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下的小丸子

從三月起到四月中旬，日本的天氣預報里常會蹦出“櫻前線”這個詞，指預測各地櫻花花期的路線圖。地形狹長的日本南北氣候差異較大，同時還受到洋流和海拔的影響，因此櫻花并非簡單地由南向北次第綻放。一般首先聽到的是高知縣的花訊，緊隨其后的是福岡縣和靜岡縣。

東京人還穿著厚重大衣的時候，我從電視里看到初綻的櫻花，心已飛到幾周后的“花見”（賞櫻）活動。“花見”的具體形式倒是豐儉隨意：可以周末與親朋約在櫻花樹下，擺上各自帶來的豐盛美食，一起舉杯高歌；也可以中午捧一杯外賣咖啡，和同事在街角花園的落英下談天。

每到花季，大小餐廳鉚足了勁，紛紛推出“櫻花會席”等當季套餐。百貨公司的地下美食街擺滿了櫻花主題的食物：櫻花蛋糕卷、花見便當、櫻餅、加了腌制櫻花的紅豆沙面包、大福（夾心糯米團）……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

“花見”這一習俗始自奈良時代的貴族，當時主要是賞梅花。在日本最早的詩歌總集《萬葉集》中，提到櫻花的詩不過46首，遠不及描寫梅花的119首。但到了10世紀平安朝初期的《古今和歌集》，這一數(shù)量對比發(fā)生了逆轉：有關櫻花的詩有70首，梅花的則只有18首。可以說，到了平安時代，櫻花儼然已成為日本人心目中“花”的代名詞了。再來看看吉田兼好的隨筆集《徒然草》，描寫的是鐮倉末期到室町時代初期的生活。其中詳細描寫了“花見宴”的盛況，還批評了喧鬧有余、風雅不足的鄉(xiāng)村版賞櫻會。

說及櫻花，有幾棵櫻樹特別讓我懷念。小時候住的東京都郊區(qū)，從家里走幾步路有一條小徑，栽著好幾棵櫻樹，都是八重櫻。在日本，大家爭先去賞的一般都是“染井吉野”，有五枚花瓣，顏色多為半透明的淺粉色。東京周邊櫻花的花期為三月底到四月上旬，氣象廳發(fā)布的櫻前線預報也是以染井吉野的花期為基準。

八重櫻花瓣多而密，開花時間比染井吉野晚一兩周，剛好在染井吉野花瓣散落的時候盛開，而且開花時間比前者長一些。其實八重櫻也挺漂亮，還帶有淡淡的芳香，但開花時間晚了一些，錯過了人們嘗鮮心理最強的時機。另外，八重櫻開花的時候，新葉也一并長出來，新綠和粉紅花朵很搭，但視覺效果上，比起樹枝上爆滿淡粉色花朵的染井吉野，八重櫻的花朵更和氣，缺少染井吉野的那種霸氣。

那時的四月中旬，我每天踏著八重櫻的花瓣上下課，偶爾看到地上有未被弄臟的花朵，就撿起送給妹妹。母親說八重櫻就是櫻茶的材料。櫻茶的做法很簡單，八重櫻開到七分時摘下花朵，洗凈并去除水分后用鹽腌制一晚，隨后加白梅醋再腌兩天，陰干后撒鹽保存。

和母親說好來年春天試一試，沒想到第二年，那條小徑上所有的八重櫻樹都被砍掉了。母親告訴我原因：“聽說有幾家居民嫌櫻樹的蟲子多，秋天落葉又麻煩，向市役所提了意見。沒辦法。”

在這股花期美食大潮中，最樸實的要數(shù)“花見團子”了。三個小丸子被穿在一起，萌意盎然。它們不太會成為店家的重點推薦產(chǎn)品，一般也就是在普通超市的面包貨架邊露個小臉，被裝在透明塑料盒里，兩串一組，算是最便宜的“茶之友”（經(jīng)典款茶點）。吃的時候不用刀叉或勺子，而是直接拿起竹簽，一口團子，一口綠茶，再一口團子……與花見便當那種復雜的食物比起來，這種簡單的點心也許更能讓人專注于欣賞櫻花之美吧。花見團子有粉、白、綠三種顏色：粉色代表櫻花和春色，白色代表雪花及對冬天的惜別，綠色團子一般是用艾蒿做的，預示夏季將要來臨。也有人說，紅、白是吉利的顏色，再加上綠色艾蒿避邪。你可能會問，為什么單單沒有秋天？因為“沒有秋天”（日語諧音“不會讓人膩煩”）的團子是吃不厭的。

（摘自上海三聯(lián)書店《四季便當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