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從未遠離

五年前，同事小章買房后決定把父母從哥嫂處接過來同住。“反正家里有空房間，我和老婆又是丁克。而且，我也想念媽做的菜煎餅和酒釀沖蛋了。”

父母猶豫了很久：之前，大兒子的三個孩子都是他們幫著帶大，上學(xué)接送，管吃管喝；大兒子買房，他們也出了些錢。到了小兒子這里，幫忙買房的十萬元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小兒子說：“你們留著養(yǎng)老吧。枕頭下要摸得著銅板，老人家才能睡得沉覺。”

母親問小章：“你接我們?nèi)ヰB(yǎng)老，不覺得吃虧？”

小章笑。吃虧受益，有什么好比的？

嫂子脾氣剛直，婆媳之間的摩擦日積月累，令老兩口的眉梢眼角漸漸低垂下來。小章尋思，自家老婆脾氣和順，又是本地獨生女，時常回娘家小住，父母接來后，過舒展日子的可能性會比較大。還有，父母年紀大了，看病的需求增多，大城市醫(yī)療條件好，有利于健康長壽。

父母來了以后，上夜班的小章就不在單位吃夜宵了，他要留著肚子回家吃老媽做的酒釀沖蛋。我問：“乘坐末班地鐵回家，到家都凌晨了，你媽還等你？”

小章說，母親是個兒女心腸極重的人，家里只要有人沒有歸家，她都要等門。一聽到兒子的腳步聲，她就點燃灶火，放入自己釀的酒釀與冰糖，兒子一進門，酒釀沖蛋就做好了，香氣撲鼻。小章是勸過母親的：“媽，你早點睡啊。”而母親說了一件往事：“你初中的時候，你爸在礦山上班，每天要下到礦井180米的深處。后來，煤礦發(fā)生透水事故，雖然所有礦工都脫險了，但我越想越不放心，就跟去礦區(qū)了，留你一個人在老家上學(xué)。你放學(xué)回來還要喂雞、做飯、洗衣，這20年來，想起這事，我就覺得對不起你。如今，老天讓我有機會照顧你，多照顧一天，我的愧疚就少一點……”

其實小章并不覺得自己缺乏照料，山野間自由無邊——下地籠捉些小魚小蝦回家開葷；攢了洗澡水去澆灌門前的紅莧菜，夏天，掐些莧菜的嫩頭煮面；黃瓜棚下，凌亂的葉子間藏著母親特意種的香瓜，摸出一個來，揮拳砸開，吃完后雙手指縫都被蜜汁糊住了。小章還記得春天家里突然出現(xiàn)的小雞，飯桌上突然出現(xiàn)的防蠅罩子、咸雞蛋、剛熬好的辣醬與芝麻醬，以及母親比著他的身型做的、用草木灰染過的蚊帳和苧麻褲子。

彼時多數(shù)人還沒有用上手機，母親匆忙回家，又趕在黃昏之前匆忙坐車離去，并未留下嘮叨管教的只言片語，只有家里的細微變化，像蝴蝶翅膀上晶瑩的偏光一樣，閃爍在小章心中，讓他明白，母愛從未遠離。他沒有成為一個淪陷在游戲和閑逛中的留守少年，反而逐漸培育出自律與好好讀書的信心。

小章與母親說起往事，73歲的母親感嘆：“知道你不怨我，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

（摘自2024年第26期《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