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岳母“關愛”壓垮的婚姻

一

2023年初，我從京郊駐地趕到河北廊坊，接上在娘家的愛人小笛和兒子維維，一起回到江西老家看望父母，隨行的還有岳母。那是維維第一次見我父母，雖然他已經2歲多了，但岳母總說孩子小、不放心，非得跟著。

維維口齒伶俐，爺爺、奶奶叫得響亮——此前，岳父、岳母一直讓孩子叫他們爺爺、奶奶。

歸途中，我滿腦子都是祖孫相見不勝歡喜的情景。

回到老家，我們還沒進門，父母便迎了上來。

“親家母，路上辛苦了吧，趕緊進來，暖暖……”父親打著招呼，迎我們進了屋。

母親很激動，又有點緊張，她半探著身子說：“維維，快讓奶奶抱抱，都長這么大了。”

“奶奶……”

“哎……”母親的回答聲還沒落完，只見維維轉頭緊緊抱著岳母。原來，他喊的奶奶是岳母。

“維維小，跟你們不熟，慢慢來吧。”岳母無視母親伸出去的手，抱著維維走開了。

那一刻，母親尷尬得不知所措。父親則轉身去廚房端飯菜，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么。

父母準備了滿滿一桌菜，一個勁地招呼我們吃，更是夾了好多菜放在維維的小碗里。可維維只是膽怯地依偎在岳母懷里，不看他爺爺、奶奶。而從始至終，除了必要的寒暄，岳母沉著臉基本不主動說話，父母放在維維小碗里的菜，岳母碰也沒有碰過，更別說喂維維了。

夜里，維維不知道什么原因驚哭，我們哄了好半天才哄好。

第二天早飯時，當著父母的面，岳母第一次主動開口：“曉威，昨晚上維維哭得厲害，我覺得是這山里頭不干凈。我要帶他回河北。”

“親家母，孩子第一次回來，對環境不太適應，待兩天就好了。”好不容易見到的孫子要走，母親有點著急，話語間甚至帶著請求。

“我的孫子我心疼，我可舍不得他半夜這么哭。曉威，你們要是不回去，我帶維維先回去。”岳母無視母親的請求，直接作了決定。

飯后，岳母簡單收拾了維維的東西，抬腳就走。見狀，我和父母無可奈何。我原想著和小笛在老家多待兩天，耐不住父母連聲催促我倆也走，只好手忙腳亂地跟上岳母。

轉身跟父母揮別時，我瞧見父親那一頭白發稀疏，偷偷抹著眼淚的母親也蒼老得和之前判若兩人。明明才50多歲的人，怎么就成了這副模樣？

我心里一陣陣發酸。

路上，我和小笛商量：等天氣暖和了，請爸媽來京郊住一段時間，也方便和孩子培養下感情。

岳母卻說：“不急！維維還小啥也不懂，等認知到了再來吧！那時候會接受很快的。”

小笛也附和：“聽我媽的，沒錯。”

確實，那時我也覺得岳母說的有道理。

在小笛家，一直是岳母說了算。其實，從2015年經人介紹我和在大興某校讀書的小笛認識以來，包括結婚生子，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岳母說了算。

小笛家在河北，岳父是退役軍人，岳母是中學老師。2019年夏，我和小笛畢業后，小笛聽從岳母的安排成了一名代課老師，我被分配到京郊某部，領導竟是岳父的戰友李叔叔。

工作落實好，買房、結婚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在岳母的操持下，我們在京郊駐地附近貸款買了一套50多平方米的房子，我父母出了全部首付，小笛家負責裝修和家具。

岳母說，為了不影響將來的我分房資格，房本上只寫小笛的名字。結婚時，按岳母要求，父母在江西老家舉辦了縣里數一數二的婚禮；而在河北，岳母只邀請了自己的同事、親戚，岳父的戰友等人，總共就3桌酒席，美其名曰回門宴，還拒絕了興沖沖想來河北觀禮的父母。

“都是為你們操碎了心，我容易嗎？”每次當我心里有點想法的時候，聽到岳母這句話，便又把話咽進了肚子。

2023年底，岳母再次以維維抵抗力差、江西老家沒有暖氣，以及上次維維的可怕反應等為由，拒絕我們帶維維回家過年。我原本決定一個人回江西過年，卻被父母勸住了。

二

2024年3月，我接到母親的電話，說舅舅想借5萬元錢救急，她手里暫時沒有，問我能不能先幫一下？

小時候，舅舅常幫襯我們家。現在舅舅有急用，我得幫他，只是我的工資卡在小笛那里。婚后小笛意外懷孕，為了讓她更好地養胎，我把工資卡交給小笛保管，雖然扣除房貸后，也沒剩多少錢。維維出生后，父親承包了一個大工程賺了一筆錢，一次性幫我們付清了房貸，但我的工資卡一直留在小笛手里沒要回來。

“小笛，舅舅有點急事，想借5萬元救急……”我給小笛打去電話，話還沒說完，小笛告訴我她忙，晚點回話。晚上，我還沒等到小笛回復，母親又來電話催，我就用手機銀行先轉款，可是總是提示支付密碼輸入不對。我懷疑密碼被修改了，便再打電話問小笛。

“你的工資卡在我媽手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改了密碼……”小笛支支吾吾地解釋。

因為著急，我直接給岳母打電話。

“曉威啊，你舅舅是不是經常找你家借錢啊？”

“是，以前借過……”

“我猜就是這樣。”

岳母掛了電話，我怎么聽著話中有話。

十來分鐘后，我收到一條轉賬信息，收款人是岳母，而此時賬戶余額只剩下幾百元。

隨后，岳母給我發來微信：借錢容易要錢難，你們雖然是親戚，但借是人情不借是本分。你工資卡上的錢我轉走了，是你付給小笛和維維的生活費、撫養費、保險費和教育基金，以后這筆費用按月付，剩下的是你零用錢。這樣，你也有理由回絕你舅舅了！”

岳母的操作令我咂舌，但又不知如何反駁……沒能借錢給舅舅，我很愧疚。聽我解釋后，母親哭了：“沒事啊，只要你們一家人好好的就行，以后不會再麻煩你們了。”

母親的話，我沒聽懂，直到舅舅打電話來罵我，我才如夢初醒：原來父親當年拼盡全力幫我還完房貸就病倒了，病好后身體虛弱也沒了掙錢的氣力。加上心情不好，他病倒了，急需一筆住院費。他不好意思跟我張嘴又怕我擔心，只好讓母親撒謊說是舅舅急用。

“曉威啊，擊垮你爸的不是身體，而是你。作為父母，他們耗盡畢生心血給你買房子結婚成家，一天沒住過也就算了，房本上的名字還是兒媳婦；本來年紀輕輕的，當了爺爺、奶奶很高興，孫子卻不認他們，也不讓見面，還喊別人爺爺、奶奶。”舅舅嘆了嘆氣，“本來你考上軍校是全家的光榮，而如今，你對丈母娘家言聽計從，都成了村里人教育自家孩子的反面例子了，你爸你媽在村里抬不起頭啊！”

我終于明白父親、母親為啥老那么快了。自責和懊悔一起來，我慌忙打電話給岳母說明父親生病真相，希望她先把錢拿給我。

岳母卻說：“曉威你太幼稚了，窮山惡水出刁民，這種打著生病住院套兒女錢的伎倆，我見得多了。你媽就是個‘扶弟魔’，借錢？一分沒有！”

岳母這番話，把我打蒙了，也把我打醒了。岳母能干，我們多數時候都聽從她的意見，可她怎么能這樣一棍子打倒一片人呢？

我決定找小笛和李叔叔，真正了解一下岳母。

小笛說：“我媽很有能力，非常愛我和爸爸。我和我爸覺得，我媽說什么、做什么都是對的。”

李叔叔說：“你岳母這人吧……很有頭腦也很有能力，但是太強勢。”

原來，在岳母家，她包辦了一切，岳父只需聽話，上交工資卡，與父母親人斷絕往來，就行。而岳母為小笛樹立的婚姻觀，就是也找像岳父一樣老實可靠的外地軍人。幸運又不幸的是，來自大山里的我，成了岳母的女婿。

三

看來，岳父的歸宿便是我最后的歸宿。岳父不是獨生子，他的父母還有姐姐照顧。我父母就我一個孩子，沒有我，他們怎么辦？想到這里，我不寒而栗！

不行，我得爭取點什么才行。

我趁五一假期，請岳父母到京郊小家小住，并安排了外出聚餐。我想好好和他們商量一下，關于我父母的贍養問題。為了緩和氣氛，我邀請李叔叔和他愛人一起參加，想請他們幫忙敲敲邊鼓。

那天的飯桌上，岳母似有預感，臉色一直很難看。酒過三巡，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岳母就向李叔叔和阿姨訴苦。

“這些年，我沒少為曉威和小笛操心啊，買房、帶孩子，哪一樣不是活？”

“小笛的公公、婆婆，沒操半點心就抱上了孫子。孫子都這么大了，也沒來看一眼，沒給過一分錢。才50多歲的人，正是干事的年齡，就在家靠曉威養著。”

“他媽竟然還是個‘扶弟魔’，跟曉威要錢給弟弟花。農村人的素質啊，簡直讓人無語……”

岳母越說越難聽，李叔叔打斷她：“出生在哪里、父母啥樣咱管不著，曉威這孩子可是懂事的呀！”

“懂啥事啊？就一個傻孩子。幾天前還聽他媽的話，非要借錢給他舅舅呢！我跟你說，曉威他媽撒謊能到什么程度啊！跟曉威借錢沒借著，又瞎掰說是他爸病了好幾年，突然嚴重了要住院急用錢……”

岳父實在聽不下去了：“別說啦，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老李說得沒錯，曉威這孩子老實懂事又實誠，跟我一樣連工資卡都交給你了……”

岳父的話還沒說完，岳母“啪”地摔了筷子：“你放屁！我什么時候拿你工資卡了？這幾年孩子買房子、辦婚禮、養孫子，花光了咱們的積蓄和每個月的工資，我花10塊錢都得跟你伸手要，你忘記了嗎？”

岳父低下頭，沖岳母雙手合十：“是的，是的，你花10塊錢都是跟我要的，我記錯了，是我錯了！”

事已至此，我把想說的話和著飯菜，咽進了肚子里。

一頓飯不歡而散。回家的路上，岳父低聲勸我：“你媽更年期了，不講理、脾氣沖，你別往心里去啊！”

我不會往心里去的，因為我的心上全是洞，裝不了什么了。

回到家，我向小笛攤牌：“你媽這次有備而來，惡人先告狀，把我的嘴堵上，肯定是你跟她說了我的打算。小笛啊！你單純善良，就是太聽你媽的話了。我是真心愛你，但不養爹娘老這種事，我干不出來！如果說以前是我傻，現在要是再沒有一個態度，那就是蠢了。從今天起，你和維維要么留在這兒，要么咱倆不過了。”

小笛默不做聲，只是哭。我一分鐘也沒有耽擱，跟岳母說了決定。

岳母愣了一下，氣呼呼地說：“小笛和維維在北京生活沒問題，但現在不行！”因為她托人在老家市里最好的幼兒園給維維辦好了手續，小笛的工作她也運作好了，就差一步就能轉成正式老師。她不想讓小笛成了家庭主婦，也不想讓我父母來看孩子……

我不想聽下去了，問小笛：“你來不來北京？”

小笛緊張地看看岳母，岳母斬釘截鐵地說：“現在不行！”

小笛哭著求我：“再等等好嗎？我一個人帶不了孩子，等我媽退休了就來。你爸媽是山里農村的，不講衛生也不懂怎么教育孩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們相處。”

“那你們一家子一起過吧！這個家，我不再回來；河北，我也不會再去了！”我朝岳父、岳母鞠了一個躬，轉身走出了家門。

岳父追出來：“你這孩子，沒脾氣的時候是一點脾氣沒有，說有脾氣了就這么大。你媽性子硬，搞僵了對你不好，知道不？一家人，有啥想法慢慢談嘛！”

我說：“爸，我知道您是個好人，原諒我做不到您那么好！請您轉告小笛，給她一個月時間考慮，如果不來，不接受我的父母，離婚！”

過了一個月，小笛和岳父岳母都沒有給我信息，我也沒有再問。可是徹底放下小笛和維維，我又沒完全做好心理準備。我曾擔心岳母會來駐地找領導告我的狀，結果她沒有來，母親卻意外地打電話罵了我一頓，說父親已經好了，不要操他們的心，跟小笛家人好好處，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等將來他們老得動不了的時候，能到跟前端口熱飯就行……

我沒和父母說過和小笛、岳父岳母的矛盾，顯然岳母又先“告狀”了吧，這種做法更讓我忍無可忍。2024年底，我和小笛辦了離婚手續，回家踏踏實實陪父母過了一個入伍以來最完整的春節。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曉威為陸軍某部干部，艾文為軍嫂）

各抒己見

王盼盼（軍嫂）

家庭是個小系統，而系統破裂，同樣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文中曉威岳母的強勢，小笛的懦弱、沒有主見，曉威的悔悟和“忍痛割愛”……都是這個小家破裂的原因。但歸根結底，還是家庭成員之間缺乏邊界感導致的。建議每一位家庭成員都要有邊界意識，建立好清晰的邊界：第一，“原生家庭”的子女成年后與人結婚組建“新生家庭”，對“新生家庭”和“原生家庭”，“小兩口”應分清輕重；第二，學會“課題分離”，每一位家庭成員分清楚關系，多做自己的功課，少看別人的答卷；第三，學會拒絕，摒棄“討好型”人格，尤其“小兩口”要注重獨立和成長。

張佳佳（律師）

男女雙方離婚時的房產分割，尤其是涉及父母出資的房產分割，往往成為雙方爭議的問題。

新出臺《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二）》專門規定，如果是一方父母全額出資購房，“如果贈與合同約定只給予自己的子女，應當按照約定處理；如果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房屋不論是否登記在自己子女名下，都可以判決該房屋歸出資人子女一方所有，以保障出資父母一方的利益。但是，同時也要綜合考慮共同生活及孕育共同子女情況、離婚過錯等事實，來確定是否需要對另一方予以補償以及補償的具體數額”。文中曉威的父母出首付款購房后，又一次性將房屋貸款全部清償。那么按照法律規定，會首要考慮曉威父母出資多的因素，房產多數會歸曉威所有，并結合其他因素，對小笛予以合理補償。

文中雖未提及兩人離婚時的房產分割，但相信已經妥善解決。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