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戰(zhàn)友于廣慶比我小1歲,和我是老鄉(xiāng),個頭不到1.7米,一張娃娃臉上總是堆著笑。
1968年5月,新訓結束后,我和于廣慶被分配到同一個艦隊。
記得那天,我倆走向停靠在碼頭的艦船時,一個巨浪突然翻過防波堤,海水劈頭蓋臉灑下,把我倆的衣服淋得濕漉漉的。我正要抱怨,只見于廣慶頭一扭,做了個鬼臉,哈哈一笑,一邊用手抹去臉上的海水,一邊自嘲地說:“好,多好的見面禮,只是太隆重了,有點承受不起……”
上了艦船,分配床鋪遇到了難題。艙室內是上下鋪,一半在吃水線以下,一半在吃水線以上,且上下鋪的間隔僅為50厘米,休息時需要脫下衣服滾進去,更別說想直腰坐起。下鋪臭鞋味彌漫,是最不受歡迎的。
班長問:“誰愿意住下鋪?”
誰都沒說話,沉默一會兒后,于廣慶說:“班長,我睡下鋪,我個頭小,彎腰曲臂更容易。”
班長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不錯,小于同志吃苦在前的精神應該表揚。”
后來,我和于廣慶談起這事,他說:“下鋪是不太好,但總得有人睡,與其讓大家因為分鋪鬧不愉快,不如我主動一點。”說完,依舊哈哈一笑。
剛上艦船時,天氣一直不好,風浪很大,艦船在碼頭上不停地搖擺晃動,我們幾個新兵很快出現暈船現象。
晚飯后的自由活動時間,我們幾個跑到岸上,湊到一起相互打聽:“你暈得怎么樣?”“我大腦都快不做主了。”“我也是,迷迷糊糊的!”……
正聊得起勁時,班長走過來:“怎么樣?有點暈吧?”
“不,哪里是暈,簡直就是要命,我的腦袋快炸了,我怕自己堅持不住。”于廣慶說。
“多大的事,適應幾天就好了。”班長說。
于廣慶沒說話,腦袋耷拉著。
“泰山壓頂不彎腰,驚濤駭浪不低頭,挺一挺,什么坎兒都能過去。”班長對于廣慶說,“你不是在宣傳隊待過,會拉二胡嗎?走,來一曲。”
一說拉二胡,于廣慶立刻興奮起來。
回到艦船上,班長操起三弦,于廣慶拉起二胡,一曲合奏《我的祖國》如若涓涓細流,在艦船上靜靜流淌……
我這才得知,于廣慶入伍前,曾在村宣傳隊擔任過樂團主胡。
一個月后,我們去某島執(zhí)行任務,路途遙遠,我和幾個老兵要輪流駕駛艦船。
待我駕駛艦船時,海上風大了,浪也高了,艦船像醉漢一般東搖西晃。我坐在駕駛座椅上滑來滑去,只得搬掉座椅站著操舵,可船體晃來晃去使我頭暈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哇”地一下吐了出來……
我轉身望向在駕駛艙門前負責瞭望的于廣慶,他雖然也哇哇直吐,但不管如何踉蹌,他都能馬上緊貼駕駛艙外框迅速站穩(wěn)。
我問于廣慶:“能堅持嗎?”
于廣慶的臉有點扭曲,可還是豪氣十足:“不就是搖來晃去嗎,我堂堂七尺男兒還怕這?”隨即撐起八字腳,做出穩(wěn)如泰山的架勢,看上去可愛又可笑。
過了一會兒,于廣慶過來,一手扶著欄桿,一手端著一杯清水遞給我:“兄弟,漱漱口,舒服一點。”
從那以后,我和于廣慶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一天晚飯后,于廣慶急匆匆來找我,眉頭緊鎖,像是遇到了煩心事。
在碼頭附近的小山頭上,于廣慶說:“以前宣傳隊的一個女孩,現在在我家,要代我照顧生病的母親,我該咋辦?”
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么有女孩跑你家去了?”
“原來宣傳隊的同事,人也長得挺漂亮,一直叫我哥來著。”
“多好的事啊,怎么還不開心呢?”我打趣道。
“你不要取笑我,我都快急死了。”于廣慶說,母親現在生病臥床沒人照顧,女孩就主動上門了。現在,母親催他把女孩娶回家。可于廣慶想在部隊好好干,暫時不考慮結婚的事。
我?guī)陀趶V慶理清思路:一是女孩確實喜歡他,二是母親生病需要人照顧。第三條最關鍵,“你對女孩是否有真感情?”如果有,那就向她說明自己的想法;如果沒有,那就快點請女孩離開,別拖著。
于廣慶說:“那我得好好想一想。”
第二天,于廣慶給女孩寫了封信,說現在自己在部隊,不知道何時退伍回鄉(xiāng),未來的路很長,不確定因素太多,兩人還是保持普通朋友關系比較好。
女孩很快給于廣慶回了信,讓他安心服役,幫他照顧母親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后來,女孩繼續(xù)去于廣慶家,給他母親送飯、洗衣服、做家務。于廣慶很感動,經常給女孩寫信,一來二去兩人感情漸深。后來,于廣慶就把她娶進了家門。
1973年3月,我退役還鄉(xiāng)。這一年,于廣慶回家探親時還專程來看我,對我說:“你離隊,我真的很想你啊……”
沒過幾年,于廣慶轉業(yè),定居廣東廣州,我們一家則到了浙江杭州。雖然我們還有聯系,但很難聚在一起。
2013年8月,我回老家時,偶遇于廣慶。本想邀他到家里坐坐,他因有事未能成行。沒想到,一年之后,他竟因病離世。
現在,每次想到于廣慶,我眼前就會浮現出浪花朵朵中的那張笑臉。
(作者為退役軍人)
編輯/劉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