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山水畫觀法在當代建筑設計中的應用

摘 要：本文從中國山水畫觀法的視角出發，以建筑設計作品“洞天參差”為例，從路徑與視框兩個層面闡述了“如畫觀法”理念對當代建筑設計的應用，并指出兩點啟示，以期為當代建筑設計創作提供借鑒。

關鍵詞：中國山水畫；如畫觀法；國家森林公園；建筑設計文章編號：2095-4085（2025）02-0085-04

0 引言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建筑與繪畫被視為藝術的兩大支柱，二者之間的聯系不僅在于形式上的相互借鑒，更深刻地體現在對自然、生活與美的共同追求上。中國古代建筑注重形式的莊重與凝重，強調空間的秩序與諧調，繪畫則注重意境的營造與情感的表達，通過筆墨勾勒出一幅幅動人心魄的山水人物。建筑與繪畫的結合，既豐富了建筑的“形”，也豐富了建筑的“意”。而隨著國外現代主義建筑思潮的影響，特別是改革開放后國際思潮對于中國現代建筑的影響達到頂峰，跨越式的現代化發展路徑直接導致了高度壓縮的現代性。在這種現代性中，幾乎現代化涉及的每一個領域都以濃縮而尖銳的方式提出了問題，從生態到城市結構、建筑、文化和生活方式、精神狀態，等等［1］。基于以上背景，一類以畫意與造園理論探索本土建筑“觀法”的設計方法逐步形成，它是一種面向自然的哲學的詩意表達。

1 傳統山水畫觀法：從三遠到六遠

在古代藝術中，“遠”不但是一種審美選擇，而且是一種精神的追求。它不僅存在于客觀物質世界的觀念中，也承載著生命的意義和內在的升華。中國古代藝術家尤其重視這種升華意義，將其視為審美的核心。宋代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了“三遠”，而韓拙的《山水純全集》又增“后三遠”，后人合稱為“六遠”。他們都是以“遠”為靈感，創造了從“三遠”到“六遠”為代表的空間構圖方法，為我國古代山水畫的透視方法制定了一種視覺觀法和規范。

2 如畫的觀法：從讀畫到觀法

2.1 讀畫

“三遠”法理論講的是中國山水畫山景構圖和透視關系，而王欣基于“三遠”法理論在《如畫觀法》一書中強調了山水的“動作性”和觀看的“時間性”，并進一步描述了“讀畫”的三種基本構造。

（1）段落。將主體的視線抽離于畫框之外，所看到的繪畫作品具有前中后、上中下相對完整的畫面，畫中山水是具有動作的，控制著我們的觀看方式。

（2）連綿。將主體拋入其中，是進入式，帶有時間的推移，與其空間是層出不窮的不斷涌現。

（3）當口。用周遭環境來環抱主體，讓主體處在一個內外交混，難言左右的當口。

2.2 觀法

在《周易》中，“觀”是一種根植于文化觀照方式的審美象征。中國傳統思維更加傾向于以人的自身主體情感意向為核心，認為通過主體內在的情感需求、評價和態度來賦予人與世界的意義。成中英先生的《易學本體論》中對于觀有詳細的闡述，他認為：“觀，是一種無窮豐富的概念，不能把它等同于任何單一的觀察活動，觀是視覺的，但我們可以把它等同于看、聽、觸、嘗、聞、情感等所有感覺的自然的統一體。觀是一種普遍的，沉思的，創造性的觀察”。因此，“觀”，是一種結構性的看，具有文化預設，帶有一種強烈的前經驗圖式的想象、觀察、體驗與表達［2］。

“觀法”一詞起源于英國如畫式的營造觀念，而對于“畫”，中國古代藝術家們常常將其與造園相互關聯。計成在《園冶》中曾多次提到對“畫意”的追求；童雋先生在《江南園林志》中提出了造園“三境界”，即“疏密得宜，曲折盡致，眼前有景”，“三境界”之間的關系承遞進關系，由三維空間上的視覺疏密，到路徑曲折豐富的空間感官體驗，不覺進入無所不包“宛若畫意”的勝景所在；王澍在《造房子》中寫到：“造園代表了和我們今天所熱習的建筑學完全不同的一種建筑學，是特別本土，也是特別精神性的一種建筑活動”［3］。基于此，一類汲取畫意與造園理論營養的中國本土建筑學油然而生，關于建筑上“觀法”的應用也逐漸為人們所知。對于“觀法”，王欣將其分為兩類：一類是指帶有一種強烈的前經驗圖式的并且是創造性的體驗方式、構造法，看法（解讀法）和表達法；二類指某東西的姿態與位置在所處場景周遭中起到了一種顛覆性的敘述作用，或者其天生具備此作用的形態［4］。而“如畫的觀法”就是基于中國山水畫構造的一種“觀法”，強調的是一種“身體”的經驗探索與“視框”的內外轉換。

3 基于“如畫觀法”的建筑設計

3.1 項目簡介

項目位于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良鳳江國家森林公園內，是將原有的辦公空間改造而成的茶室建筑空間，建筑占地面積約為95m2，周邊環境優美秀麗，東北鄰良鳳江，西部置有荷花池塘。建筑設計主題取名為“洞天參差”，以“石頭胡亂地堆砌”而成（見圖1），寓意“神仙停留的洞口”。在建筑設計中，設計基于“如畫觀法”的“身體”經驗探索和“視框”內外轉換兩個方面進行了設計實踐。

3.2 路徑：情感與游走

王澍曾經通過對謝時臣《仿黃鶴山樵山水圖》的分析，將“三遠”具體化為了三種動作，即“山外觀山”、“山內觀山”、“形而上的回望”，其中主體是人，山是對象。這三種動作中，“山內觀山”的方法論價值最為突出，衍生出的設計語言最為豐富，與體驗的關系也最密切［5］。

“如畫觀法”強調了“身體”的經驗探索，而“洞天參差”將“石”寓作“山”，在設計之初也存在著三條可供體驗探索不同情感的“石內”游走路徑：一條沿東西走向穿過整個建筑主體；一條由東向西探進建筑室內空間；一條由北向南攀入建筑之上，高下曲折（見圖2）。以“穿石、探石、上石”的“石內觀石”對應“山內觀山”，體現石內“可游、可居、可行”的性質。

（1）穿石。設計將原有建筑拆分開來，形成兩巨石對夾一縫以供游人穿行，縫隙北側以“巨嶂”墻面嵌入其中，形成“石體”的“山”之威嚴感，好似“巨嶂”拔地而起，將要壓下；同時，中部縫隙兩側又開鑿門洞增加游人進入“穿石”空間的層次體驗，時而停留駐足觀望，時而低下俯身互動（見圖3）。拆分的做法讓建筑室內空間不僅在功能上滿足了不同游客的使用需求，同時也能體驗“穿石”的空間之趣。

（2）探石。在建筑的東側，設計加入了一條進入室內空間的灰空間，此灰空間處于“巨嶂”墻面的另一側，相對“穿石”空間，“探石”空間更加小巧隱晦，空間內置有竹林，吞吞吐吐，將游人包圍而靜定，空間盡頭洞口皆有指向與暗示，提示著游人準備踏入內部，而對周遭環境念想不斷（見圖4）。

（3）上石。建筑以北加入了一條曲折迂回的“上石”路徑，游人通過此路徑幾經周折最終到達二層室內空間，二層室內空間相對一層空間在角度上有所旋轉調整，視線上呼應了西北方向的小橋。而曲折迂回的“上石”路徑也便于游人從各個角度欣賞遠處江景與腳下建筑，通過環境的“景框”，最終把“身體性”賦予“觀看”。

總體來說，通過“穿石、探石、上石”三條路徑，使游人在游走時感知與體驗不同的“內石經驗”，并在結束之時回味無窮，這正是“山內觀山”的山水畫意境，未曾不是“如畫觀法”。

3.3 視框：內與外的關照

童雋發現：“中國的園林布置如此錯落有致，即使沒有花草樹木，也成園林”；王澍認為這句話打破了現代建筑和園林之間的界限［6］；王欣則在《建筑需要如畫的觀法》一文里答到：“因為建筑在言山水事”。以這樣的角度去看現代建筑，就會發現其與園林空間具備高度的一致性。建筑是實，環境是虛；建筑的墻壁是實，內部又是虛；建筑內的管井是實，內部又是虛。空間就是這樣連續綿延而無止境［7］。環境、建筑、室內，只要“具身體驗”和“稍加因借”，即可做到視線的“內外轉換”，從而達到“眼前有景”的最佳視覺效果。

回到“洞天參差”的建筑設計，在空間中如何做到“眼前有景”，需要設計師獨具匠心。在設計中，以建筑空間內與外的環境相互襯托，利用現有自然景觀，將建筑墻體挖孔、反復、嵌套，用第一人稱視角取代第三人稱視角，建立“視框”。具體表現為以下三種。

（1）隔岸觀望——從環境觀建筑。建筑設計考慮到環境與其位置關系，通過對場地周邊環境的調研，確定了建筑主要門、窗、洞的開口朝向，將建筑西側荷花池、古樹、小橋作為建筑正面前景，形成環境的景框。游人于岸邊游走，隔岸觀望。

（2）居外平望——從建筑觀室內。在建筑墻體上進行開洞、鑿窗，設置不同的高低、位置、造型，看似不經意間卻有意而為之，組合成一片連綿無數個不同場景的“間”。游人可透過洞窗看向建筑內部空間，內部雅集全景式的平鋪展開，至此，建筑被弱化，成為內部空間展示的櫥窗，映秀周遭（見圖5）。

（3）居內環望——從室內觀環境。傳統的園林建筑，其建筑形態雖然都相對簡單，卻能在小空間里將視野無限放大，例如留園的石林小屋，這其中都離不開對內外關系和連通方式的處理。“洞天參差”的設計將原本空間拆分為南、北兩個室內茶室，茶室四面又透過門窗開鑿將視線全方位打開，從建筑內部即可環視外部環境。而“穿石”空間的置入又使茶室之間互成對景，相互對望，讓主觀感受呈幾何數增加，無論人在內部空間何處，望向何方，眼前總是以外部環境為景，即“眼前有景”（見圖6）。

總體而言，在建筑設計上建立了三種不同的“視框”，即環境成為建筑的景框，建筑成為內部空間的櫥窗，內部空間又透過建筑的門窗開鑿將環境延續至無窮盡。這種視線上的“內外轉換”，可謂之“如畫觀法”。

4 中國山水畫觀法對當代建筑設計的啟示

4.1 具身體驗

建筑的存在價值在于對已存在的生活世界進行更好的展示，是根植于本土記憶的一種生活場所的再創造，重在對于世界的感知與體驗［8］。郭熙認為山水畫要做到“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四“可”之境，這不僅是傳統美學意境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同時也是中國建筑審美意境的重要標準。建筑設計也應當滿足“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四“可”需求，不僅要有物質性與實用性，還要有豐富的情感和體驗。

4.2 小中見大

沈復在《浮生六記》中說道：“大中見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淺或深，不僅在周回曲折四字也”，這也正對應童雋先生所言“疏密得宜，曲折盡致，眼前有景”的“三境界”。在建筑設計中也應做到“小中見大”，打破現代建筑和園林之間的界限，用建筑言山水、言自然，讓眼前“有景”。

5 結語

隨著對“洞天參差”設計的深入分析，得以一窺中國山水畫觀法在當代建筑設計中的巧妙應用。通過路徑與視框兩個層面，不僅體現了建筑設計中的“如畫觀法”，而且在現代建筑設計語境中賦予了其新的生命和意義，更是對設計理念的一種創新和突破。

本文所揭示的“具身體驗”與“小中見大”，為當代建筑設計提供了寶貴的啟示。它們強調了建筑不僅是物理空間的構筑，更是情感體驗和文化表達的載體。在全球化的背景下，這種深植于本土文化土壤的設計理念，無疑為建筑設計的多樣性和豐富性提供了新的可能性。

參考文獻：

［1］胡大平.從批判性地域主義到批判性營造詩學——對當代城市建筑哲學的一種反思［J］.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14，51（6）：5-15.

［2］王欣.建筑需要如畫的觀法［J］.新美術，2013，34（8）：31-53.

［3］王澍.造房子［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16.

［4］王欣.如畫觀法［M］.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15.

［5］金秋野.山水的世界和世界中的山水王澍“如畫”觀念的方法論釋讀［J］.時代建筑，2023（1）：66-74.

［6］王澍.只有情趣為《東南園墅》新譯序［J］.時代建筑，2018（4）：54-55.

［7］金秋野，高蕾蕾，李力維.居室亦園林［J］.建筑學報，2023（2）：14-21.

［8］秦緣，石磊，張馳.以中國山水畫之“觀法”談本土建筑空間營造［J］.山西建筑，2023，49（15）：25-28，33.

基金項目：本文系廣西藝術學院2023年度校級科研項目“畫境與造園的轉譯：當代園林建筑設計方法研究”（QN202303）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談博（1990—），通訊作者，男，湖南長沙人，碩士，廣西藝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藝術設計。徐海潔（2000—），女，山西太谷人，本科在讀，廣西藝術學院學生。研究方向：風景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