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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堯河刑事案

2025-03-23 00:00:00孫鵬飛
特區(qū)文學 2025年3期

段子扒開看,垛成堡的高粱窠子。手觸到秫秸,探頭,瞪圓眼珠子。酒肉臭氣混雜著泥土味,瞬間擊穿鼻腔,抵達腸胃。眼還睜著,心里一暗,扭頭看狗子,吐了。狗子拍打段子的后背,說,是吧?警察兄弟,死人了。段子是跑著來的,汗流浹背,扯下圍巾,從褲兜摸出小靈通,撥打電話,喂,出事了。狗子還要說話,段子一指狗子,狗子蔫巴了。段子對著電話說,段家堯河。

在鎮(zhèn)上派出所做筆錄時,狗子說沒認出段子。狗子姓茍,名淑芬,讓人叫成了狗子。狗子四十四歲,話多,守寡,耐不住寂寞,跟段家堯河周邊的青年相好。段子說,你挑重點的說。昨兒天傍黑,狗子掐了把嫩綠的菠菜,去給段子娘送。段子娘因狗子作風問題,避嫌,人前人后好幾次跟狗子掰了,這次也是關(guān)門拒之。狗子只好給養(yǎng)雞場的相好送。相好逮了只活蹦亂跳的黃鼠狼,圈籠里了,相好皺眉琢磨事,不搭理狗子。

狗子這屋進那屋出,翻了相好老婆的化妝柜,揣褂子布袋一個針織荷包,一支口紅。狗子自證,拿出荷包口紅給段子看。段子說,你繼續(xù)。狗子盤腿坐炕頭,手指肚按著影集一張張看相好的老婆的旅游照,還撕了她穿連衣裙站在柳樹下笑得最媚的那張。狗子回家已經(jīng)下半夜,換來兩捧笨雞蛋。狗子說,雞蛋還沒蒸呢,就是沒帶來。狗子是天亮起的床,兩只蛋在碗沿磕了,攪勻和,撅了勺醬,點了香油,大海碗擺灶上,哼著調(diào)子到屋后拾掇柴火。

秫秸垛表層潮濕,一雙糙手往深里耙,抓了一把短發(fā),扒開一看,狗子驚號一聲,蹲地上,喊了句天爺啊。

段子傳喚狗子的相好,也做筆錄。相好短頭發(fā),披著棉大衣,緊張,縮著肩,端紙杯喝水,灑了自己一褲子。忙說,對不住!警察叔叔。段子收了紙筆,遞筆錄給相好過目,問,你倆咋認識的?相好說,就那么認識的。相好抖著手簽了字,臉上掛著哭相,能走吧?

段子說,你老婆不在家?

相好說,丟人敗興的讓我打發(fā)回娘家了。

段子帶著狗子和她的相好到段家堯河村口,挑了張矮腳桌,要了三碗餛飩。狗子這才活過來,盯著段子說,你是段書海?哎呀,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段子說,淑芬姨。狗子佯作嗔怪,說,你叫姐。相好不解,低頭扒著軟糯餡兒,甕聲說,你還誰都認識,公家的人都認識。

狗子說,去你媽那兒多少趟了,從沒見過你。

段子說,我也不常去。

狗子說,咋,有對象嗎?姐給你拉個?

段子是段家堯河人,爺爺奶奶都健在。段子從小沒了爹,段子娘改嫁到趙家堯河,給孩子起名趙書海。孩子在派出所工作的第一個春節(jié),帶著煙、酒、茶、糖、兩道黃紙給爹上了墳,自個兒改回段書海。段書海跪著跟爹說話,爹呀,我知道真相不是這個。你等我的。

墓碑依舊沉默。

死者是趙家堯河人,叫趙小慶,三十七歲。兩年前,小慶娶了個容貌姣好的云南媳婦。平日小慶出門尋活,騎著二八大杠給人割玻璃,不敢走遠,蹬著車子給鄰里鄉(xiāng)舍服務(wù),中午還得回趟家。鄰里打趣,說,咋個?看緊這媳婦。也常見他倆干架,一屋子玻璃都搗破,有時揍得狠了,媳婦躺地上哭。

段子娘的房子跟小慶隔了兩戶,玻璃脆響遠了聽也是割心。段子娘支巴著黑眼袋,披著襖上門勸。隔道門遞話,小慶像塊碑立著,只小慶媳婦回話,線條硬朗,倒不像個女的。說的啥,一句聽不懂。段子娘回頭跟段子說,云南的,啥呀,滴嘟滴嘟舌頭繞。

段子問,沒打人吧?

段子娘說,就打玻璃,床也砸了,晾天井里。

段子吃完餛飩一個人沿藏尸的秫秸垛邊際的放射狀印子走訪,順著泥濘路聳出的褶跡,尋著新鮮的、慌亂的鞋底子踩出又凍硬的粉塵。作案者該是兩人,兩雙均碼鞋子,那種大集上隨處可見的膠鞋。鞋印處處交疊、混亂,不排除激情作案,神志不清醒或是酒后。

段子沿著村道走,遇上兩個扛著鐵锨下了大棚的鄉(xiāng)鄰,段子立住問了好。論輩分,段子管其中一個叫叔,發(fā)煙,遞火,注意觀察兩人的鞋子,也都是膠鞋。滿頭油灰味的叔走后,段子觀看了茶湯色的大棚土墻,包漿樣晶亮的遮棚塑料膜,冬天的棚里種苦瓜、茄子、西紅柿,再往前是一條野路,路徑依稀可辨,盡頭是片墳地。遠近墳包子都有鐵锨、鋤頭留下的齒痕,也有土車子的獨輪印,搭配的仍是毛線樣的腳印。他挨近,蹲下,嗅著,聯(lián)想著。漫天冬云分分合合,紅日正中,墳包時明時暗。他像是斷明了整個事發(fā)的過程,豁然開朗,準備折返野路,又想起爹也在這兒安息。段子找到爹的墳包,點了根煙放在墳前,又點一根,吸完,添了捧新土,說,爹呀,你從沒給我托夢,有事你就托夢。請助我查明真相。

豎在爹碑前的煙灰,應(yīng)聲掉落。

段子順著印跡返回野路,尋到大棚群,返回村路,進了村,跟著印跡來到半掩的門樓子。至此,放射狀路線有了起點。

段子推開鐵門,瞧見一只靠墻的竹梯子,頂部是疙疙瘩瘩的燕子窩。旁邊一輛農(nóng)用三輪車,漏油,洇了一地。地上兩個頭盔,也見到了小慶的二八大杠。小慶的自行車后座罩著兩排木樁子,樁子散了架,里頭夾著的幾疊玻璃都碎了角。

主家叫傳軍,是個老光棍。傳軍從北屋出來,斜背著蛇皮袋,腋下夾著臉盆。他家院子里都是水,都快凍成溜冰場了。傳軍溜著滑走近了才問段子,死朝巴,你咋才來?段子說,傳軍叔,去我爹墳頭,耽誤了。傳軍說,急殺我,再不來我自個兒投案。傳軍窩急,出了門。整個段家堯河都知道,傳軍生下來就朝巴乎乎的。段子說,啥也不用帶了,獄里頭有的發(fā)放。

段子走進院子,都是水。看一角挨著茅草屋旱廁,一口結(jié)了冰的魚塘。傳軍咋呼呼沖進來,咬著牙問段子,走不!走不!段子說,叔,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另一個人呢?傳軍說,還有我弟弟,光善。

狗子吃完餛飩,回家,瞧著家徒四壁一聲嘆息,重新生了爐子,盤腿坐炕頭織毛衣。連著兩套鉤花都弄亂了,心神不寧的。歪頭想睡一覺,屋子冷,扯過半拉被子一個人也睡不著。想了一陣子她的相好,這相好很差勁。如果一個男的,曾帶你上過山頂,摘過星星,然后這男人撒手走了,再出現(xiàn)的男人,從沒帶你邁過陰溝,你有沒所謂?快晌午,相好的老婆上門罵。相好的老婆穿一件長款大衣,緊身褲,運動鞋,舉一桿竹棍,隔著敞開的道門問狗子,你是狗子,還是段明亮,還是兩口子都是狗子?

段明亮是狗子的亡夫,是帶狗子摘過星的男人,也是狗子的軟肋。辱段明亮,我跟你豁命。狗子套上不跟腳的棉鞋,裹上呢子大衣,對著鑲嵌在化妝柜上的圓鏡理了理兩鬢亂發(fā),齜出牙口看看。

狗子抓了根捅炭火的鐵鉤,嚯嚯劈著出門。

叫陣的女人有些慵懶,人都到跟前了,才扎起馬步掄竹竿,扭腰送胯掄出個半圓。以退為進,嚷嚷,別來,打著你我可不管。

狗子說,狗鉆的,不怕死。瞅準了時機,面目猙獰著一手握拳一手舉鉤,箭步?jīng)_鋒。不待貼身,女人嗷了嗓子,撂了竹竿撒丫子跑了,轉(zhuǎn)到巷角,立住,叉腰,問狗子,真是兩口子都是狗?見沒有殺傷力,又近前幾步嚷,段明亮還勾我來著,頭一回見男的也當破鞋,誰要?狗子陰臉,撅著腚像斗牛犬。女人說,我讓他買條狗使喚,誰知道就把你弄回家了。

狗子吃了敗仗溜達回臥房喝水,嗆了一口,外面又滔滔地罵。女人已繞到屋后了,竹竿叭叭戳她家后窗玻璃。女人罵,一雙破鞋,四條腿。接著罵五大三粗的段明亮,又罵自家男人窩囊。

后窗支開,一臉盆醬油潑來。相好的老婆喔喔叫著跑家里換衣服。

這天剩下的時間,狗子抱膝在炕,一板一眼地想念自己的男人。她十九歲下了學,燙了短發(fā),在物資站上班。段明亮不小了,來時叼著煙,臉上繃著剛勁兒,段明亮背后站著一米九的兒子。段明亮給兒子買了雙球鞋。

兒子剛上聯(lián)中。狗子過去在學校升旗的隊伍里見過段明亮的兒子。段明亮掏了兩沓錢,折著,叭叭點了四張,四十,問狗子夠不夠。狗子說,就五塊。這么多,還買啥?段明亮說,拿兩雙吧。狗子說,一人只能買一雙,貨供不上。段明亮說,那就給我來一雙。

段明亮腳大,不穿襪子,燙乎乎的,腳趾都冒毛。試完鞋子,狗子給包裝時,鞋底子還滾熱。

隔了一陣子,狗子去看電影,港片,講方世玉練功的。正巧,第七排,挨著段明亮爺倆。方世玉跟反派呼哈打拳呢,反派說,練功不練拳,猶如無舵船。前排坐倆油頭,搖來晃去研討劇情,有時遮擋狗子,狗子也跟著搖脖子。聽見方世玉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段明亮人坐著,只伸胳臂,掄圓了巴掌朝著一個油頭去了,另一個油頭也贈了一耳帖子。

倆油頭就問,你憑啥打人?

段明亮說,頭給你擰了。

一個油頭雙手握了拳擺架勢,另一個油頭也不拉,干立著看。段明亮一手提溜一個,提溜倆淘氣娃似的拎了出去。

段明亮一身煙味回來跟狗子說,吃個飯再家去吧。

出了電影院,路過倉圣公園。嬌小的狗子悶著頭,一句話不說,只管走路。段明亮跟在狗子身后,也不知道想啥。狗子看到小飯館,指給段明亮看時,段明亮的兒子看到了廣場中心的倉圣石像,跑過去說是雷鋒叔叔。狗子那一下子就覺得空了,心里不上不下空落落的。往后路也不會走了,像夢游,渾不吝的。后來,她嫁給了段明亮。她躺進了段明亮的寬懷里,那種漂浮無依的感覺仍然強烈。

狗子當新娘子那天看見了刺猬。她等不來段明亮,自己掀開紅蓋頭往院落里看。最長的一掛鞭炮響完了,四周充斥著濃烈的硫黃味道。她猛吸一鼻子,忽而無來由地心酸,此時挓挲著滿身白刺受了驚嚇的刺猬沖向了土墻一角,像極狗子腦袋里的一個念頭。狗子找出藏好的那雙紅鞋,設(shè)計的環(huán)節(jié)中,藏鞋子是折騰新郎的。新娘子得由新郎背著出屋。狗子不管不顧地踩到墻角,刺猬已然消失不見。

門外陣陣喧嘩,新郎來了,新郎帶來的鞭炮像炸藥,正一顆顆勁烈炸響。新郎有點本事,弄來了鄉(xiāng)里唯一一輛吉普車。狗子蓋著紅蓋頭,在鄰里驚羨的目光中坐進了吉普。進村時,狗子透過晶亮的車窗看見了段子的娘。段子的娘在那天也是新娘子,坐的是馬車。狗子拍拍窗跟段子娘打招呼,段子娘慌忙別過臉去。老話說,大喜的日子怕的是兩個新娘子會臉,撞了喜,一個克另一個。狗子就出聲安撫自己,我才是命硬命好的那個。

段明亮問,你嘀咕啥呢?

狗子說,嫁給你,我幸福。

段明亮就喔喔地笑,好日子才玩了個頭呢。

段家堯河人說話,喜歡帶個“玩”。段明亮自己經(jīng)營沙場,往城里販沙子。剛在一起時,段明亮跟狗子講家業(yè),說,我玩沙場的。狗子就眨巴著眼,咋玩?段明亮伸出布滿老繭的兩只大巴掌,雇人裝一斗子沙,要兩塊錢,哪怕寒冬臘月里,段明亮也是光著膀子自己挖沙,一天下來,省下四十塊。

狗子心疼,勸他,不行雇個人。忍下的話是,別跟大姐似的,到頭來累死了。大姐是段明亮的原配,說是病死的,也沒跟狗子具體說,得的啥病。大姐的遺像掛在堂屋,安了桌,供著皺巴巴的蘋果。狗子打掃房間,也給大姐打理遺像,偶爾點根段明亮的煙,瞧著裊裊霧絲跟大姐說會兒話。一年后,一個硫黃色的下午,段明亮帶著早就下了學的兒子往城里運沙,路上撞上了另一輛解放汽車。

段明亮和他兒子離世后,狗子把他們父子和大姐的幾幅遺像都合在了一處。

村里人猜,狗子這么年輕,得改嫁。狗子的閨蜜段子的娘,也勸狗子,家里空的,不行回娘家。狗子說,沒了家人,日子還是要玩。狗子自己包了大棚,緊挨著段子娘的大棚,從頭學,嫁接秧苗,點花授粉,攀蔓,扒風眼,落草薦子。種苦瓜都黃了瓤,種的茄子如遭了霜,種西紅柿結(jié)的都是紐子。狗子不是干活的料,攪好了農(nóng)藥,像背書包那樣背噴霧器,帶著煎餅,從家往大棚走。村里人見到免不了奚落狗子幾句,狗子天性樂觀,大大咧咧的,誰開她玩笑也一臉燦爛地噴農(nóng)藥。

狗子從往事中回過神,見天色尚早,兩腿一蹬下了炕,跑著去找段子。

段子給傳軍錄口供。

傳軍在大棚里種黃瓜,不善打理,瓜紐子居多。昨兒下午,傳軍摘了一筐孽瓜。傳軍照著弟弟光善教的,把紐子壓底,浮面擺放頂著黃花的長條黃瓜。擺了倆點兒呢。這倆點兒傳軍一直罵光善,不是人養(yǎng)的,游手好閑,啥忙指望不上他。傳軍跟段子總結(jié),這個家要沒我,你看著,早晚完蛋。

段子問,啥叫倆點兒?不等回答,明白了,指的是兩個小時。這段口述,段子也沒見諸書面,只是提醒傳軍,往案子上說。

傳軍腰有疾,頸椎也疼,自個兒罵著光善,自個兒捶著腰胯,歇了半個點兒,喊人往獨輪車上搬。傳軍只把建武喊來了。喊士林,士林在自家棚里,穿著短褲澆水。士林瞅傳軍一眼,說以后不跟你犯事。傳軍一腳把士林跺泥里,說,就數(shù)你不是東西,死不出好死。段子說,叔,你說案子。

傳軍推著一筐黃瓜,去村南菜市場,傳軍問貨主,咔筐?

段子說,咔筐就是把筐掀了?多少都要著?

傳軍說,嗯,賣了。

貨主給傳軍四張紅的,一張青的。傳軍不會算數(shù),給多少他揣布袋多少。傳軍去買了兩個肉火燒,站著吃,把脂油肉火燒折起來,熱乎乎地兩口吃完,還給光善留了一個。

傳軍回到家,把肉火燒拿給弟弟光善。光善沒顧上吃,搗鼓了一下午魚塘。說是魚塘,其實是在天井里挖了個坑,四周砌上水泥,投進兩簍子胳膊粗細的活魚。這個冬日,遲遲不見活魚往上躥,光善就想,是不是魚死干凈了。把一池子水抽空,往陽溝引水,引得院子里也都是水。

傳軍接著說,也沒死干凈,還剩一條大鯉魚。光善照著魚頭敲死了它。見光善豁魚鰓,給魚去內(nèi)臟,又要抹鹽巴,傳軍知道是要吃魚,今晚有口福了,喜滋滋地出門拾柴火。

段子打斷,問,去哪里拾柴火?

傳軍幾乎沒有猶豫,說是去狗子屋后,秫秸垛那兒。

傳軍抱了一懷比他高一頭的秫秸,盯著鞋尖走路。狗子的屋后,距離傳軍家就一個路口,快走到道門口,瞧見了走街串巷割玻璃的趙小慶。

傳軍把小慶引家里,給堂屋的窗戶換玻璃。破大半年了,懶得換,瞧著快過年,漏風不好看。小慶耳朵上夾著筆,裁量了尺寸,讓傳軍幫忙扶著,用小巧的玻璃刀——刺的一聲,一刀到底。小慶嚴絲合縫弄勻?qū)崳呐陌驼粕系膲m土,跟傳軍說,中啦,我走。

傳軍說,先別走,家里酒菜都有,喝點吧。

段子問,小慶弄玻璃,你弟弟光善干嗎呢?

傳軍做出回憶狀,說,弄啥,能弄啥,倒騰魚塘吧。

段子說,不是應(yīng)該燒魚?

傳軍說,哦,是,他燒魚。管他呢。

段子說,魚咋做的?紅燒,清蒸?

傳軍說,清蒸,還晾屋里沒收拾呢。

傳軍、光善、小慶吃著自家腌好的黃瓜紐子,清蒸鯉魚,喝著白酒。入了冬,街巷風寒嗚嗚,室內(nèi)干燥,也透著冰。清蒸魚散了陣熱乎氣,很快跟黃瓜紐子咸菜一樣,盤底子凝固了。傳軍說,再逮一杯?小慶抄著手,瑟縮著肩膀頭子,忙說,不喝了,不喝了,回家弄婆娘去。

傳軍說,你這。傳軍心里有氣,小慶這樣子都有個婆娘,他這光溜棍子多少年啦。傳軍見小慶執(zhí)意要走,掏出買肉火燒找零的錢,讓小慶自己拿。小慶扒拉著傳軍銼子一樣的手,選了十塊錢。傳軍說,你這不對付。小慶說,哪兒不對付?傳軍說,數(shù)不對。傳軍解釋,割玻璃時討價,說是四塊錢。小慶說,十塊錢,你聽岔了,聽成四塊錢了。傳軍惱怒,猙著臉,受不了跟他耍心眼兒的,抄酒瓶子就砸小慶。往頭上砸的,砸中一下,第二輪小慶躲開了。緊接著傳軍追上奪門而逃的小慶,從背后就一下,小慶暈過去了。

段子說,暈過去了,還是死了?

傳軍說,沒,又活過來了。

段子說,傳軍叔,你不會算數(shù),知道四塊錢,十塊錢?

傳軍說,大數(shù)不會。基本的,我都認得。

段子說,你砸殺小慶,光善在干嗎?

傳軍說,你問他。

段子給光善錄口供,以下是光善的自述:

我這個哥,知道的都知道,咋回事,多少年了,多說無益。他殺了人,我?guī)椭幚硎w唄。我還能真不管他?我不管他,早死了。娘啊!他追出去砸小慶。我沒動,對,起腳我就沒勸。我心里想,兩條光棍,這窮日月,還能咋?我把碗里的白酒喝干凈了。我哥買的一瓶西鳳,農(nóng)民嘛,咱不是念叨著不浪費。我一碗接一碗地灌酒,瓶兒很快見底,我出去,月兒高高的。我哥已經(jīng)把小慶架在獨輪車上。這獨輪車是……我們爹娘留給我們的。遺物吧算是。我先冷靜下來。我吧,我就提醒他,你把小慶埋了吧,帶上鐵鍬、鋤頭。然后我跟著我哥,他在前面推著獨輪車,一路推到咱村規(guī)劃的墳地。

把小慶扔地上,我哥就近挖土,凍土,磕出火星子了都,愣是挖不動。墳地里的風真是大。我說,哥呀,你就挑一個地兒挖?我看不下去,裹著衣服上去幫手。我倆挖了幾處,還是無法往深里挖,又挖了幾處。我內(nèi)衣濕透了,風灌著,寒氣和酒后的燥熱相撞,難受。我哥說,弟呀,你回家睡去。我說,都是你惹的。我哥說,你細肉嫩骨的,干不了粗活。咱爹媽走的時候說了,叫我罩著你。我罵了他幾句。他提爹媽我最受不了,很長時間,我都以為爹媽出了遠門,還會回來。家里總得有個人。我就勸我哥,不挖了,找個地兒把小慶藏了吧。他一手一把鐵鍬,一手一把鋤頭,扛倆肩頭。他走在前,換我推車。我說不上來,心里那滋味真是……我沒動,就借著月色,直勾勾看小慶。小慶老臉凍酥了,紋路啥的都舒展,面如削,五官好。

我哥說了句啥,我也沒聽清,好像是催我快走。他著急了,自己也是控制不住,往我后背拍一鐵鍬。我罵著娘跟他扭打。然后小慶醒了,就跟睡了一覺似的。小慶坐起來跟我倆說,沒事,沒事。我喊我哥快看。我哥也很興奮,他攏前,像是觀看奇跡。小慶試探著從獨輪車下來,手腳凍得不靈光了,生了蹼,粘了膠,咔咔響,也伸展不開。完了,成了個機器人啦。小慶緩了緩說,我今晚喝醉了,摔了一跤,醒了。小慶摸摸我的胳膊,又乞求似的用眼找我哥。小慶說,是咱兄弟倆救了我。我啥也不說,我走吧。小慶在征求我和我哥的意見。我說,對不住了小慶。我哥也說,對不住了小慶。

我就沒往那兒想,看到了,反應(yīng)過來已晚了幾個節(jié)拍。我哥掄起鐵鍬拍小慶,不光鐵鍬,也用鋤頭了,交替著用的。我就急了,使上全身勁兒,不,我就用一嘴牙也要咬死我哥。我就這么個心情。往回走我是丁點氣力都沒了,是腳步拖著我走。到了狗子屋后的柴火堆,我啥也沒說,徑自往回走。我哥已卸下小慶,吃力地扒秫秸根子,手里扒著嘴里喊我。我說,哥呀。說完,我也不發(fā)狠了,四下看看就去幫手了。掏了空心,把小慶放進去,我哥說,外面冷,里面怪暖和的。

到了家,我倒頭就睡了。就跟我倆小時候一樣,玩一天。玩到夜晚,還不愿意,還想玩,終于沒精神頭了,睡得死。我凌晨就醒了,嚇醒的,自個兒捋了捋這個事,知道是頂大的事。我跟哥說,人命關(guān)天,可不興鬧著玩兒。我哥說,是啊。我說,你得認罪服法。我哥說,服吧。我哥一直沒睡,眼珠子看著窗外一口灰天。我哥說,你長大了,這就中了。我說,我都老了。說完,見他不說話,我又說,你也老了。我哥說,夠本兒了。他就起來,來回地收拾家里的東西,像我們爹媽出遠門,鋪開包袱打包自個兒的東西。偶爾打斷我的思路,他問我,這個帶不?他問我,那個捎上吧?我又瞇了一覺。睜開眼,天空豁然大亮,紅日像倒扣著一盆火爐子,連云影子都曬干巴了。我起來燒火煮白粥時,看啥都釉彩樣精精燦燦的。我又想,沒昨晚兒那一出,我和我哥該有多好。

我哥叭叭喝粥時就耐不住了,問了我?guī)状危胰ヤN案吧?我說,行,你吃飽上路。他吃飽了,又進堂屋拾掇東西,歸置些舊物,這樣放進去,那樣取出來,永遠猶豫不決。他囑咐我,每樣家什的位置,囑咐我,踏踏實實過日子。我哥這人戀物,看著半輩子攢下的這點私貨,大概也不想走。小半天坐馬扎上不吱聲。晌午飯吃完,我說,這不是辦法。我哥又像是鼓足了勇氣,說是,不能夠,我走了。

講到這里,光善停頓,低著頭,淚珠子早壓折了粗重的睫毛,啪嗒墜地。段子撂下筆,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光善,說,小慶嫂,一直沒出門尋她的男人?

段子見到呼哧呼哧跑來的狗子,狗子立定,就相親的事說了一番。段子說,姨,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狗子說,待咋?段子攔著門,不讓狗子進去。段子說,案子沒拿下來,還不能找媳婦。狗子說,啥時候拿下?段子說,保不準,親姨,別勞心啦。狗子說,說得好聽,我不管,就盯著你。

傳軍、光善犯的事,已定作鐵案。只隔了七天,移交人民法院。傳軍定的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四個月后槍決。光善定的從犯,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狗子又上門,還是推薦表妹家的姑娘。

段子說,姨,不光是小慶這個案子,還有更大的一個案子。

狗子說,叫姐,得說幾回。

這次說親,狗子帶來了段子娘。段子娘問,兒啊,多大的案子?

段子說,我爹。

娘像冰天雪地里喝涼水倒了牙,滿面皺紋再不展開。

狗子說,你爹那事吧,我也在場。段子說,我聽過很多次了,想不通。狗子過去挨著段子娘坐下。娘拿出手絹,又要哭。娘說,活人的日子不好過呀!段子爹走得早,段子繼父走得也早,我自個兒照看兩雙公婆,拉巴大一個兒子。兒子大了,不給我留后啊!狗子觸景生情,也哭,冤家呀,你就這么走了,我咋活。娘拍著腿說,孩子姨,一根繩,咱倆吊了吧。

段子、狗子、娘都去見了那個姑娘,是個中學老師。農(nóng)村閨女,個子高,還是長女。堂屋一口大水甕,甕底下墊著青磚,磚上擺著一家四口人的牙膏牙刷。對過一把官帽椅,玻璃茶幾,窗戶底下墩著大彩電,家里沒沙發(fā),只有一張木床。屋內(nèi)透著股說不清的老人氣味。段子坐在官帽椅上,不看閨女,只看電視,支棱著耳朵聽狗子、娘、閨女拉家常。

前后見了兩次,相互不討厭,段子對閨女評價簡要,一句“挺好的”就全數(shù)概括了。閨女說,段子有點害羞,倒比她更像閨女。事兒也就定下了。開春,娘縫了喜被。狗子算計著,把物資站那時候的會計本事也撿起來,婚宴開銷,上份子記賬啥的,都需要她。晚間也不出門約會了,坐在方桌前用功。

距離段子的婚事還有兩天,傳軍在彌河河灘就地正法了。

段子路過段家堯河,街頭巷尾的,都是議論這事兒的。一人說,誰給傳軍收拾的,你們知曉不?另一人問,誰?不是小慶嫂吧?我信混,為啥子?又一人說,什么呀,咱估摸著,傳軍解救了小慶嫂。又一人說,聽得咱頭皮都麻了。小慶嫂是賣到咱們這兒的,過得忒慘,傳軍也是英豪俠義。最早說話的人說,朝巴能干出這事兒?!段子擰著眉,從頭思量整個事件。也是當天,段子不顧婚事,自己做主,和同事四個人,更換了便裝,要去趟彩云之南押運新式裝備。

翌日下了動車,當?shù)氐膮f(xié)助單位派車接的站。中午在食堂吃了飯,同來的三個人要去鎮(zhèn)上轉(zhuǎn)轉(zhuǎn),段子囑咐千萬注意安全,買好路上的應(yīng)用品和食物,立刻回來。宿舍空了,段子躺著,打電話給娘。段子電話里說了幾天不回去。娘沒說話。段子問娘生氣了,她說你有啥想法,好好的婚事,咋就跑去出差。段子和娘商量婚事再緩一緩,娘又哭了。娘說,我沒幾天了,看你成婚,當了家,我就見你爹去。

午睡醒來,協(xié)助單位照例包了一輛綠皮車,用航吊把新裝備吊進車皮,露天的,帆布嚴密蓋上,捆上兩匝尼龍繩。兩個車皮裝滿了,還留了一節(jié)封閉的車廂,是段子他們后面幾日的吃飯、睡覺之處。傍晚,出門的三個人扛著大包小包回來了,水桶、衛(wèi)生紙、牛肉、餅干、牛奶,還有竹木做的紀念品,該買的都買了。協(xié)助單位的人完成任務(wù)就回去了。段子他們進了車廂,把買回來的棉被、墊子鋪上,坐等火車發(fā)動。年長一點的便衣帶回來一兜炒好的竹節(jié)蟲,說是當?shù)孛〕浴1阋聠柖巫映圆怀裕巫幽睦锶绦某赃@個,那兩人也忙說不吃。

列車啟動,車速平緩,出了省,一溜綠茸茸的平原,提了車速,風一樣快,不再遇山路,雨也嘩嘩地落下。四人縮在車廂,架著小鍋用酒精燈煮泡面,一邊聊著傳軍的案子。實際上,在定案前,二組走訪,并沒有村民說起傳軍和小慶嫂有任何來往。傳軍犯下滔天罪,到底為啥?假若不是傳軍犯事,是光善和小慶嫂在一起了呢?二人私通多次,約會地點就在光善家的大棚里吧。那陣子,有情的二人已是生生煎熬,難舍難分。若此,主犯不是傳軍呢?!

段子的爺爺奶奶住在段家堯河,緊挨村隊搭建了兩間偏房住著。傳軍落案后,關(guān)于弟兄倆的一段往事,是段子奶奶口述的。

奶奶說,他倆小時候,爹媽背著煎餅、大蔥走夜路去青州下礦井,去了就沒再回來。

鄰居扒著墻頭跟傳軍說,你爹媽遭了害了。

傳軍說,是,爹媽遭害了。傳軍撲打著滿是補丁的褂子上的塵土,打了個噴嚏,朝著墻頭鄰居笑。缺了個心眼的樣子。鄰居說,把你家錢啊、寶貝啊,你拿個瓦盆扣住。傳軍說,好嘞。

小傳軍五歲的光善,扭捏著拉拉傳軍的袖子。鄰居說,扣住寶貝,放堂屋,方桌底下。

傳軍說,好嘞。

是夜,天灰,凍月西沉,散著一天黯星,光善、傳軍蹲在堂屋,夯硬的泥土地生著火,傳軍小手剝花生,燙手,吹著往嘴里填。光善往火堆投黏膩膩的地瓜。門窗是兩口洞,風呼呼響。光善說,哥,白天鄰居說的話你記著?光善說完,看看倒扣的瓦盆,張望著瓦盆底一樣的天色。忽而,起嘯風,落雨點,風雨大作。光善自己到天井,就著雨聲混著風聲,半跪在石磨旁,一下下磨一把斑駁的切菜刀。

稀里嘩啦落了陣雨,風止了。

光善回屋。傳軍已入睡,縮成團,小褂子包不住皮骨,裸露著半拉腰,瘦得肋骨一根根凸著,打著鼾。光善在空空的門檻處扯了麻繩,接了半桶水,擺在門洞當口。光善披著爹的舊衣服,守著門洞接壁兒,星月如洗,晶瑩燦燦。

鄰居翻墻而入,已是姍姍來遲。

鄰居在濕滑的泥沼中,呱嗒呱嗒地躡手躡腳走至門口。

鄰居小腿勒到麻繩上,踉蹌著,騰空的一只腳撲通踏進水桶,水點子濺起一圈像花瓣。鄰居如狗撲食,憋著喉嚨沉悶叫著,下巴尖子著了地。涕泗流漣中刀鋒如一根線,寒顫顫,閃爍著,迎面而來。

奶奶說,事后,有專家?guī)Ч馍频奖本諓劭怂构狻?/p>

結(jié)果是光善有兩個腦子。

段子說,真不是一般人兒。

吃泡面的三個同事唏噓不已,問及,真的?段子說,不像真的,翻過檔案、卷宗,沒有任何記載。估計是編造的,村里人說法不一,可光善的鄰居,人確實沒了。年長的便衣凝神,沉默了半晌說,從弟兄倆的供詞、事發(fā)現(xiàn)場、前后掌握的料子看,非要指向光善,他自證也是麻煩事。段子說,也是看著小慶嫂,看著光善,出這一段段臆想。收了垃圾、抹抹嘴、掏煙的另一同事嘀咕,白搭,疑罪從無。

下半夜,雨嘩嘩的,像從天上倒水。四人拉開沉重的車廂門,段子攀上去檢查,帆布獵獵地響。段子喊一句,裝備受淪了。便衣說,重綁一下。余一人在下面,段子和便衣手腳并用上了車頂。腳底滑。雨幕罩身上黏絲絲的。段子扯住繩子,像一個騎手,身子斜斜地騎在高處。便衣覆蓋帆布,膝蓋壓著,繩子打結(jié)。便衣仰臉沖段子喊,聲音化在雨聲中。段子也喊,一嘴巴咸水。綁好,三人原路返回。

斷橋懸在其上,河水湍急地奔流。

四個當作馬桶的水桶全部破裂,湯湯水水滾滿了車廂。吃的、用的都報銷了。

隔天陽光不好,拉開車廂門,試著通風透氣。幾次停車都是亂的,不在站點停車,沿路也壓根兒沒設(shè)置站點。發(fā)車也不規(guī)律。有次段子剛蹲在濕漉漉的草叢中,車子突然發(fā)動了。他兩手捏著褲腰、青蛙跳,追趕綠皮車。

回到壽光,段子還是休了婚假。

洞房花燭夜,段子和閨女并肩躺著,閨女眼里滿是欣喜,對未來無限憧憬。段子默不作聲,探起身子吹熄紅蠟燭,躺回黑暗中。閨女說,我有點緊張。段子沒說話,窗外月亮明晃晃。過了很長時間,段子開口道,給你講講我爹吧。

閨女好像早已猜到,語氣沒有半點波瀾,你說吧,我聽著。

我爹是村里第一個大學生。

奶奶的腰有疾,下不了炕,爹大學畢業(yè),順利成婚,他和娘也沒外出打工,就留家里伺候奶奶。娘種大棚,他去鍋爐廠坐辦公室,不到兩年成了科室主任。廠里不忙活了,他去大棚幫手,偶爾也扛著鍬去臨近沙場裝車。盼著過兩年,老屋翻新。我是在新春傍晚落雪的時候呱呱墜地的。爹拙手笨腳的,不知道怎么抱我,半天才把我抱上奶奶炕頭。按說,爹有妻兒、父母,不應(yīng)該鋌而走險呀!他心里咋想的,我不懂。

我才七個月大,還沒斷奶時,他去給全家買包子。他上學的時候就愛村口的肉包子,跟幾個大學同學說起家鄉(xiāng),說那家包子鋪老板待他好。他饞了,店主可以不收錢,給他一個實實在在的手切肉大包子。他提起肉包子就免不了咽口水。娘說他很摳門。娘愛美,買了第一條牛仔褲他跟娘吵架。娘說,他就是嘴饞,只買吃的從來不知道心疼錢。那日,爹提溜著四個肉包子,已經(jīng)往家的方向走了。那三個小流氓,還在欺負店主,就一般的尋釁滋事吃頓白食。他們還摸店主的十七歲水靈靈的女兒的下巴了,爹心里怒吼。可他就要回家了,家里爺爺、奶奶、娘都餓著肚子,都在等他的肉包子。他忽而高聲斷喝。

三個流氓打他。他挨了揍,躺著半天沒能起來。他看店主女兒那副心疼的樣子,自己更是委屈。其中一個流氓見踩扁了他的包子,顧自掀開蒸籠,掐了兩個雪花包子塞進他的塑料袋,跟其余幾個包子緊緊挨著。說實在的,他們打完爹,沒有再作威作福。狗子姨說了,三個小流氓都是跟著她男人段明亮干活的,就愛開玩笑。這次也是,看上店主女兒了,表現(xiàn)方式看著極端,但人不算壞。該認的賬,都認。打壞的人,都賠。狗子姨也是去買包子,去得晚了,就見他默默起來,擦擦眉目上的血跡,都以為他往家里走。結(jié)果,他尋了把切肉刀。

他這樣連著砍了三人……真是自毀前程。他也是在彌河灘正法的。他走了,娘怕我有個這樣的出身,長大后會有諸多限制,也就尋個人家改嫁了。可是我從來不為這一切感到羞恥。他是正義的。做兒子的我只是想問爹一句,為什么呀?一切都說不通的,到底為什么?

段子說完失聲痛哭,仿佛這些年來身體一直繃著弦,而眼巴前,弓弦無以復(fù)繃,頃刻崩潰,段子躺在閨女懷中,一絲絲松弛下來。

有段時間,狗子每日睜開眼,蹬鞋子下炕往段子娘那里跑。表妹家的閨女婚后四個月,已有了身孕,段子娘坐等著當奶奶。閨蜜倆倚墻頭曬太陽,狗子織毛衣,段子娘縫了嬰兒的小枕頭、小棉襖,又一針一線納嬰兒的虎頭小鞋子。間或拉些家長里短的,倒是樂意融融。狗子偶爾會心疼那幾年,段明亮剛走,她一個人,到了天黑,床頭蚊蟲嚶嚶嗡嗡,她也是火急火燎的,翻來覆去都是滾燙的,心里知道,得好多年火焰才能熄滅。

段子的兒子是來年六月生的。狗子沒到場,那段時間狗子的娘病了。她大哥斷了娘的炊,也不準二哥、狗子帶飯菜,只準她喝水。見狗子帶著蛋花湯,也劈手就奪下,推搡狗子,往地上摔。大哥問,你這么弄,娘受苦受罪啥時候是個頭。堂屋熱,娘冬天穿的幾件棉衣無人洗,放餿了,蠅蚊更是攪擾不休,加上娘自從躺床上就沒洗澡,不用挨近,吸一鼻子,緩半天才順過氣來。狗子見大哥二哥在陰涼處抽煙,用衛(wèi)生紙堵了鼻孔,進屋給娘擦身。狗子穿著寬衣長袖,袖口藏著提梁小壺,里面灌滿了米湯,拍拍娘的老臉,喊,娘啊,你快喝。

不久,狗子的娘去世。狗子斷了的癮,又病態(tài)般續(xù)上了,頻頻約會周邊的青年。段子的兒子百歲宴,狗子才上門看孩子。段子娘拘謹著,臉上也不自在,一眼可見的為難,說,孩子姨,你少上我這兒吧。狗子自己知道咋回事。

起初,狗子撒嬌說,快得了吧,沒我,你家有這個娃兒?段子娘不領(lǐng)情,攙起大模大樣坐著的狗子,說,有些事,說清道明的好,咱不稀里糊涂地過。狗子胡亂一擺手,人照舊坐著,眼睛往里屋瞅著。狗子說,咋的?孩子倒是抱出來啊,咱也稀罕稀罕。段子娘冰著臉。狗子說,你整這出,給誰看呢?

里屋嬰兒哇哇哭起來,兒媳婦抱著,嗯嗯啊啊地哄著。

狗子說,都跟你似的,男的今兒沒了,明兒就找好了下一家。我沒你那臉,也沒你那命。你看不上我,咱也看不上你。拜拜了。狗子頭一次正面硬剛段子娘,說完,冷颼颼地剜一眼,這才出門。看著段子娘難堪的樣子,心里痛快。

嬰兒一歲生日,抓周禮,狗子也沒露面。

段子和媳婦去找狗子,請狗子當娃娃的干娘。狗子大手大腳接過孩子,攬懷里咯咯樂著,顛過來倒過去地看。狗子拱拱孩子的臉蛋兒,說,我當干娘,你娘沒說法?段子說,我娘也是這意思。狗子瞪圓眼珠子,面目嚴肅,說,那不差輩了嗎?

段子說,要當就當,差輩分你也合適。狗子就笑,說,我想想再說。狗子從茶幾上的針織荷包里,摸出一沓種大棚掙來的錢,數(shù)了六張,遞給娃娃。段子和媳婦推辭著不肯要,狗子作惱羞狀,拿著拿著,給娃娃的,不是給你倆。見仍舊推辭,又說,算娃娃干娘的一點子心意。

娃娃兩歲生日,干娘沒露面。

干娘狗子跟一個退休醫(yī)生坐門前曬太陽。狗子有幾年一到夜晚頭疼難挨,一宿一宿地失眠,常去找醫(yī)生號脈,開中藥,弄回家自己熬。醫(yī)生想讓狗子當保姆,晚上就睡在醫(yī)生家里,狗子嚴厲拒絕。醫(yī)生問一月開多少錢你能干?狗子想了想說,多少錢也不干。男人,我這輩子只伺候段明亮。醫(yī)生抬眼問,段明亮哪個?狗子站起來,影罩著醫(yī)生說,段明亮,老段,我茍淑芬的男人。

段子的兒子三歲生日,段子去找狗子。狗子家里空蕩,蛻墻皮,桌面布塵,房梁結(jié)了蜘蛛網(wǎng)。狗子已經(jīng)跟了一個叫人杰的鰥夫。人杰在市里租房子住,狗子和人杰搭伙過日子才知曉,其實這個人杰很摳門,早上煮個雞蛋,也要握在手中比較大小,小的才給狗子吃。

狗子返村,還差兩天新年,家里懶得拾掇,去鄰居家借了些白菜,去小賣部割的肉,案板上剁了。狗子仍舊覺得,自己過日子,一切才順手。

段子兒子讀小學六年級,因人口少,鄉(xiāng)村兩個學校取消,大學校落在了鎮(zhèn)子上。媳婦騎著電動車接兒子回家吃午飯,見段家堯河水灣圍滿了人。媳婦看了眼,心里也沒多在意。等兒子吃完飯,午睡了半小時,媳婦再騎電動車載著兒子路過,看到了人群中穿著警服、維持秩序的段子。

媳婦停下,問段子,啥事。

段子眉一擰,說,抓緊送孩子去。

媳婦不屑,白眼,瞧把你能的。媳婦騎出一段沙路,兩腳立地。迎面沙塵飛揚,走來的是一個戴著棒球帽的高大男子。看著眼熟。誰來著?媳婦琢磨著,好像嘴里常念叨這個人,昨天還念叨了。你看看,到嘴邊了尋思不起來。媳婦一路不疾不徐地騎行,到了鎮(zhèn)子口鐵軌處,攔了木欄,警示燈嘀嗒嘀嗒響亮,來一列拉煤的綠皮車。

媳婦單腿撐地,眼珠子看藍天,忽而后脊梁發(fā)涼。她念叨,剛才那是光善。十二歲的兒子問,媽,你傻掉了。媳婦嚷,去去去,老師是怎么教你的?

媳婦送孩子回來了,見段子他們還在。一堆人圍攏著,不知道嘀咕個啥。媳婦過去說,你猜路上碰到誰了。段子說,有你啥事?媳婦說,我碰到光善了,你說時間快不快?段子說,是,接到電話我們就趕來了。媳婦說,你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得,我先回家了。

媳婦路過光善家還特意瞥了一眼,光善還沒回來呢,兩扇門間閂著把銅鎖。媳婦再三回看,直到穿過大路口都沒見光善回來。她倒疑心看岔了人。

光善斜背著蛇皮袋子,走路快,腿腳還能看出不利落。他服刑期間,救了獄友,自個兒從車頭翻了下來,摔得一條腿不靈光。光善看著家鄉(xiāng)的風光,往埋哥哥傳軍的墳地走去。墳頭壓著泛黃的紙錢,擺著白酒,三個粗碗。光善一看見哥哥的碑,像是失去平衡,一拐一拐走近了,撲通跪地。哥呀,光善垂頭號啕。

下午漫天浮云,塵土混著草莖,有幾根干巴草沾到光善的頭上,多了一撮白發(fā)。光善順著大棚往村路走,遇上村人也打招呼,好像不會笑。村人說,小慶嫂給你打理著大棚呢,田里也給你種著麥子、玉米,啥都沒荒。光善就嗷嗷的,也不像是恍悟。村人咂摸半天,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

光善砸開銅鎖,推門進院。院子里蕩悠悠扯著一根包皮電線,充當晾衣繩,掛滿了光善的衣服、秋褲、襪子,光善迎著風自己收拾起來。入夜,光善在屋子里歸攏,墻皮受堿掉得露出根子了,家具、電器小范圍受了潮,哥哥的那一堆衣物、器什早招滿霉斑。

黃昏時分,段子調(diào)來了八臺挖掘機,二十只抽水泵,隔開水灣另尋了處空地,是當年段明亮開沙場的地段。早已荒廢,野草萋萋。挖掘機在平地鏟出大坑,在水灣和大坑之間鏟出水渠,八臺挖掘機抽水引水。段子數(shù)著人頭買了些卷餅、肉火燒、包子,搭配著稀粥發(fā)了下去。段子和同事們站著吃喝時,凝望著水灣說,無法確定尸源,真是棘手,查無可查。段子把余下的餅囫圇塞進嘴里,蹲下,鴨子步行走,打開手電一寸寸搜查草叢。

咚咚敲鐵門聲,響了霎兒,咚咚又響起敲屋宇的木門聲。光善像是后知后覺,一臉欣慰地往衣服上擦著手請客進門。光善笑起來,大嘴都快咧到脖根子了。隔天大早,光善和小慶嫂結(jié)伴去集市,光善肩頭扛著袋面粉,小慶嫂買了把芹菜,割了一斤豬頭肉,買了新案板。兩人遇上村人也同聲同氣地打招呼,遇了光善家沒出五服的長輩,小慶嫂也拉攏,歡喜地說,家去坐坐吧,我炒菜。也有村人驚詫,忘了啥時候了,小慶嫂說話不滴嘟滴嘟的,大家都聽得懂了。

日中正午,光善家聯(lián)邦椅上坐滿了人,圍著長條案幾吃飯,芹菜炒肉絲、蒸茄子、涼拌豬頭肉,一人一碗羊肉湯。菜是光善做的,光善腰間扎著舊衣服改的圍裙,頭頂是報紙折的帽子,洗菜砍瓜,煉油刷鍋,有條不紊的。小慶嫂忙里忙外,打下手,也招待客人。

長輩端坐正面,把筷子沖案幾戳齊了,大有命令意味,道,光善家里的,別光忙活,你也坐下吃。

光善入席,話不多,叫他吃飯,拿起筷子就吃;叫他喝酒,也照喝。長輩有言外之意時,他到底弄不順,或者說他是懶得搞條理。長輩說,你和你哥起小無依無靠,哥倆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咱段家堯河人都得算你的爹媽。光善說,哎,是。長輩說,你現(xiàn)在改造好了,往后也別有顧忌,你兩口子就好好過日子,遇上難處,也得跟我們提。光善說,好,哎。這晚光善喝得大醉。

翌日天明,響了兩掛鞭炮。硝煙彌漫中,光善推著土車子離了家,車子鐵框的壁上貼著紅雙喜。村里人說,光善穿著中山裝,小慶嫂穿一身大紅,紅繡鞋,等在院門口。村里人也有問的,咋不蓋個紅蓋頭?小慶嫂只笑笑,啥也沒說。光善推著小慶嫂進了家門,象征性地拜拜四方神,拜拜自幼兒期就不能陪伴身邊的父母,光善、小慶嫂對拜,吃了碗熱騰騰的餃子。兩人帶著白酒、餃子去給哥哥傳軍上墳。走時,光善在小慶的墳頭也添了新土,壓了黃紙,把酒水、餃子一并擺放墳前。光善、小慶嫂也是端莊跪地,一板一眼拜,起身時相互攙扶著。

這年秋天,常見小慶嫂推著土車自己下地干活。光善呢,從村里種大棚的老農(nóng)那里,低價回收淘汰的竹竿,自己悶聲不語在院子里劈了,用細麻繩捆成型,蒙上宣紙,其上畫梅、蘭、竹、菊。有時做個燈籠,有時畫個臉譜,有時去集市上賣,有時在段家堯河村口賣。

段家堯河的老灣,終于見了底。

段子他們在灣底尋寶,找出了鑰匙環(huán)、拖鞋、電線頭、公仔,還有撲騰亂跳的草魚。泥猴子一樣的同事雙手往上捧著泥沙高呼,一張銀行儲蓄卡。段子一聽,鼻子酸酸的,忍住哭腔,仰天長嘆,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

段子拖著疲沓的身軀推門進屋,媳婦赤著腳盤腿看電視。見段子,問,你吃啥?段子說,你造啥我吃啥。媳婦圍上圍裙,倒了半鍋油,大火熱著。段子問,肉也不切,這油炸啥?媳婦說,炒茄子。

電視在播日本首富離奇死亡案,只新婚三個月中毒身亡。首富死亡之前的八個小時,家里只有小嬌妻須藤。須藤正在接受媒體采訪,化了精妝著一身正裝像是明星的發(fā)布會,須藤否認是她所為,嘴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著,回答問題也是悠悠然然似嬉含笑。記者怒摔話筒質(zhì)問檢方警方要你們何用。

飯菜端上桌,段子問,我這啥身份了,頓頓一個菜。媳婦坐下說,我備一天課腰酸腿疼的,誰來疼疼我?誰愛伺候你誰伺候。扯著脖子喊兒子,吃飯。段子掐起雪白饅頭,拿著筷子翻揀油膩膩的茄子。媳婦問了句,你說光善兩口子,咋這么快?段子說,啥都跟你報告?媳婦撩了圍裙說,我看有蹊蹺。電話響,段子撂下筷子從褲兜掏出手機,一只手堵住耳朵問,喂喂,說。那邊說,下午咱弄到的銀行卡,卡主人是段家堯河人。段子含著滿嘴飯吸了一口涼氣。那頭說,人活得好好的,就是儲蓄卡莫名丟了。段子總結(jié)一句,線索斷了。飯沒心情吃了,段子披外套要走,這個點也沒地方去,又坐回凳子上。

晚間,室外狂風。段子瞇著眼,和她并肩的媳婦瞪著眼珠子想事,一點睡意沒有,說是光善和小慶嫂不對勁。媳婦坐起來說,你說會不會?沒準他倆,小慶還在的時候就好上了。段子說,舌頭咋那么長?跟你有啥關(guān)系。媳婦說,我這不是幫你破案。段子翻身蒙頭說,啥案子得指望你了,跟我沒話找話呢?段寶琴我明白告訴你,我很煩。

臨近年根子,朔風凜凜,外出闖蕩的游子紛紛拖著行李箱歸來。路過煎餅馃子攤位,腳步放慢,買的少,多是遙遙相望。

賣煎餅馃子的是當年包子鋪老板的女兒段艷君,如今也奔五了。她大手卷著燙餅遞給狗子。狗子穿著睡衣睡褲,戴著棉帽裹著羽絨服,交替著跺腳。段艷君說,你快嘗嘗。腿麻手酸的狗子五指舞之,吹著熱乎氣小口含著,問隔壁攤位全身凍透的光善嫂,吃口不?光善嫂說,家里有,回去吃。狗子說,跟我客氣啥,麻煩再造一個。

段艷君攤煎餅,磕雞蛋,撒生菜,擺麻花,指甲里經(jīng)久藏污納垢黑黢黢的,掐卷餅時五個指印留下了。光善嫂說,真不吃,家里有。光善嫂斟酌著,從攤子上挑一盞光善糊的紙燈籠,送給狗子。

絲絲絨絨地落了雪花。日頭偏西。段艷君擰緊煤氣罐,搬填桌椅食材,一并鎖上,回家了。狗子打著燈籠一步三回頭看光善嫂,走到路口,見拄著傘大步流星走來的光善。狗子說,快倒班吧,凍死人。看似木訥、憨厚的光善忙說,哎,好嘞。狗子說,光善。光善說,啊?狗子說,行。轉(zhuǎn)了角,碰見當年相好的老婆,狗子跟她打招呼,惹了一個白眼。狗子嬉皮笑臉到跟前,挑著燈籠照相好的老婆,說,你這樣式的長款大衣哪兒買的?相好的老婆問啥。狗子說,沒事了。快到家狗子才吸溜著薄荷一樣的冷空氣說,長款大衣,我也要一件長款大衣。

【作者簡介】

孫鵬飛,男,生于一九九一年,山東壽光人,濰坊市文聯(lián)簽約作家,張煒工作室學員,中國作協(xié)會員,已出版長篇童話《蟲蟲守護天使》。在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有作品獲第六屆長征文藝獎,二〇一八年度莽原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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