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女王”格特魯德·埃德爾

很多年后，每當經過游泳池，格特魯德·埃德爾總會想起1926年8月6日的夜晚。

那天晚上9點，英格蘭沙灘上人山人海。埃德爾出現的那一刻，歡呼淹沒了浪聲：“第一位橫渡英吉利海峽的女性，出現了！”“她比最快的男性挑戰者，還快了兩個小時！”

晚年，在新澤西的療養院，埃德爾憶起往事，笑眼彎彎。她的雙耳已經完全失聰，后背傷痛嚴重。人們很難想象，這位無兒無女、一生未婚的老太太就是載入史冊的“波濤女王”。然而，當記者問她“你為什么要橫渡英吉利海峽”時，她輕輕一句，震撼眾人：“總需要一個人證明，女性也能做到。不是嗎？”

不會游泳只能被燒死

1904年6月15日，美國紐約。在歡快的樂曲聲中，豪華游輪“斯洛克姆將軍號”順利起航。船上有一千三百多人，以婦女和兒童居多，他們都是德國移民，雖然已經遠離故土，但仍然保持著本民族的風俗習慣，每年6月都會參加由教會舉辦的集體野餐活動。

這一天，他們準備渡過東河，到仙境一般的長島野餐。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快樂出行竟成死亡之旅——游輪駛出后不久，船上突發火災，并迅速蔓延。盡管當時船離岸邊并不遠，只有幾百米，可因為不會游泳，游客們有的葬身火海，有的被水吞沒，罹難者多達上千人，其中大多數是女人。她們受繁復的衣裙所累，一旦入水，根本無法施展手腳，即使會游泳也很容易被淹死。

“斯洛克姆將軍號”失火沉沒，是“泰坦尼克號”事故前最嚴重的船難，也是紐約市在九一一事件前遭遇過的最大災難。

同胞的不幸，籠罩在每一個德裔美國人的心頭，其中就有一對以經營肉鋪為生的夫妻，他們的鄰居在這次船難事件中喪生了。

1906年10月23日，事件發生兩年多后，這對夫妻迎來第二個女兒，孩子取名為格特魯德·埃德爾。災難的陰影仍未消散，“一定要讓兩個女兒學會游泳，不能重蹈那些可憐女性的覆轍”，這個信念，在母親的心中十分堅定。

然而那時，體育運動是男性的領地，女性被認為體質柔弱，運動會影響健康。社會對女性的期望只是保持優雅和美麗，成為一名“合格的家庭主婦”。而且，在保守的社會風氣下，女性學習游泳也是很困難的，她們即使穿著長衣長褲游泳，也會招致指摘。

就在埃德爾兩歲時，一個消息傳來，眾皆嘩然：一位名叫安妮特·凱勒曼的澳大利亞女子游泳運動員訪問美國，因為身穿裸露手臂、腿和脖子的連體泳衣出現在公共海灘，她被當場拘捕，并被告上法庭，罪名是“身體過度暴露有傷風化”。

即便如此，母親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她說服了古板的丈夫，每當夏天到來時，他們就帶著孩子們到位于美國東海岸的新澤西州游玩。沙灘上，陽光充沛，風景如畫，在那里，年幼的埃德爾和姐姐瑪格麗特在水中玩耍嬉戲，自由自在。

五歲時，埃德爾不幸患上麻疹，高燒不退。醫生已經宣判了“死刑”，但她竟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只是，疾病導致她的聽力受損，醫生告誡：“不能游泳，否則聽力會變得更糟！”

一向活潑的埃德爾開始變得敏感而沮喪，她用獨處來保護自己，看到姐姐穿著羊毛連衣裙在水中練習游泳時，她的眼中滿是羨慕。她一遍遍地懇求父母同意她學習游泳，最終，父親妥協了。他在埃德爾的腰間系好一根安全繩，鼓勵道：“慢慢下水，沒什么好怕的，我會抓住你！”

被奔騰的浪花簇擁著，埃德爾本能地向前游去，盡管她的姿勢笨拙，被嘲笑游起來像“德國牧羊犬”。

“我太愛身在水中的感覺了，根本停不下來！”從喜歡到熱愛，在游泳中，埃德爾獲得了精神慰藉。晚年時，她回憶說：“對我來說，海洋就像一個我認識了很久的孩子。這聽起來好像有點瘋狂，但我就是這樣想的，每次在海里游泳，我都會跟它對話。當我游泳時，從來沒有孤獨的感覺。”

天之驕子，奧運鎩羽

隨著女權運動的發展，1912年，在瑞典斯德哥爾摩奧運會上，女子游泳首次被列入正式比賽項目。五年后，美國女子游泳協會應運而生。協會創始人名叫夏洛特·愛潑斯坦，她聘請了一位優秀的男性教練，并經常組織比賽和表演，積極普及女性游泳。

為了讓兩個女兒接受專業的指導，母親帶著埃德爾和瑪格麗特來到女子游泳協會。在教練嚴苛的審視下，姐姐的天賦得到了肯定，埃德爾也被留了下來，但她之所以能留下，是因為她表示愿意包攬燒鍋爐等雜活兒。原來，那時正規的訓練場所是留給男性的，女子游泳隊只能在簡易的地下泳池訓練，為了保證池水的溫度，她們需要自己燒鍋爐。

埃德爾日復一日地燒鍋爐，只為換得游泳的機會。得知她患過麻疹，卻不懼耳聾風險依然選擇繼續游泳時，教練被打動了。埃德爾終于被允許下水，隨著教練口中的節奏，她逐漸擺脫了傳統的爬泳姿勢，改成了速度更快的二十八拍美式自由泳。

泳池寂靜，激情卻在燃燒。隊友悠閑談笑時，埃德爾在練習；姐姐沉迷于談戀愛時，埃德爾仍在練習。

不久，曾在奧運會上獲得冠軍的澳大利亞女子游泳隊來到美國舉辦友誼賽，埃德爾和姐姐參加了比賽。沒有人看好埃德爾，包括教練。

比賽開始了，觀眾的目光都聚焦在來自澳大利亞的“優雅的鳥兒”身上，歡呼聲不絕于耳。埃德爾心無旁騖，只管保持自己的呼吸節奏。出乎所有人意料，她逐漸后來居上，以黑馬之姿奪得了第一名。看臺上，母親眼含熱淚，欣慰地笑了。

然而，“女性天生不適合運動，否則心臟會爆炸”仍是當時全社會的共識。報紙上，姑娘們身穿泳衣被當作丑聞大肆宣傳，埃德爾獲勝的消息卻被刊登在不起眼的角落。辛苦訓練被忽視，記者們感興趣的問題是“你會烘焙嗎？你有男朋友嗎？”諸如此類。

橫空出世后，埃德爾選擇輟學。十六歲那年，她正式加入美國女子游泳協會，當年便在全市女子八百米游泳比賽上打破世界紀錄，成為泳壇最年輕的世界紀錄保持者。

此后，埃德爾一發不可收，從紐約到美國再到全世界，新的傳奇不斷締造，僅1922年這一年，她就在紐約的布萊頓海灘創下七項世界紀錄，成績一騎絕塵。作為二十多項美國國內和世界紀錄的保持者，1924年，十九歲的埃德爾被選派參加法國巴黎奧運會。她躊躇滿志，目標是拿下三塊金牌。

可是，偏見和歧視無處不在。動身前往法國前，埃德爾和隊友被告知，她們必須熟記“美國奧運檢點手冊”，行程中只能待在船上的房間里，不能和男運動員有任何接觸。她們的艙房門口，有專人負責把守，名為守護，實為監視。抵達巴黎后，她們居住的旅館被安排在遠離市中心的地方，每天去奧林匹克泳池練習，都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而這一切，只因為美國官員不希望女隊員們被法國的開放風氣影響。

訓練荒廢，埃德爾狀態下滑，加上膝蓋有傷，結果可想而知。盡管在4 × 100米自由泳接力項目中獲得一枚金牌，但在100米自由泳和400米自由泳兩個個人項目上，她只獲得兩枚銅牌。

愿望沒能實現，埃德爾郁郁寡歡。賽后回程途中，她第一次見到連接起英國和法國的英吉利海峽。望著煙波浩渺的海面，埃德爾若有所思：英國《每日郵報》曾懸賞一千英鎊尋找橫渡英吉利海峽的“泳士”，已經有男性挑戰成功，那么，女性能否做到呢？

回到美國后，游泳隊解散了。沒有資金，也沒有教練，埃德爾不得不回到父親的肉鋪幫忙，還面臨被家里安排結婚的狀況。彼時，德裔日耳曼人在美國被排擠，被當作“異端”，而姐姐瑪格麗特已向命運妥協，在父親的安排下，和一名德國移民結婚，成了一名家庭主婦，且將一輩子囿于廚房。這樣的被束縛的生活，讓埃德爾不寒而栗。

正在茫然之時，一天，在大街上，幾個小女孩兒認出了埃德爾。其中一個鼓起勇氣告訴她：“因為你，大人才讓我學游泳，有一天，我要變得和你一樣！”埃德爾的內心深受觸動，她把目光投向了波濤洶涌的大海。她決定做一件還沒有女性能做到的事情——橫渡英吉利海峽。

挑戰“海上珠峰”，首秀失利

“我要挑戰英吉利海峽，我要證明女性也可以做到。”不過，可想而知，這個想法一經提出便遭到嘲笑，質疑聲更是鋪天蓋地而來：以女性的體力和耐力不可能橫渡英吉利海峽！

英吉利海峽被稱為“海上珠峰”，因緯度較高，即使盛夏，水溫最高時也就十四五攝氏度。而公認的橫渡路線為法國加萊到英國多佛，雖然直線距離是三十四公里，但因為要對抗潮汐的變化，人不能沿著直線游進，實際游泳距離往往長達五六十公里。而且，這條路線兇險無比，寒冷的水溫、無法預知的風暴、有毒的水母群，甚至戰爭遺留的水雷，都是橫渡中的阻礙。此前，僅有五名男性挑戰成功，而喪生者則不計其數。

更何況，橫渡英吉利海峽不允許獨自冒險，必須有教練、裁判、領航員等全程監督。而這些，都需要資金的支持。

為了證明自己的長游能力，一天夜里，埃德爾從曼哈頓的一個公園水域出發，一口氣游到了三十五公里外的桑迪胡克，耗時七小時十一分鐘，再一次打破世界紀錄。多年后，這次“熱身游”被她的侄子形容為“姑媽的午夜嬉戲”。更重要的是，這次長游幫助埃德爾贏得了認可，美國女子游泳協會決定贊助她，并為她推薦了教練賈貝茲·沃爾夫。沃爾夫是蘇格蘭人，體格健壯。他曾二十二次挑戰橫渡英吉利海峽，雖然均以失敗告終，但也稱得上經驗豐富。

基于自己的認知和對女性的偏見，訓練中，沃爾夫不是要求埃德爾改變泳姿，就是讓她放慢速度。他還對媒體宣揚埃德爾不可能成功，理由則非常可笑：“她游得太快，無法游這么遠的距離。”不過，埃德爾并不理會這些言論，她告訴自己：“除非你嘗試努力，否則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能否成功。”

1925年8月18日，埃德爾開始了第一次挑戰。她從法國海岸的一塊巖石上，縱身躍入英吉利海峽。她采用的泳姿是自由泳，在此前所有橫渡英吉利海峽的男性都是采用蛙泳。來自美國的媒體紛紛報道埃德爾的嘗試，不少記者雇了船只跟著她，以便在第一時間傳回消息。

那時，美國的公共管理部門規定，女性游泳時只能身穿長款羊毛泳衣，這種泳衣遇水后不僅阻力大，還容易擦傷身體，這給埃德爾的挑戰增加了難度。

橫渡中，為了維持體力，埃德爾喝下了沃爾夫為她準備的牛肉茶。沒想到，不久后，她就感到昏昏欲睡，而這，是她以往任何一次訓練中都從未有過的感覺。即便如此，埃德爾還是繼續向前游進。九個多小時后，她已經完成了一多半的行程。隨行船上的人看到了希望，紛紛給她鼓勁：“只有六英里了！”

可就在這時，海水漲潮，埃德爾一下子被淹沒了。巨浪過后，人們看到她靜靜地仰在水面上，雙臂也不再劃水。沃爾夫立刻命令隨行的一位男性泳者抓住她，將她拉上船。盡管埃德爾大喊“我沒有危險！”可是，由于身體被人為觸碰，她已經違反了橫渡規則，第一次挑戰以失敗告終。

上船后，埃德爾傷心落淚，她漂浮在水中，只是想一邊休息，一邊等待海潮的變化。對于沃爾夫的魯莽，她不能容忍。她甚至懷疑，沃爾夫在給她喝的牛肉茶里添加了某種藥物。接受媒體采訪時，埃德爾表達了對沃爾夫的不滿，二人的合作就此中斷。

對這場“盛大的失敗”，媒體樂見其成，大肆渲染，不僅譴責她和教練爭執，還說她“讓新興女子運動蒙羞”。更有文章說，像埃德爾這樣的女性運動員，可能會因為鍛煉而“變得男性化”，從而影響她們以后成為母親的可能性。不過，在眾多的報道中，有一條評論似乎一針見血：沃爾夫這個從未成功的男人，恐懼埃德爾的成功。

“要么游到英國，要么淹死在海里”

種種冷嘲熱諷讓埃德爾更加堅定決心，她必須再次挑戰。以授予個人故事的版權為條件，她得到了兩家報紙的贊助。這一次，她選擇的教練是比爾·伯吉斯，他是成功橫渡英吉利海峽的五位男性之一。

伯吉斯按照潮汐的規律為埃德爾設計了“之”字形游進路線，并將整個過程分成八個階段，每個階段都設置標志物，每游經一個標志物，都可以給埃德爾減少壓力，增加成就感。父母和姐姐也一直陪伴著埃德爾。父親說：“如果你成功了，我就送給你一輛紅色的賽車！”姐姐鼓勵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游過這條海峽！”為了減少阻力，姐姐還為埃德爾設計了一件輕便的分體式泳衣，并從燃燒的蠟燭中得到啟發，用蠟將泳鏡邊緣密封，以防止進水。

萬事俱備，1926年8月6日清晨，埃德爾又一次站在法國英吉利海峽的岸邊。為了保持體溫，她在身上涂了三層油脂。支援船上，父親和姐姐隨行。支持者們帶來雞腿、橙子和蔬菜湯，以便埃德爾在途中補充能量。記者們則一個個摩拳擦掌，他們第一次使用無線電設備進行現場報道，誓要將這次挑戰變成一場全天候的媒體盛事。

在萬眾矚目中，埃德爾躍入水中，向英格蘭多佛進發。為了不重蹈覆轍，下水前她對父親強調：“我要么游到英國，要么淹死在海里，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把我從水里拉上來！”那天，《紐約每日新聞》上，頭版標題醒目而充滿懸念：“英格蘭或溺水！”

遠游開始了，埃德爾精神飽滿。伯吉斯和瑪格麗特大聲唱起埃德爾最喜歡的歌《讓我叫你親愛的》：“每個清晨，每個傍晚，我們其樂融融；身上一貧如洗，但親愛的，我們其樂融融……”家人的陪伴給了埃德爾勇氣和力量，一路上，他們用竹竿為她投遞食物。每當她疲憊時，姐姐就會跳入海中伴游，像小時候兩人一起練習游泳那樣。

在歡快的氛圍中，埃德爾迎來了挑戰——她遭遇了水母群。水母看似美麗優雅，實則非常危險，它們的觸手能夠釋放毒液，其中箱水母更是被稱為“海洋殺手”。一條條觸手抽打在身上，埃德爾頓時感到刺痛無比，她不敢放慢速度，只能奮力向前游去，終于擺脫水母的攻擊時，她身上已經傷痕累累，便漂浮在平靜的海面上短暫休息，積蓄力量。

然而，大海瞬息萬變，接近中午時，暴風雨突然到來，狂風卷著巨浪拍打在海面上，船上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后來，埃德爾回憶說，“他們的表情就像出席葬禮一樣”。埃德爾在五六米高的巨浪中艱難前行，幾次迷失方向。海風沒有停歇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伯吉斯教練非常緊張，情勢危急時，他忍不住朝埃德爾大喊：“格蒂（埃德爾的昵稱），你必須上來！”埃德爾卻倔強地仰頭反問：“我為什么要放棄？我要游完全程！”

在風浪和暴雨中，一頂紅色游泳帽時隱時現。支援船劇烈擺動，船上的親友暈得橫七豎八，埃德爾則幾乎是在原地打轉。經驗老到的船長語氣中帶著擔心：“在這樣的氣候條件下沒有人能橫渡過去，繼續游是荒唐的。”但當伯吉斯再次試圖喊話時，埃德爾的父親阻止了他：“不要干涉她！”

經過幾個小時的風雨搏擊，埃德爾早已筋疲力盡，好在她離目標越來越近。只是，最后的幾英里是淺灘，支援船需要轉彎繞行，無法繼續陪伴，她必須獨自游過去。船上，伯吉斯擔憂不已，他堅持認為，在身體如此疲憊的情況下，埃德爾無法再次對抗強勁的海流。可是，埃德爾的父親選擇相信女兒，為此，他簽下了免責書。

天黑了下來，水溫也在下降，埃德爾幾乎被凍僵了。更糟糕的是，沒有船只引導，她迷路了。就在她急需確認方向之時，遠處突然有篝火燃燒的光亮，一叢又一叢。黑暗中，壯麗的多佛白崖被照亮，那是英格蘭的方向。

原來，當地人從報道中得知她即將抵達，早已聚集在海灘上，迎接她的到來。

有了篝火的指引，埃德爾用最后的力氣加速沖刺。當她的紅色泳帽終于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時，人群沸騰了。晚上9點04分，埃德爾踉蹌著走出海水。目擊者說：“游泳結束時，埃德爾看起來像一個拳擊手，因為海水拍打她的臉，導致瘀青，她舌頭腫脹，幾乎無法說話。”

埃德爾以十四小時三十分鐘的成績完成了壯舉，成為世界上首位橫渡英吉利海峽的女性。她還打破了此前的紀錄，且快了整整兩個小時。

在體育運動將女性拒于門外的時代，埃德爾創造了奇跡。伯吉斯由衷地評價道：“從來沒有男人或女人能這樣游泳，這是人類無法理解的。這是她作為一名運動員的勝利，沒有性別的前綴。”而《紐約時報》的結語更加擲地有聲：“當埃德爾鉆出水面時，我們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越過巔峰，依然熱愛

一夜之間，二十一歲的埃德爾成了美國的英雄，當她乘坐客輪凱旋時，歡迎的場面盛況空前。紐約街頭，有超過二百萬人參加了為埃德爾舉辦的盛大的“紙帶游行”。那天，埃德爾頭戴王冠，身披國旗，一手捧著鮮花，一手捧著獎杯，被人群簇擁著行進在百老匯大街。人們齊聲歡呼，稱她為“波濤女王”。

贊譽如潮水般涌來，美國女性以埃德爾為楷模，紛紛涌向海灘和游泳館，對社會的偏見不再逃避和畏懼。不僅如此，埃德爾穿的分體式泳衣也受到追捧，她活潑簡潔的短發也成為潮流。許多母親給自己的孩子起名格特魯德，還有人為她譜寫歌曲，甚至發明了一種叫“格特魯德快步舞”的舞步。就連時任美國總統卡爾文·柯立芝也不吝贊美，稱她為“美國最好的女孩兒”。埃德爾開始出現在各類活動上，在電影中，在巡回演講中，她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不斷為女性爭取更多的權益。

1933年，埃德爾在公寓樓梯間意外摔倒，傷及脊椎，石膏一打就是四年，不止一個醫生斷言：“你不可能再游泳競速了。”但對埃德爾來說，游泳就像生命一樣重要，她不肯放棄，以頑強的毅力不斷練習。1939年，在紐約世貿會的一場水上表演中，她奇跡般地亮相了，當她像以往一樣有力地揮動臂膀時，觀眾們熱淚盈眶。對于重生，埃德爾這樣描述：“重新學習游泳，就像是在橫渡海峽一樣，只不過困難得多。當我移動雙腿時，好像是有一把刀子正在往我的脊椎里捅。”

遺憾的是，因為游泳，埃德爾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正如童年時那位醫生所預言的，游泳會損害她的聽力，20世紀40年代，埃德爾徹底失去了聽力。

因為失聰，埃德爾與專職的游泳教練無緣，最終，她選擇去學校教聽障孩子游泳。她用手語鼓勵他們：“別怕！在水中，語言可能無效，但勇氣會伴你前行！”

作為女子游泳運動的先驅，埃德爾的成就激勵著一代代女性奮勇前行。繼她之后，又有幾位女性成功橫渡英吉利海峽，直到1951年，埃德爾的紀錄才被一位加拿大女性泳將打破。1965年，埃德爾以榮譽游泳運動員身份入選國際游泳名人堂。

晚年，一生未婚、無兒無女的埃德爾住在新澤西州的一所療養院里，偶爾被人們想起。當有記者想要報道她的狀況時，她平靜地說：“不要為我哭泣，不要寫任何哭泣的故事。”2003年，埃德爾以九十八歲高齡辭世。

埃德爾的壯舉，為后來的女性運動員鋪平了道路。正因為一批批像埃德爾這樣的女性運動員打破枷鎖，創造了男性都無法企及的成績，女性運動才逐漸得到認可。斯人已去，而那百年前的微光照亮至今，到2024年巴黎奧運會時，女子運動項目已經占據了百分之五十。也是在距離埃德爾參加1924年巴黎奧運會整整一百年時間的2024年，美國迪士尼公司拍攝的以埃德爾為原型的傳記電影《泳者之心》上映，“波濤女王”的故事再次打動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