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不是每所學校的教導主任都令人避之唯恐不及呢?
唐糖垂頭喪氣地盯著腳尖,耳邊是教導主任雷鳴般的怒吼。
“唐糖呀唐糖,你看看你,一個星期遲到四天,四天還都從‘狗洞’里鉆進來!別人干干凈凈地來上學,你倒好,頭上頂著雜草,手里扒著泥巴,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主任放在眼里?”
“主任……我這是有特殊情況……”
“什么特殊情況?”
“就……就是……”唐糖眼前一亮,指著路過的高老師,向教導主任告狀道,“哎,我都是向高老師學習,高老師曾經說過,讀書人不能說‘狗洞’,應該稱‘秘密通道’!預備鈴響了,我先去上課了主任!”
趁教導主任分神的工夫,唐糖撒腿就跑,一溜煙逃到教學樓下。
結果沒過多久,高老師就優哉游哉地晃了過來。高老師是學校后勤處的老師,不過他大學上的是數學系,他還熱心輔導過唐糖的數學。
唐糖趕緊擠出一張討好的笑臉。
高老師先是對唐糖的甩鍋行為表達了“沉痛”的批判,隨后話鋒一轉,嫌棄道:“你真傻呀,你沒發現嗎?這個月莉莉負責西花園護導,七點五十五分,他準時在北墻附近出沒。”
“莉莉是誰?”
“我們尊敬的教導主任呀——本名李立,高中時的英文名是Lily,也就是莉莉。”
“噗。”唐糖沒忍住,笑出了聲。
其實,教導主任比高老師年長不了幾歲。只是高老師總愛嬉皮笑臉地與同學們開玩笑,教導主任卻長著一張嚴肅古板的臉,不怒自威。因為日夜為學生們操勞,教導主任的發際線岌岌可危,唐糖總誤以為他是爺爺輩的人。
然而,這樣不茍言笑的教導主任外號卻是“莉莉”……
二者的反差太過強烈,以至于唐糖回到教室后回想起來仍然爆笑不止。大概是唐糖笑得太猖狂,她一抬頭,居然撞見了窗外飛速移動的莉莉。
“不好了,教導主任駕到!”
隨著后排同學的通風報信,原本喧鬧的教室瞬間鴉雀無聲,同學們正襟危坐。莉莉走上講臺,滿意地掃視了一圈,清了清喉嚨宣布道:“同學們好,我姓李,你們的語文老師請假兩個星期,這期間由我來代課。”
“什么?不要啊!”底下響起一片鬼哭狼嚎聲。
莉莉無視大家的哀怨,指了指唐糖,道:“你,遲到大王,來發一下作業本。明天你可不能遲到了。”那一刻,唐糖似乎聽見了美好的校園生活破碎的聲音。
2
飽受困擾的并不止唐糖一個人。
第二天,好友貝甜氣呼呼地找到唐糖,控訴道:“太夸張了!我承認,我昨天默寫是錯的多了那么一點點,但也有高達5%的正確率呢。莉莉居然要我犧牲午休時間,去他辦公室重新默寫,我還想和你去西花園散步呢。”
貝甜一口一個“莉莉”,唐糖卻笑不出來。
昨天的語文課,就連班級里最調皮的同學都坐得筆直,唐糖更是大氣都不敢出。莉莉走后,唐糖才像重回大海的魚一樣呼吸暢快起來,順便把教導主任的外號“莉莉”散播給了全班同學。不出所料,大家都被這個有著“反差萌”特色的綽號逗樂了,班級的氛圍這才稍稍回暖。
“別提了,”唐糖對貝甜擺擺手,無可奈何道,“我昨天晚上忘記背古詩,莉莉讓我罰抄五十遍。老天,五十遍是什么概念?有這個工夫,我都可以成為五子棋大師了!”
兩人相望一眼,同時深深嘆了口氣:“唉……”嘆完氣后,貝甜問:“你今天怎么沒有遲到呀?”
上個月,唐糖從家里的儲藏室里翻出了一盒陳年五子棋,據說是爸爸小時候買的。唐糖從來沒有正經下過五子棋,與爸爸大戰了五個回合,把爸爸打得片甲不留后,兩人都大吃一驚:原來,唐糖下五子棋這么厲害,簡直天賦異稟!
從那一天起,唐糖逮著人就要與對方切磋五子棋,還興致勃勃地去街道辦事處報名了五子棋大賽。她最近頻繁遲到,也是因為她每天早晨都和遛彎兒的大爺大媽們比試棋藝耽誤了時間。她一路高歌猛進,已經成功入圍半決賽了。
“我哪敢呀,莉莉天天盯著我。”
唐糖一邊嘀咕著,一邊剝開一顆火龍果味的棒棒糖含進嘴里,忽然發現貝甜的表情變得驚恐萬分。唐糖回過頭,一個黑壓壓的影子正咄咄逼人地俯視著她。唐糖不小心被齁甜的糖果嗆住,劇烈咳嗽起來,她試圖借機延緩受到攻擊的時間,可莉莉作為老練的教導主任,一眼便識破了她的把戲。
“好了,別咳了。知道我盯著你,還吃棒棒糖?上課鈴都打了好幾分鐘了!”
唐糖條件反射地挺直腰桿,如同饑餓的人撲向面包一樣,撲向了語文課本:“我錯了,主任,知識就是力量,我學,我立刻就學!”
四十五分鐘的語文課,唐糖走神走到了喜馬拉雅山,雙手不知不覺摸到了桌肚里的五子棋。明天就是半決賽了,就練習一下……邪惡的念頭折磨著唐糖,眼瞧著還有兩分鐘下課,唐糖偷偷擺著棋子。莉莉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身后:“上課玩五子棋?沒收了!”
下課鈴聲回蕩在教學樓,莉莉留下不容置疑的九個字后,拂袖而去。
唐糖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3
好兇!全世界的教導主任果然都一樣。
大概是上天也同情唐糖的遭遇,當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西花園時,熟悉的薄荷色線圈活頁本——校園里很流行的 “心愿記事本”闖入眼簾!前一個寫下心愿的同學會把本子隨機放在校園的某個角落,等著下一個幸運兒發現。據說心愿記事本有著夢想成真的魔力。
唐糖沒有猶豫,認真地寫下心愿:希望不要再看見莉莉。
“唐糖同學,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呢?”
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唐糖嚇了好大一跳,趕緊把心愿記事本藏回花壇里。
高老師仿佛有讀心術一樣,笑瞇瞇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你先別難過。看好了,為師上學的時候,都是這么玩的。”
高老師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張紙和一支筆,然后,紙上出現了一張歪歪扭扭的棋盤。
“黑圈代表黑棋,空心圈代表白棋。我落好棋子了,唐糖同學,輪到你了。”高老師煞有介事地把筆遞給唐糖。
唐糖忍俊不禁。
“對了,我剛剛遇到莉莉,他說,如果你下次默寫滿分,他就把五子棋還給你。偷偷告訴你,別看莉莉現在一本正經,像個小老頭兒,高中那會兒,他最喜歡在紙上畫火柴人,玩坦克大戰的游戲。”
唐糖漸漸意識到,是莉莉擔心情緒低落的她,才讓高老師傳話的。
“其實,莉莉也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在高老師繪聲繪色的描述里,唐糖仿佛看見了年少時的莉莉。莉莉會因為遲到偷偷翻墻,會因為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批評,會僅僅覺得諧音好玩就把英文名取作“Lily”……從前的他就和唐糖一樣,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長大,真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呢。”
唐糖若有所思地望著綴滿繁星的天空,但其實,她還沒有理解這句話背后真正的重量。
4
兩個星期一晃而過,請假的語文老師重回課堂。唐糖如釋重負地吁出一口氣,卻忽然得知一個意外的消息——莉莉被調離他們學校了!
捎來這個重磅消息的“萬事通”沈小凡堅定道:“我表姐在S小學讀書,昨天看見莉莉去隔壁班上課了。”
一陣慌張攥緊了唐糖的咽喉。唐糖想起自己在心愿記事本上寫下的字。難道是她的愿望成真了?所以,莉莉才突然離開……
長久的沉默橫亙在班級里,貝甜試探性地出聲道:“其實,我覺得莉莉還是挺好的……”
貝甜的發言打開了同學們的話匣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每天中午我都被莉莉捉到辦公室重新默寫課文,一開始覺得煩躁,后來還挺享受的。我有預感,這次語文考試我要考滿分了!”
“自從莉莉來代課,我再也不敢在走廊里練習籃球運球了,總覺得莉莉會突然閃現,沉著臉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主任放在眼里?”
“哈哈哈,我懂我懂!真的很可怕,但他聽見我們叫他‘莉莉’,也從來沒有生氣。”
…………
唐糖低下頭,望著抄寫到第四十九遍的古詩,也和大家一樣,不由自主地懷念起莉莉來。
唐糖沒有想到,她會在五子棋決賽上與莉莉狹路相逢。
“莉……李主任好。”
“你就是我的對手?雖然你是我的學生,但出了學校,我可不會放水。”莉莉一板一眼道。
莉莉的棋路極其兇猛,唐糖節節敗退,最后以1比3的成績鎩(shā)羽而歸。
當莉莉接過簡陋的獎狀時,唐糖第一次看見他揚起笑容。學校外的莉莉,脫下了“教導主任”的衣裳,似乎變得平易近人起來。
“其實,五子棋先手(第一個下棋子的玩家)是有不敗套路的,我下次教你。”
“下次”——這兩個字重重地敲擊著唐糖的良心。唐糖終于鼓起勇氣,斟酌道:“莉莉……不對,李主任,大家都很想念你。楚佑說,他再也不會在走廊里練球了;貝甜說,她想和你一起玩紙上坦克大戰游戲;我……我也想再和你切磋五子棋……你能不能不要去別的學校任職?”
莉莉不假思索道:“可以啊。”
唐糖蹦蹦跳跳地離開后,莉莉越想越不對勁。他的這些陳年糗事,他只與高老師閑聊時提起過,怎么高俊陽這家伙轉頭就全部抖給了學生?不對,更重要的是,他什么時候說過要去別的學校任職了?
原來,一切都是烏龍。莉莉只是作為優秀教師代表去S小學交流學習。
星期一的早上,當唐糖再次從秘密通道溜進來被逮個正著時,她不禁仰天長嘆,她為什么要懷念莉莉?教導主任果然還是很可怕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