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們酷熱難耐……
事實上,堵車雖然可怕,卻也沒什么好說。
起初,開雷諾王妃的女孩還堅持要打開計時器,可是開標致404的工程師覺得那都是無所謂的事。此刻好像與時間無關,時間的概念只屬于那些還沒有愚蠢到選擇星期天下午從南方高速返回巴黎的人。剛過楓丹白露他們就不得不走走停停。啟動汽車,開上三米,停下來,就這樣反復折騰。有時車停得久了些,工程師還會下車四處轉轉,但不能離車太遠(因為說不準什么時候前面的車就重新啟動,必須三步并作兩步跑回來,否則后面的喇叭聲和叫罵聲就會響成一片)。
工程師的標致404在右邊第二車道,算起來,他的右手邊還有四列車,左手邊則有七列,實際上他能看見的只有四周的八輛車以及車上的人。此刻,太陽正一點一點向著公路左側落下去,給每一輛車都潑灑上一層金黃色的漿汁,金屬像在燃燒,令人目眩。又有好幾個小時沒能前進一步了,車里太熱,很多人都下了車。人們開始感到口渴難耐,瓶子里的水都喝得見了底。就這樣,直到天亮,車流一動也沒動過。
中午時分,標致203上的小女孩因渴得受不了而哭了起來,工程師突然想到可以去同阿利亞納上的鄉下人談談,他們的車上肯定有不少吃食。他沒料到那兩位鄉下人十分和氣、通情達理,說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就該互相幫助。他們還有個想法:要是有人出面把這一群人的事兒管起來(說這話時那個女人用手畫了一個圓圈,把他們周圍的十幾輛車都包括了進來),那他們堅持到巴黎是沒什么問題的。工程師不愛出頭露面、充當組織者的角色,便叫來了陶努斯上的兩個男人,同他們還有阿利亞納上的夫妻開了個小會。工程師沒費多大勁就提議讓陶努斯上的一個男人負責協調各種事務,他基于直覺對這人有一種信任感。
到了午睡時間,陽光更加熾熱。女人們紛紛擔當起助人為樂的角色,一輛車一輛車地照顧孩子,好讓男人們騰出手來。沒有人怨天尤人,當然這種一團和氣的氛圍也很勉強,不過是建立在千篇一律的文字游戲和心存疑慮的好言好語上。入夜,“陶努斯”親自去和另外四五個鄰近團體的頭兒商談,他們給別的小組送去一些食品,換回了更多的水,甚至還有一點葡萄酒。
凌晨兩點左右,氣溫降了下來,有毯子的人都暗自慶幸可以把自己裹住。看上去這車流天亮以前是動不了了,工程師和“陶努斯”以及阿利亞納上的男人坐了下來,一邊抽煙一邊聊天。“陶努斯”很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天亮以后必須做點什么,多弄一些吃的喝的。于是“陶努斯”便去找鄰近幾個小組的頭兒商量,那幾位也沒睡覺。幾個頭兒又把范圍擴大到八十或是一百輛車的半徑,和遠處的一些小組負責人商量了一番,最后確信各組的情況都大同小異。他們決定帶上所有能用的提包、網兜和水壺,到附近的農莊去買食物。氣溫繼續下降。到了中午,天上下起了雨,遠遠地,還能看到閃電。同伴回來告訴“陶努斯”,事沒辦成,而且周圍所有的小組出征都不順利,弄不來水和吃食。天黑了,大家被一種莫名的厭倦情緒籠罩。
天亮了,氣溫卻繼續降低。雷諾王妃上的姑娘和兩位修女清點了本組的衣物,大家制定了一個優先使用名單,分發了下去。水只剩下半升,人們把水全給了老人和婦女。一輛福特的主人正在高價賣水,“陶努斯”自掏腰包買了兩升。“福特”答應第二天再弄些水來,只是價錢要翻番。
天氣太冷,電瓶里的電用得差不多了,不可能整天都把暖氣開著。“陶努斯”做出決定,把兩輛配置最好的車留出來以備不時之需,給病人使用。每個人都用毯子把自己裹起來,盡量少開車門,好存住些許熱氣。這一整天,加上接下來的幾天,雪一直下個不停。現在,不管用什么辦法獲取食物和水恐怕都不會有人感到驚奇。“陶努斯”唯一能做的只有管好公有資金,根據每個人的身體狀況把口糧分發下去。
每到下午,西姆卡上某個小伙子就爬上車頂,不知疲倦地瞭望著。直到冰雪與嚴寒使他不得不渾身哆嗦地鉆回自己的車里。
在誰都不再指望的時候,最重要的事情發生了。在西姆卡的車頂上,那個“瞭望哨”突然覺得地平線那邊有了些變化,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異象發生了。他們聽見一片騷動,一股沉重然而不可遏制的遷徙浪潮把車龍從無休無止的昏睡中猛然驚醒,“陶努斯”大聲命令各人回到自己的車里。大家都在一點點地加速,變速桿奇跡般地掛上了三擋,車開得更平穩,也更快了。很自然,以這樣的速度跑起來,各列車隊很難并駕齊驅,他們的小組就這樣散開了。他們再也不能每天碰頭開會,無論是例行會議還是在“陶努斯”車里的緊急會議;他們再也聽不到孩子們玩小汽車時的嬉笑聲,看不到修女們手捻念珠的情景。
標致404的左邊跑著一輛陶努斯,有那么一瞬間,工程師以為他們的小組重新聚合起來了,一切恢復了先前的秩序。可這輛陶努斯的方向盤后面坐的是個戴墨鏡的女人,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車已經跑到了每小時八十公里,前方的燈火越來越明亮,只有一件事他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匆忙,為什么深更半夜在一群陌生的汽車中,在誰都不了解誰的人群中,在這樣一個人人目視前方,也只知道目視前方的世界里,要這樣向前飛馳?
(摘自南海出版公司《南方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