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門旁,經堂幽微,月朗星稀,燭火搖曳,投射出意大利人利瑪竇翻譯《幾何原本》的身影;東便門側,靈臺巍峨,四時更替,儀象靜立,閃動著比利時人南懷仁仰望京城天空的目光;西城深處,女學初興,書聲瑯瑯,墨香四溢,譜寫出美國人麥美德開創中國女子高等教育先河的華章;崇文門外,盲校初立,琴聲悠揚,指尖輕觸,傳遞著美國人穆·威廉為中國盲校開拓奠基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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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畫面和事跡,定格了17世紀到20世紀中外科技教育交流歷史的瞬間。一代代先驅離開故土,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他們在北京用堅定的信念書寫了中外文化交流中的重要篇章,也讓北京成為中外科技教育交流的重要陣地。
東漸
明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十二月的一天,正坐在案前閉目養神的萬歷皇帝,聽到一陣清脆的“嘀嗒嘀嗒”聲。這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周圍的寧靜。在好奇心驅使下,他睜開眼睛,望向門外。不久,一行人陸續進來,小心翼翼地或抱或抬著數件形態各異的西洋器物。萬歷皇帝的目光迅速鎖定在一大一小的兩架自鳴鐘上。沒一會兒工夫,那架小自鳴鐘竟“當”地響了一聲。這下萬歷皇帝坐不住了,他走下御座,圍著這兩架自鳴鐘轉了兩圈,仔細觀瞧,逐漸面露喜色。
在皇帝眼里,自鳴鐘設計精巧又科技感十足,比龐大的漏刻方便得多。他經詢問得知,進獻自鳴鐘的是意大利人利瑪竇(Matteo Ricci)。可是,自鳴鐘沒幾天就不動了,這讓處在新奇中的皇帝有些著急,趕緊下旨召利瑪竇進宮。進宮后,利瑪竇調好了鐘表,并將管理鐘表的方法教給了幾名太監。萬歷皇帝很滿意,將小自鳴鐘上好弦,放在自己住的內殿,還特意為那件大的自鳴鐘建了一座木閣樓。西洋機械鐘就此傳入中國宮廷,并逐漸取代傳統計時器,推動了中國制鐘業的發展。
賞玩之余,萬歷皇帝還想見識一下送來自鳴鐘的西洋人長什么樣。習慣不露面的他,便派人去給利瑪竇畫像??粗嬌祥L髯抵腹的利瑪竇,皇帝的好奇心被充分調動,想知道他們的國王如何穿戴,住在哪里。于是,利瑪竇終于在他抵達中國的第十八年被準留居北京。

早在萬歷十年(1582年),利瑪竇遠涉重洋來到中國,他很快發現中國人對西方的科技知識很感興趣。于是,他采取利用西洋儀器交結學者、官宦的傳教策略,為天文學、數學、物理學、地學、醫學等大量科學知識和機械鐘表等科技儀器引入中國開辟了道路。后來在北京居住的大部分時間,利瑪竇更是用心教授、傳播科學知識。其中,他最為人所熟知的成就之一是與徐光啟合作翻譯了古希臘數學家歐幾里德的《幾何原本》前六卷。
《幾何原本》原文是拉丁文,語法與中文迥異,里面的許多名詞也是聞所未聞。利瑪竇和徐光啟在反復琢磨之下,才將其漢語譯法逐一確定?!稁缀卧尽芬M了自古希臘以來的邏輯思維和用公理、定理證明命題的數學方式,對中國的數學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從中文版前六卷問世開始,“幾何”一詞才成為數學的專業名詞。不僅“幾何”,今天我們熟悉的點、線、面、三角形、多邊形等基本術語,也都由利瑪竇和徐光啟首創并使用至今。
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利瑪竇病逝于北京,萬歷皇帝特準禮部奏請,將阜成門外的滕公柵欄賜為利瑪竇墓地。利瑪竇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八年,開啟了中西文化交流之門。在他之后的二百年間,眾多西方傳教士紛至沓來,將西方文化引入中國,促成“西學東漸”的文化交流局面。在北京,他們傾盡心力,向古老東方傳播西方科學,亦將東方文明介紹至西方,開辟了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新紀元。
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抵達中國澳門,照例被安置在中國第一所西式大學、1594年成立的澳門“圣·保祿學院”,開始精心研習中國語言文化,以掌握北京官話為目標。在此之前,他曾在羅馬學院學習了四年的天文學、數學、地理學等科目。湯若望之所以學習這些科目,原因很單純,他立志要在中國做出一番事業。曾經,他在圣·安德烈奧修道院的圖書館里閱讀時,海外耶穌會士寫給總會的年報、報告、信函里描述的早期傳教士在中國所建立的豐功偉績,讓他激動不已。特別是利瑪竇神父以其數學、天文學的智慧,受到中國皇帝的優禮和敬重,尤讓他為西方的數理天文在中國獲得這樣的禮遇而欣喜若狂。


來到澳門后,湯若望入鄉隨俗,換上中式服飾,住進中式房屋,并潛心研究中國經史和倫理。其間,博聞強記的湯若望遇到了一本名為《孟子》的古籍,一句“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令他念念不忘。據此,他取了與自己的本名略有諧音的中文名——湯若望,又按照中國習俗為自己取字“望未”。聞道之路,迢迢其遠,一如學習與勞作,難見止境。也許,這個名字無意中預示著湯若望作為中德文化交流史上最重要的先行者、西學東漸史上最具影響力的科學家,將在他此后四十余年的生命中,在中國,為中國的天文學發展和推動東西方科技文化的交流與融合而上下求索。
明天啟三年(1623年),湯若望抵達北京,經徐光啟推薦任職欽天監,成為修訂歷法第一人,以郭守敬制定的《授時歷》為基礎結合西方近代天文學制定新的歷法,這部在清朝命名為《時憲歷》的新農歷,頒行天下后在中國與公歷并行沿用至今。
湯若望一生著述等身,其中大部分關乎科學而非宗教,他親手制作和親自監制的各類天文儀器至今收藏在中國國家博物館、故宮博物院等處,更多的則屹立在北京古觀象臺即明清天文學研究的最高機構——欽天監——舊址。在故宮博物院的藏品中,“清新法地平式日晷儀”出自湯若望之手。順治元年(1644年),他將親手制作的這臺日晷進獻給順治皇帝,首次展示了地平式日晷與中國傳統赤道式日晷的不同之處,尊重和熱愛中國文化的他將這臺根據當時西方地平式裝置制造原理制作的天文儀器營造得極具中國特色,銀鍍金方形晷盤上刻有時刻線、節氣線,中心設有三角形可起落的晷針,緊鄰晷針的一側安有指南針,另一側橫向鐫刻銘文“新法地平日晷”,盤底部鏨刻云龍花卉紋飾,并在中心部位刻豎向銘文“順治元年七月吉日恭進修改歷法遠臣湯若望制”,他將這臺日晷盤嵌入小方桌式紫檀木框架中,整體結構嚴謹,造型美觀。如果說湯若望在北京期間的科學著述和科學活動推動著中國天文學與西方科學的接軌與交流,那么,他留下的包括這臺地平式日晷在內的數百件天文儀器則讓后人在今天仍可以看到近400年前中國天文學研究的成果,看到當時天文儀器制作之精良、種類之繁多以及工藝之精湛。
康熙五年(1666年),湯若望病逝于北京南堂,享年75歲。此時,距離他登上從里斯本開往中國的商船,已經過去48年。他長眠在位于北京阜城門外車公莊三塔寺旁的墓地,從這里向東方看去,則是他生前每天工作的地方——觀象臺。湯若望不曾再回到他的故土科隆,北京這座他熱愛的城市成為他的歸宿和第二故鄉。1992年,湯若望誕辰400周年之際,德國政府特別發行了一枚印有他頭像的郵票,以紀念這位中德文化交流史上堪稱開拓者的偉大科學家。在北京,湯若望和他的中國同仁——中西方文化交融的先驅者們共同制作完成的天文儀器以及窮畢生學識書寫的科學典籍,見證著中國與德國、北京與科隆從400年前開始的友好交往,見證著科學跨越國界,造福世界人民。
提到湯若望,就不能不提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順治十四年(1657年),南懷仁離開家鄉比利時,在葡萄牙里斯本碼頭登船遠赴中國,次年抵達澳門。順治十七年(1660年),他奉詔入京,成為欽天監監正湯若望的助手,開始參與清廷的天文歷法工作。
天文儀器是觀測天象的關鍵工具,對于節氣歷法的推算至關重要。然而,當時用于測定天體位置的渾儀和簡儀,以及測量日影長度的圭表,都是明代正統年間制造的,由于年代久遠,這些儀器多已損壞,亟需修理和校驗。南懷仁接管欽天監后,如何處理觀象臺上原有的儀器,成為了他面臨的首個挑戰。
康熙八年(1669年),南懷仁向朝廷呈遞了一份制造新型天文儀器的方案,很快便獲得了批準,新儀器的制造工作隨即緊鑼密鼓地展開。南懷仁親自指導工匠們先用木材按照每種儀器的實際尺寸制作出模型,經過反復確認無誤后,再用青銅進行澆鑄。澆鑄出的零部件經過精細的切削加工、校正等多道工序,最終完成組裝。整個新儀器的制造與安裝過程耗時四年。康熙十二年(1673年),隨著赤道經緯儀、黃道經緯儀、地平經儀、地平緯儀(象限儀)、紀限儀和天體儀這六件儀器在觀象臺上順利安置完畢,整個工程也宣告圓滿完成。這些天文儀器是科學與藝術完美結合的典范。
南懷仁不僅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對中國傳統文化也非常尊重。他除了為這六件儀器寫了很詳盡的說明書,還把他知道的歐洲星表和中國星表合為一體,以便觀測。盡管當時還未引進歐洲的望遠鏡技術,但是這六件儀器較傳統的天文儀器在制造和精度上都有很大提升。利用南懷仁制造的這些儀器,中國天文學家進行了長達200年的觀測工作。今天,這六件儀器仍然陳列在北京古觀象臺上,成為東西方科技文化交流的歷史見證。
乾隆年間,乾隆皇帝來觀象臺視察時,認為南懷仁當年制作的天文儀器,雖然占測結果頗為精密,但形制實在不合乎中國的傳統工藝。于是,命劉松齡等人帶領工匠,嘗試制造新的赤道渾儀,以測定天體的位置。

劉松齡是斯洛文尼亞人,劉松齡是他的中文名字,他的本名叫費爾迪南德·奧古斯丁·哈勒斯坦因(Ferdinand Augustin von Hallerstein)。1735年當哈勒斯坦因從葡萄牙里斯本港乘中任職的郎世寧等前輩。在郎世寧的舉薦下,乾隆皇帝下旨宣哈勒斯坦因進京,用他的天文歷算測繪技能為清廷服務。乾隆四年(1739年),哈勒斯坦因抵達北京,先住進了王府井大街的東堂寓所,后來搬到宣武門南堂。隨后,奧古斯丁·哈勒斯坦因有了中文名字——劉松齡,有了新差事——在禮部欽天監供職。
劉松齡非常了解并尊重中國文化,他花費10年時間主持制作的渾儀是一件巧奪天工的中西合璧之作,并由乾隆皇帝賜名璣衡撫辰儀。璣衡撫辰儀在儀器刻度、游表、調平方式等方面采用的是近代歐洲機械工藝,而在形制上采用的是中國風格。觀察璣衡撫辰儀的外觀,可以看到儀器上共有十條龍盤旋其中,還有獅子、云海、山水紋裝飾。在望遠鏡等觀測儀器出現后,璣衡撫辰儀漸漸被取代,成為中國最后一架大型古典青銅天文儀器。如今,璣衡撫辰儀等比例復制品佇立在斯洛文尼亞首都盧布爾雅那古城中心,成了一座特殊的中斯友好紀念碑,象征著斯洛文尼亞與中國歷時200多年的友好交往。
北京古觀象臺上的天文儀器,歷經歲月滄桑,見證了中國和西方在17世紀到19世紀之間的科學文化交流。而它們的意義不止于此。站在北京古觀象臺向西望去,遠處正是利瑪竇、湯若望、南懷仁、劉松齡等長眠的“利瑪竇與外國傳教士墓地”。春去秋來,墓園門口的松槐依然蒼勁,園內的墓碑依舊挺立。而成為明末清初中西文化交流歷史見證的墓園,也越來越受到世界各地游客的青睞。

從人潮涌動的南鑼鼓巷向南,是幽靜的皇城根遺址公園,公園里坐落著一幢三層灰色磚瓦建筑。這里是北平中法大學本部舊址。院內矗立的中法教育交流百年紀念碑,講述著中法友好交往故事。100多年前,這里是新知和希望的聚集地,一批批懷揣遠大志向的進步青年從這里走上救國之路。
中法大學的創辦源于20世紀初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當時,蔡元培、李石曾等有識之士投身于教育救國,號召和動員中法兩國人士創建大學。1920年,中法大學西山學院在西山碧云寺法文預備學校的基礎上成立,1928年遷址到皇城根,成為中法大學校本部,后于1950年結束教學。30年間,北京中法大學培養了500多名畢業生,向法國輸送了許多中國留學生,為中國造就了一批優秀人才。
作為中法兩國學術文化交流的重要橋梁,中法大學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上留下了獨樹一幟的印記。中法大學的辦學模式借鑒了法國教育制度,包含了大、中、小學等不同階段的教育機構,形成了一套較為完整的教育體系,是對中國近代教育學制的有益探索和創新。中法大學設有多個學院,分別以法國著名文學家、哲學家及科學家名字命名,包括服爾德(伏爾泰)學院(文學學院)、孔德學院(哲學學院)、居禮學院(數理化學院)和陸謨克(拉馬克)學院(生物學院)。這種學院命名方式是歐洲大學的傳統。學校以齊全的學科設置為基礎,將法國的科學、哲學、文學和藝術引介國內,并成功邀請了十余名法國學者前來訪問與演講。

值得一提的是,北京中法大學在民國時期首開“產學研一體化”教育先河,早在20世紀30年代初就已經建立起了較為完備的實驗室,還配備了實驗儀器設備、實驗基地和實習工廠,讓學生既有科學理論知識,又有實際操作的技能,而這正是當時中國急需的。學生在國內修滿課程后,可直接送去法國深造,從而培養了一批具有國際視野和跨文化交流能力的人才。
作為在北京的中法大學的姊妹校,1921年在法國里昂成立的中法大學是北京近現代首座海外大學。大學位于里昂市富爾維耶爾山丘上。歷經百年風雨,校園高聳的石堡城門上,用中法兩種文字鐫刻的“中法大學”依然清晰可見。2014年3月,習近平主席參觀里昂中法大學舊址時表示:“里昂中法大學見證了兩國一段特殊交往史,也記載了近代以來中國兩段重要對外交往史?!?/p>
里昂中法大學的建立不僅推動了法國文化和學術思想在中國的更廣泛傳播,同時還將中華文明傳送到了遙遠的法國,成為了當時中法文化交流的獨特平臺。
西學東漸也為中國女性教育打開了一扇窗。女學在中國古已有之,但不論規模還是所學內容都與今日的現代教育相去甚遠?,F代意義的中國女子教育興起于19世紀中葉,到了20世紀初得到了進一步發展,這種發展的一個重要標志便是1905年華北協和女子書院的創立。這是中國第一所女子高等學府,她填補了中國女子高等教育的空白,為培養中國近代第一批知識女性做出了貢獻。它的創立者是一位在北京生活工作了近40年,獻身中國教育事業的美國女教師麥美德(S. Luella Miner)。
1887年,麥美德作為傳教士經過幾個月的遠航和舟車勞頓,從美國來到陌生的中國。她發現自己很難自由行動,因為當時很少有女性獨自一人在街上行走,更何況是名外國女子,因此她度過了一段極為孤獨的時光。于是麥美德轉而專注于閱讀和寫作,她在學習上表現出了極大的熱忱和能量,并接受了漢語的強化訓練。在以優異成績通過語言考試后,她來到北京,成為潞河中學的一名教師。
這是一所美國傳教士開辦的男童寄宿學校,麥美德負責教地質學和心理學。教學期間,她用中文編寫了一本地質學教科書,這本書歷經修訂使用了25年。
作為當時為數不多的女傳教士,麥美德看到中國女子知識水平落后的狀況,希望通過興辦女學,提升女子文化知識水平。為此,她接受了另一所教會學校貝滿女中的聘請,擔任該校第三任校長。貝滿女中創立于1864年,是北京最早的女子學校,最初只是小學性質,學生寥寥無幾,后來增設了中學課程,又在麥美德的助推之下發展成為中國第一所女子大學。
初任校長的麥美德憑借在潞河中學積累的教學經驗,開始實施一項在心中醞釀了很久的計劃:開設女子大學。她參考原來潞河中學的做法,開始在中學高年級開設一些大學水平的課程,將代數、幾何、地質學、生理學、哲學等納入進來。她還四處奔走籌款,購買了土地擴建校舍和操場,為圖書館、閱覽室搜集標本和書籍資料。身為傳教士的女兒,麥美德繼承了父親對傳播知識、發展教育的熱情,又把這份熱情帶到了中國。
1905年,麥美德在貝滿女校的校址上成立了華北協和女子書院,并擔任校長直至1920年。成立初期,學校一直面臨挑戰,生源和教學經費不足,缺少教職員工,設備匱乏。但學院成立4年后,3名學生順利畢業,成為中國歷史上首批女大學生。此后,華北協和女子書院并入燕京大學(即北京大學的前身),改名燕京大學女部,位置在今天北京市東城區燈市口同福夾道,麥美德出任燕京大學女部首任主任。麥美德在燕大女部工作了3年時間,1922年離開北京,到山東任教,在那里工作直到逝世。
為紀念這位中國女子高等教育開拓者所做的貢獻,20世紀20年代燕京大學海淀新校園在落成時,將女部南北兩座辦公樓中的北閣,以麥美德的名字命名為麥風閣(Miner Hall)。
如今,麥風閣已經成為北京大學國際戰略研究院的辦公場所,雖歷經百年滄桑,依舊秀雅而方正,見證了麥美德為中國教育事業傾情付出、為女子受教育的熱忱之心始終赤誠。
多少年來,雙目失明的人被拒于文字世界之外,無法探尋知識的寶庫。但在19世紀的中國,一名誠懇的年輕傳教士,用他發明的漢語盲文點讀法,幫助眾多失明的中國兒童打開了接受教育、追求夢想的希望之門。
穆·威廉 (William Hill Murray)1843年生于蘇格蘭,9歲那年,一場意外使他喪失了左臂。后來他受雇成為格拉斯哥的鄉村郵遞員。穆·威廉十分好學,他在空余時間里自學了地理學、植物學等,不久便成為了蘇格蘭圣經公會的圣經銷售員。在成功做了幾年“圣經小販”后,1873年,穆·威廉以傳教士的身份來到北京。
出于工作需要,他常常在北京的街頭鬧市等場所沿街分發《圣經》。旅途中,他為遇到的盲人數量和其不幸的遭遇所震驚。那時,大多數的盲人以乞討和說書謀生,幾乎得不到任何援助。穆·威廉同情這些盲人,認為若能授之以謀生的知識和技能,將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巨大的改變。更重要的是,他發現有些盲人有心閱讀《圣經》,于是決定以一己之力來籌劃“瞽(gǔ)者教育”。
在當時的北京,這絕非易事,而且困難重重。最核心的問題就是,用什么方法來教學。當時歐洲盲校教育已經比較常見,還形成了布萊葉的凸點字法盲文。穆·威廉發現,所有用字母寫成的語言都可以用布萊葉法讓盲人“觸摸”出來,但是漢字沒有字母,該怎么辦呢?

穆·威廉通過用凸起的點表示數字的方法解決了這個難題。他根據《康熙字典》的音韻,以北京語音為基準,發明了6點盲文點字系統,用40個符號組成408個音節,每個音節由兩個數字盲符編碼以表示不同的讀音,以布萊葉法中的小凸圓點代表數字。盲童只需記住 408個音節對應的凸點形式,用敏感的手指像彈鋼琴一樣進行觸摸,就能準確讀出凸點所代表的文字。這項獨特發明被稱作康熙盲字,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套漢語盲文系統,并沿用至今。有了這套系統,光明世界不再是盲人難以祈求的夢想。1874年,在中國伙伴的支持下,穆·威廉創辦了第一所專門接收盲人的教育場所——瞽叟通文館,即現在的北京市盲人學校的前身。
1911年,穆·威廉病故,安葬在北京。他在北京的近40年時間里,傾其全部精力,開啟了近現代視障教育的先河,打開了殘障人士接受教育、追求夢想的希望之門。
中國第一所教授西方近代科學知識的官辦教育機構是京師同文館,創辦于1862年,同文館第一任總教習是美國傳教士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就職之日,大清總理衙門各大臣悉數出席,學生雖不到40人,但“長袍纓冠,致敬為禮”,丁韙良很為榮耀。那天是1869年11月26日,距今155年。
1850年,23歲的丁韙良來到中國,此后,花了10年時間,熟練漢語,通讀四書五經,將國際法著作翻譯為中文《萬國公法》,在清政府中獲得了聲譽。為翻譯《萬國公法》,丁韙良不但系統研習了儒家經典,而且對中文方言、音韻、訓詁等也做了特別的推究,成了一名博學多才、學貫中西的“中國通”。1864 年,大清總理衙門官員依據該書的原則, 迫使普魯士釋放了在中國領海捕獲的丹麥商船, 解決了一場國際爭端,丁韙良從此名聲大振,獲得了“冠西”的雅號。
丁韙良擔任京師同文館總教習后,采取了一些改進措施。他引進各種西方學科:先是物理、數學,隨后創辦化學、生理和醫學。除了英、法、俄、德等外語以外,學生要兼學數學、物理、化學、天文、航海測算、萬國公法、政治學、世界歷史、世界地理、譯書等課。他還為學生制定了完備的教學計劃,并按照學生資質的不同,分別制定了8年和5年兩份課程表。8年課程適用于漢文熟諳、資質聰慧的學生,先學習外語,然后學習天文、化學、地理等專業。5年課程適用于年紀較長、不習外語,而只能借助譯文來學習西學的學生。

此后,中國學生開始在同文館里算起了代數、幾何,做起了化學實驗,讀起了《萬國公法》。丁韙良的改革,使同文館從一所專門的外語學校轉為涵蓋多門西學的綜合學校,將中國傳統學堂的教育模式逐步推向了現代教育模式。
丁韙良一生“雙向譯介”了許多書籍,他向中國介紹西方知識,也通過《中國人:他們的教育、哲學和文字》《花甲記憶》《中國的覺醒》等著作把中國介紹給西方。這種雙向譯介,涉及語言學、國際法、政治經濟學、自然科學、宗教學、心理學、歷史、文學、哲學等諸多領域。他是第一個將西方律法、西方經濟學引入中國的人,他的很多譯著通過京師同文館印書處印行,免費發給各地官吏,為當時的中國社會推介了西方的科學、法律等,極大促進了西學的傳播,也推動了中國的思想啟蒙。
1898年,隨著京師同文館并入京師大學堂(即北京大學的前身),丁韙良的身份也隨之改變,成為京師大學堂首任西學總教習,這一年,他已經71歲高齡。
1916年12月17日,丁韙良因病在北京寓所與世長辭,享年89歲。他創下了傳教士在中國居住長達66年之久的罕見紀錄。

回望歷史,中外科技教育的交流如同璀璨的星辰,曾照亮了北京的夜空。從宣武門旁南堂的燭火搖曳,到東便門側靈臺的儀象靜立,從麥美德開創中國女子高等教育的先河,到穆·威廉為中國盲校的開拓奠基,再到丁韙良擔任京師同文館第一任總教習……他們在北京傾盡心力,向古老東方傳播西方科學和教育,也將中國傳統文化推介到西方,他們的偉大事跡至今仍被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