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浦東張聞天故居的藏品中,有張聞天的一封家信,毛筆字跡潦草,紙張已經泛黃。張聞天在外從事革命工作,很少給家里寫信,保留下來的少之又少。這封信成了研究張聞天難得的歷史資料:
景園弟,久未接家鄉(xiāng)來信,甚念。不知近況如何,如有便望賜佳音。來信請用我的另一名字,便于收到。望轉告維因、引弟為荷。敬請臺安。蔭皋。
“蔭皋”,張聞天的原名,“景園”,即其妹夫馬景園,“維因”應為“維英”,“引弟”應為“引娣”,是張聞天原配夫人衛(wèi)月蓮生的兩個女兒。
妹夫馬景園是鄧三村當地有名的中醫(yī),和張聞天從小是同學,也是好朋友。張聞天出門走上革命道路后,馬景園成了其在家鄉(xiāng)的重要聯絡人。馬景園曾說:
張聞天訥于語、喜讀書,他叫父親賣掉家當也要讓妹妹讀書。大約1924年1月或2月,張聞天從美國回來過春節(jié),我曾請他到家吃新年酒。張聞天到重慶去沒有路費,問他妹妹,也就是我妻子借了100元才去的。張聞天到蘇聯去之后,我同黃源、張水高三人曾寫信給他,想到蘇聯去。他回信說,革命要不怕斷頭。他還曾告訴我,他曾住過延安西路(大西路)一家小店的樓上。有一次被叛徒告密遭抄家,剛巧他外出回來,見樓上正在抄家,他就掉頭走掉了。
張聞天出生的時候,父親張芹梅請秀才張柱唐題寫了四首古詩。其中一首為:“無花無酒過清明,興味蕭然似野僧。昨日鄰家乞新火,曉窗分與讀書燈。”意思希望兒子能成為讀書人。張聞天的故鄉(xiāng)往東10里路,便是海邊的沼澤地。張柱唐先生給孩子起名張聞天,是從《詩經·小雅·鶴鳴》獲得靈感,“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意思是這孩子像海邊的一只大鳥,一聲尖叫可以劃破天空。果不其然,長大的張聞天,無論在順境還是逆境,總是溫文爾雅,一副讀書人的氣質,他也沒有辜負柱唐先生的期待,其名字隨著時光流逝也愈發(fā)響亮。
1912年8月,張聞天入南匯縣立第一高等小學校(現惠南小學)。南匯與祝橋有10多里路,張聞天上學或回家,一般都選擇步行,既能鍛煉身體,又能省不少路費。1914年11月起,上海和南匯之間有小火輪通行,小火輪途經祝橋,距張聞天鄧三村的宅子不遠。于是,張聞天就搭乘這種小火輪去南匯縣城讀書。惠南小學保存著第一屆畢業(yè)生名冊,上面有張聞天的名字。
張聞天在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被黨組織秘密派往莫斯科。他行前沒有回家同父母妻女告別,蘇聯留學回來后也不回家,在上海市區(qū)從事黨的宣傳工作,上海籠罩著白色恐怖,國民黨政府懸賞一萬元要他的人頭。上海《新聞報》上登載一啟事: “蔭皋,母病危,盼見兒,速歸。”張聞天見了,懷疑是國民黨特務設的圈套,沒有回家看望母親。其實這是真的一則尋人啟事,是他母親在臨終前對兒子最后的呼喊。當時張聞天就在上海市區(qū),離家鄉(xiāng)鄧三村也就百里多路,為了革命他只能將對父母的思念深深埋在心里。
新中國成立后,張聞天有了回家鄉(xiāng)的機會。1951年4月13日,張聞天在出任駐蘇聯特命全權大使前夕,來上海考察工作。由于時間倉促,他未能回到家鄉(xiāng)祝橋,只是約長女維英到上海大廈匆匆見了一面。當年張聞天離家出走的時候,長女維英只有三歲,二女引娣還在娘胎里,此番相見,女兒不認得父親,父親也不認得女兒,雙方感慨萬千。張聞天詢問兩個女兒及其母衛(wèi)月蓮的生活情況,幫助維英還了舊社會的欠債,同意外孫女張秀君到北京讀書,以幫助維英減輕負擔,但沒有答應維英安排工作的要求。他認為,革命干部的子女不應該享有特權。
1958年4月12日,張聞天闊別33年后第一次回鄉(xiāng)。在一系列公務活動后,他回到家中,慰問了繼母章雪琳,在父親張芹梅遺像前三鞠躬,吃了一塊當地的高粱塌餅。
張聞天一生喜愛做調查研究,堅持用數據說話。1962年6月,他穿著一身灰卡其布中山裝,一雙布鞋,操一口浦東話,同家鄉(xiāng)父老見面。迎接他的一些鄉(xiāng)村干部都準備了稿子,但張聞天讓大家脫稿隨便談,會場有問有答,氣氛熱烈,談了整整一個上午。到了午飯時間,他還管大家肚皮,請大家吃了頓節(jié)儉的中飯。
張聞天晚年在廣東肇慶生活。他的最大愿望,是希望能回到故鄉(xiāng)祝橋鄧三村。但由于種種原因,葉落歸根成了一種奢望,最后只得安頓在上海附近的無錫。那時的張聞天已疾病纏身,幸好有上海家人不時來無錫探望,讓他得到很大的慰藉。他在無錫度過了人生中最后10個月,但未能再踏上故鄉(xiāng)祝橋鄧三村的土地。
(摘自《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