪花白、蠟梅香，一連串的意象，從宏大到細微，將鄉愁從九州大陸，凝結到自己的身邊，將宏大的歷史象征收縮到一封信、一朵花，寫進讀者的生活，引起讀者的聯想。又如，“五千年深的古屋里/就亮起一盞燈/就傳來一聲呼叫/比小時更安慰，動人/遠遠，喊我回家去”[3]，余光中善于將中華文化濃縮至一磚一瓦，將復雜的情感融入日常生活中的常見事物當中，簡約但意蘊悠長，充滿趣味的同時，又讓人動容。

除了以上直接寫對大陸故鄉的思念，余光中的詩歌中還深藏著對中國古典的依戀。“我的怒中有燧人氏 淚中有大禹/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聲/傳說祖父射落了九支太陽”[2]，中國古典神話人物，總是他詩歌的常客；“你奮身一躍，所有的波濤/汀芷浦蘭流芳到現今/亦何須招魂招亡魂歸去”[3]，那些代表著中華民族精神的歷史人物，也總是引起詩人的慨嘆，屈原、杜甫、李白，只要是象征著中華文化精神的人物，都是詩人詠嘆的對象。

余光中的詩歌創作中，鄉愁是一個核心主題，這部分詩歌，一類是對大陸故鄉的深沉情感與思念；一類是對中國古典文化、華夏歷史的回歸與依戀。在他的作品中，中國大陸常被賦予“母親”的內涵，這一稱謂深刻體現了對故鄉的深情懷念與依戀。而這個“母親”不僅是對故鄉的直接呼喚，更是對中華文化和血脈根源的隱喻。

二、古典象征的運用

余光中在《逍遙游》散文集后記中寫道：

“我嘗試把中國的文字壓縮、捶扁、拉長、磨利，把它拆開又拼攏，折來且疊去，為了試驗它的速度、密度和彈性。我的理想是要讓中國的文字，在變化各殊的句法中，交響成一個大樂隊，而作家的筆應該一揮百應，如交響樂的指揮杖。”[5]

余光中先生的這段話，雖然講的是散文的寫作，但是他這種組織文字的理念，是貫穿在整個文學創作當中的。在學習西方詩歌之后，他越來越覺得中國現代詩歌的創作，應該回歸到中國古典文化當中，從中吸收營養，因而在他后來的詩歌創作當中常常有許多中國古典文化象征的物象，這也是他詩歌的一大特征。

（一）傳統物象的運用

從前文余光中的“鄉愁詩歌”中，不難發現諸如“黃河”“長江”“長城”等元素，這些象征作為中華民族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號，自然而然地成為詩人寄托思鄉之情的重要載體。這些元素在詩文中的運用，往往與“鄉愁”主題緊密相連，成為詩人情感表達的“起興”之物。

以“黃河”為例，在本文所選擇的研究文本中，提及“黃河”的詩篇有十七首。“黃河”作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不僅在地理上滋養著中華大地，更在文化上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歷史與精神。在詩文中，“黃河”被賦予了深厚的歷史底蘊和文化象征意義，成為聯結中華兒女的文化紐帶。“我的血管是黃河的支流/中國是我我是中國”[3]“一直，以為自己永歸那魁偉的大陸/從簇簇的雪頂到青青的平原/每一寸都是慈愛的母體/永不斷奶是長江，黃河”[3]。在詩人筆下，“黃河”不僅是一個具象化的自然景觀，更是一個與詩人自身緊密相連的精神象征。“黃河”與“自己”的融合，體現了個體與民族、自然與文化的和諧統一。“黃河”的宏大意象以其獨特的文化地位和歷史意義，成為聯結每一位中華兒女的精神紐帶。

除了“黃河”這樣具象化的象征，還有著豐富的精神內涵象征。如“五花馬”“漁夫”“云中君”“蓮花”等。“諾，這只手應該采蓮，在吳宮/這只手應該/搖一柄桂槳，在木蘭舟中”[3]，在這首《等你，在雨中》里，極富東方古典情韻的“蓮”貫穿詩歌全篇，此外詩歌中蟬聲、蛙聲、紅蓮、桂槳和木蘭舟等意象，都是詩人抒發情感的載體，這些充滿古典趣味的意象，營造了一種中國古典詩詞的婉約氛圍。這些充滿古典文學氣息的意象，不僅展現了詩人在古典文化方面的深厚積淀，更以其獨特的藝術構思，將其運用在現代詩歌的創作當中。這些精神內涵的象征，成為詩歌情感表達的重要載體，不僅豐富了詩歌的藝術內涵，更深化了詩歌的文化意蘊。

（二）歷史人物象征

身為“鄉愁詩人”的余光中，其詩歌所涉及的領域不僅僅局限于這一主題，其他例如親情、愛情、友情、詠物、懷古等詩歌也非常有特色，對中國古典文化的運用也極具巧思，其中最為明顯的是中國古典人物的名字的直接使用，諸如，李白、杜甫、屈原、姜夔等，還有一些神話故事中的人物如盤古、后羿、共工等。

以李白為例，李白是在余光中的詩歌中出現比較多的一位古人，在本文的研究文本中提及李白的詩共有十九篇，其中有三篇專門寫李白：《戲李白》《尋李白》《念李白》。“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2]，在歷史文化當中追尋李白，以夸張的手法稱贊李白的詩歌就是半個盛唐，既是夸贊，也體現出一種崇敬與自豪之感。這首《尋李白》可謂字字句句皆有來歷，同時也充滿浪漫主義氣息：“那一雙傲慢的靴子至今還落在/高力士羞憤的手里人卻不見了。”[3]這類詩歌，多是對某位古人的追思與懷念，透露出余光中先生對中國古典文化的認可與追尋，更體現出一種自信之感。通過引用這些代表著中國古典文化、民族精神的人名，完成了與古老中國的對談，從西楚到中原，從秦漢到唐宋……不停追溯著中華民族的文化根脈。

除了李白，屈原、杜甫都是詩人筆下的常客，“藍墨水的上游是汨羅江”“聽！/急鼓！可愛的三閭大夫！/灘灘的龍舟在為你競渡！/我遙立在春晚的淡水河上/我仿佛嗅到湘草的芬芳”（《淡水河邊吊屈原》）[2]，詩人以激昂的情感和生動的意象描繪了屈原的形象；“冒著豪雨，在病倒之前/向漢陽和襄陽，亂后回去北方/靜了胡塵，向再清的渭水/倒映回京的旌旗，赫赫衣冠/猶崢漢家的陵闕，鎮著長安”（《湘逝》）[3]，以凝重的筆觸和深刻的情感來寫杜甫，體現了杜甫對國家命運的深切關懷。詩人寫屈原、杜甫，不僅強調他們卓越的文學成就，更突出他們憂國憂民的精神品質。這種精神跨越時空，成為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不朽的財富，也不斷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以筆為劍，抒發對國家和民族的深情。

余光中最初的現代詩的書寫，是效法西方現代詩的，在幾次赴美訪學之后，余光中吸收了西方文藝的精華；但同時，他發現：“西方人津津樂道的只是唐詩宋詞。至于新詩西方只知艾青、田間，在翻釋中國新詩時常用他們的作品作壓卷之作”[9]，這促使了余光中詩歌觀念的轉變，要回歸中國古典詩歌，尊重中國傳統的文化。在《古董店與委托行之間》一文中，他強調：“西化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我們的最終目的是中國化的現代詩。這種詩是中國的，但不是古董，我們志在役古，不在復古，同時它是現代的，但不應該是洋貨，我們志在現代化，不在西化。”[6]

三、余光中詩歌在當下的價值

“不過詩之于文化傳統，正如旗之于風。我的詩雖然在臺灣飄起，但使它飄揚不斷的，是五千年吹拂的長風。風若不勁，旗怎能飄，我當然也是最廣義、最高義的中國詩人。”[2]

余光中先生的這段話，道出了他的詩歌創作的理念：立足于五千年中華文脈之上，立足于中華優秀的傳統文化之上。楚辭、漢賦、唐詩、宋詞、九州、黃河……無一不是其抒發詩情的“興”。“風雅頌、賦比興”，古人常常以花草自然起興，抒發情懷，而余光中先生以中華文明的千年歷史為興，以中華民族不朽的民族精神為禮頌對象，在現代詩歌和中國古典詩歌之間找到了交匯點。

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復興的背景下，如何通過新的方式，讓中國古典文化藝術煥發新的活力，是當前文藝工作者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余光中先生的詩歌創作特點和理念提供了樣例。他對中華文化具有高度自信，將中國古典詩歌的意象與現代詩歌的內容形式相結合，創作出了別具一格的現代詩歌作品。余光中先生以自己獨特的“游子”身份，構建“鄉愁”之思，以中國古典文化為源泉，以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精神為底色，創作出了飽含中國文化底蘊的現代詩歌。當下的文藝工作者們也應當把握時代的特征和情感，立足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發掘中華民族的精神內涵，以新形式、新方法對中國古典文化意象和符號進行重新詮釋，賦予其新的內涵和意義。

四、結語

余光中從自己生活經歷中構建起“鄉愁”詩歌表達，他的鄉愁既包括地理分隔的思念與懷念，也包括對中國古典詩歌、文化、歷史和生命的回歸與依戀。他的鄉愁情懷根植于黃河兩岸，貫穿著五千年的華夏文明歷史，以中國古典象征與意象營造出文化中國的形象，黃河、長江、屈原、李白……無不散發著中國千年的古典韻味。他既能“入乎其內”，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尋找新的、具有生命力的表達；又能“出乎其外”，結合現代詩歌的形式和技巧，將中國古典文化符號化作現代詩歌的底蘊，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再次煥發生機，展現了傳統文化與現代藝術的完美融合。

參考文獻：

[1]余光中.余光中集[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2]余光中.余光中集第1卷 詩歌[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3]余光中.余光中集第2卷 詩歌[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4]余光中.余光中集第3卷 詩歌[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5]余光中.余光中集第4卷 散文[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6]余光中.余光中集第7卷 文藝評論[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

[7]曹佳琳.鄉愁中的“中國結”——余光中《鄉愁》解讀[J].焦作大學學報，2022，36（03）：31-36.

[8]曾小月.論余光中詩歌對古典詩藝的運用[J].當代文壇，2006，（01）：118-119.

[9]古遠清.最終目的是中國化的現代詩——余光中的詩觀述評[J].貴州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2，

（02）：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