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黃埔軍校一期生,畢業后成為蔣介石的得意門生,為復興社“十三太保”之一,名聲在外。未承想,正是這位蔣介石的信徒,妥妥的嫡系,曾縱容部下放走被關押的周恩來,暗中保釋中共隱蔽戰士華克之,策劃謀刺蔣介石的結拜兄弟張群。這幾項“不當”之舉致使其在蔣面前失寵,從而在1938年的長沙“文夕大火”案中,不幸作為替罪羊被槍決……
“文夕大火”把命喪
1938年10月25日,華中重鎮武漢失守。隨后,日軍繼續向南侵犯,戰火燒至湖南境內。蔣介石預感日軍不日將會攻打長沙,一連串的攻城略地,已讓他對鎮守這座城池沒了信心。為了盡力阻遏日軍的瘋狂進攻,他有意放棄省會長沙退至南岳衡山一線進行防御。
11月7日,蔣介石親臨長沙,召集高級軍政人員舉行會議,部署有關事宜。11日晚,日軍攻占湘北重鎮岳陽,并出動飛機轟炸通城、平江等地。長沙城大有朝不保夕之憂,城內一時陷入恐慌。
13日凌晨2時,國民黨湖南省政府主席張治中剛就寢,副官即叩門報告城內起火。張治中立即起身外出察看,只見有三四處火光,不久火勢增大。4時許副官再告:“各處起火,電話已斷,省警察局長文重孚找不著。放火者究竟為何人不知明細。看樣子似為一大規模有組織的行動,外面人都傳說是由警察局開始燒起的。”張治中當即作出緊急處置,手令長沙警備司令酆悌、省府保安處處長許權嚴拿縱火者,準予就地處決,派保安團上街維持秩序。隨后,張治中電呈蔣介石和何應欽,并派人查尋起火真相及肇事者。
大火整整燒了兩個晝夜,長沙城付之一炬,淪為廢墟。“倉皇中葬身火窟者達萬余人”,數萬間房屋被焚毀,其他財產損失慘重,無法估量。
未承想,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卻牽扯出最高當局的一個軍事機密。前述蔣介石到長沙后,基于對已經淪陷的武漢未加破壞,資為敵用,有所失策,故而面諭張治中,一旦日軍兵臨城下,舉火焚城,實施“堅壁清野”之策,以示“焦土抗戰”的決心。
12日上午,張治中接到蔣介石侍從室副主任林蔚來電傳諭:“我們對長沙要用‘焦土政策’。”旋即蔣介石又密電:“長沙如失陷,務將全城焚毀。望事前妥密準備,勿誤!”張治中當即召集酆悌與許權密商,決定以長沙警備隊第二團團長徐昆為總指揮,具體實施焚城計劃,并指示:“在我軍自汨羅撤退后,再下令開始行動。”三人又商定,要等到接令后,先放空襲警報,再放緊急警報,待群眾離家方可執行。隨后,有關焚城的準備工作迅即展開。
不幸的是,事態的發展并未按預先設定的進行。由于偶然失火引發了連鎖效應而導致失控,具體執行的官兵以為日軍將至,未等下令,遂將準備工作付諸行動,一場曠世大火就此觸發。因12日的電報代碼是“文”,大火又發生在夜里(即夕),故又稱之“文夕大火”。
原本“毀家紓難”是為了阻擋日軍,結果卻傷及自身。曾記否,之前的黃河花園口決堤,國民黨當局同樣采用自毀家園的拒敵之策,可惜,未能有效拒敵,卻令百姓無辜遭殃。“水攻”不成,如今再創“火攻”,可結果如出一轍,令人扼腕。
一場“自焚”讓長沙面目全非,蔣介石于17日再次親臨視察,全城焦土一片,慘不忍睹。他面子上實在掛不住,便下令嚴懲直接當事人。長沙警備司令酆悌、警備第二團團長徐昆、長沙警察局局長文重孚被捕,被指控應對這場大火負責。當局于20日依照臨時軍事法庭會審的裁定,上述三人被處以死刑并于當日執行。作為一省之長,張治中則因“用人失察,疏于防范”而被革職留任,責成善后,以觀后效。
這場大火究竟是怎樣燒起來的?是按既定計劃執行,還是慌亂中臨時意外發生的?酆悌諸人是失責罪人,還是替罪羊?綜合來看,無論何種情況,如果最高當局沒有焚城計劃,又豈會如此?故誰之過的板子,顯然應該打在決策者身上。作為國民黨省府主席的張治中有所失職,亦是造成這次大火的一個重要原因,該當論處。蔣介石在總結長沙被焚的原因時亦說:“就這一事件的根本成因研究,可以說不是屬于哪一個個人的錯誤,而可以說是我們整個團體的錯誤。”關鍵是長沙大火,無法追究蔣介石的責任。對張治中而言,百密一疏,他只擔心焚城不徹底,絕沒料到會焚之過早。突發火變,對他來說確屬意外,故以撤職作為懲戒。這樣一來,作為直接責任人,酆悌等三人就不幸被槍決。
酆悌看似難辭其咎,但其實誠如張治中所言,原本他不該死!他就是死于省會警備司令這一“直接責任”上。張治中曾兩次為他提出申述意見,求為減輕,但都未果,故酆悌之死有點冤。而徐昆與文重孚,則另當別論,前者顯然未能勝任盡責,導致“火燒連營”;至于后者,擅離職守,逃之夭夭,故負有不可推卸之責任。
說到酆悌之死,也算是一個案中案。最初他被判十年,文重孚、徐昆二人亦各判徒刑。但事后蔣介石前往長沙視察,接到呈上的判決報告書后大筆一揮,改批為“瀆職殃民,一律槍決”八個字,酆、文、徐三人的命運瞬間逆轉。蔣介石為何非要置酆悌于死地?說來事出有因。
酆悌是黃埔軍校一期生,畢業后成為蔣介石的得意門生,與曾擴情、賀衷寒、鄧文儀等,同屬復興社“十三太保”,名聲在外。他曾任駐德大使館武官,回國后出任軍委會侍從室第二組組長和第六部總務廳長,身居要職。不曾想到,正是這位蔣介石的信徒,妥妥的嫡系,因幾度“不當”之舉而失寵,數罪并罰,為自己埋下殺身伏筆。
坐視放走周恩來
1927年4月,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領導上海工人舉行第三次武裝起義的中共領導人周恩來不幸被第一師七團的士兵抓住,關押在位于閘北寶興里天主教堂的臨時團部中。如遭遇不測,后果不堪設想。
七團團長鮑靖中畢業于黃埔軍校,一向傾向進步,不贊成反共,他絕沒想到在這里會與周恩來不期而遇,故大吃一驚。他暗下決定,要冒險救出這位令人尊敬的首長。鮑靖中不動聲色地打發走看押的士兵,向周恩來說明自己身份,并表示愿意幫助他脫險。隨后,他命令手下找來一套軍服,讓周恩來換上,扮作該團士兵,準備隨他一同離開。
周恩來被捕后,師部軍官就如何處置存有爭議,副師長主張將其就地槍決,參謀長主張先行拘押,待請示過因病住院的師長薛岳之后再作決定。時任師政治部代主任的酆悌則保持沉默,周恩來曾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是他欽佩和尊敬的老師,在這危急時刻,許是良心發現,酆悌考慮再三,決定前往一探究竟,見機行事。
當酆悌匆匆趕到團部時,鮑靖中等正準備出走。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訪,讓鮑靖中不免有些驚恐,心中充滿擔心,難道已被察覺?萬一真被發現,下一步該如何處理為好?他腦子在急切地轉動著。
酆悌似乎看出了名堂,做出一副很隨意的樣子,佯裝什么也不知,問了問團里有關分片“清共”的情況后,便以有事為由迅即離去。鮑靖中頓時松了一口氣,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迅速帶周恩來離開。幾經周折,周恩來被安全護送到火車站附近,順利脫險。
酆悌縱容部下放走周恩來一事,抗戰全面爆發前竟被好友密告戴笠。蔣介石得知后深感震動,這無疑給酆悌的前景蒙上一層陰影,甚至隱含殺機。不久,酆悌就被調離侍從室,很快又被外放,這似乎就是不祥之兆。但酆悌完全被蒙在鼓里,他以為這只是正常的調動,殊不知自己已處在軍統的監視中,前途未卜。
暗中保釋華克之
華克之是中共隱蔽戰線上的一位杰出人物,有“百變刺客”之謂,他的傳奇故事及其驚險情節,令人叫絕。但他最初的選擇不是共產主義,而是“三民主義”,為國民黨左派。
1927年北伐軍占領南京后,華克之曾任國民黨南京市黨部青年部長,其干練的才能被許多人看好。在此期間,他結識了一些共產黨員,感佩他們的堅定信仰和無私奉獻,故有所覺醒和轉變。不久,蔣介石背叛革命,試圖將華克之招至麾下。殘酷的現實讓華克之認識到蔣的為人,他斷然拒絕。蔣介石惱羞成怒,將他關押在南京陸軍監獄。頗具義氣的酆悌則利用自己的權力和關系,不惜與CC系(國民黨中央俱樂部)對立,暗中將華克之保釋出獄,讓其獲得自由。此后,華克之得以有機會施展拳腳,為革命出生入死。
1935年11月,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在南京湖南路中央黨部召開之際,華克之策劃了轟動一時的“孫鳳鳴刺殺汪精衛案”。是時,酆悌已是三民主義革命同志力行社書記兼訓練總監部軍教處處長,被蔣介石視為親信。刺汪案發后,他得知華克之參與其中,不免惴惴不安,擔心CC系陳果夫等人會因他當年利用職權保釋華克之一事向其發難。果不其然,蔣介石很快便得知他倆的這段過往,召來酆悌詢問詳情。酆悌自知躲不過去,承認確有其事,但他表示當年幫助華克之的動機,是想爭取其反戈,攜手同為“領袖效力”,絕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蔣介石聽后甚為惱怒,對其一頓臭罵,撤去他力行社書記一職,并令其“閉門思過”,深刻檢討,且觀后效。
1936年1月,酆悌調任駐德國大使館陸軍武官,兩個月后獲少將軍銜。這令他感激涕零,頓覺自己有負蔣的栽培,遂給蔣介石寫了一封效忠信,這多少彌補了一點兒既往的過失。倘若至此,酆悌不再“滋事生非”,前景說不上會騰達,但應該可以相安無事,直至終老。惜乎,他未能“安分守己”。
策劃謀刺張岳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37年夏,酆悌出任軍委會侍從室第二組組長,身居要職。他時常去峨嵋路五號復興社總部,與康澤、鄧文儀、劉健群等人交往過從。他們不滿政學系張群(字岳軍)等人拉幫結派和夾雜個人恩怨的權力之爭。兩年前,時任武漢警備司令的葉蓬與國民黨湖北省政府主席張群交惡生怨,被其免職。憤憤不平的葉蓬跑到南京,投入復興社懷抱。
酆悌本應明白,他自身有“污點”,且問題可大可小。倘若自己有所收斂和隱忍,怒不沖冠,氣不上頭,也就罷了。可性格使然,他無法置身事外,且甘當領頭羊,沖鋒陷陣,直接提議利用葉蓬對付時任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的張群。他主動聯絡葉蓬,稱愿提供一筆費用,兩人一拍即合。隨后,葉蓬收買兩位失意的鄂籍退伍軍官程亦鵬和李德荃,指使他倆伺機暗殺張群。
程、李兩人藏于南京的一家小旅館,幾乎天天去中央黨部和外交部等處轉悠尋找機會。便衣警探很快就察覺二人圖謀不軌,他倆尚未來得及動手便被抓獲,遂供出系受葉蓬指使,準備行刺張群。
蔣介石聞知此事,將葉蓬交由憲兵司令谷正倫看管。酆悌、劉健群等人皆擔心受到牽連,遂找汪精衛出面代為說項。圓滑世故的張群當然要給他們面子,并且他深知葉蓬身后有復興社“十三太保”插手,勢力不可小覷,若把事情搞大,兩敗俱傷,因而“大度”地表示不予深究。但張群對酆悌所為還是耿耿于懷,于是在蔣介石面前參了他一本。
酆悌卷入復興社與政學系的權力爭斗中,無疑是引火燒身。張群是蔣介石的結拜兄弟,又乃國民黨重臣,冒犯他就是得罪蔣。幸運的是,或許當時正值用人之際,復興社并無一人受罰。酆悌被調離侍從室后,改任軍委會第六部總務廳長,仍在權力中樞圈內。從表面上看,此前這場復興社與政學系之爭貌似已經翻篇,既往不咎,以大局為重。
其實不然,此時的蔣介石已不再將酆悌視為親信,不久他就被打發回湖南老家任職。1938年1月,酆悌出任省第二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坐鎮常德。他辦事勤勉,治軍嚴格,對打擊漢奸、維持地方治安做出過一定貢獻。同年9月,酆悌出任國民黨湖南省政府委員,旋又擔綱長沙警備司令一職,執掌全城防務之要。孰料,僅僅兩月,一場突如其來的“文夕大火”,其中曲直,令他百口莫辯,最終為此喪命。
此前,酆悌的一系列“是非”操作,讓蔣介石對他的忠誠產生了嚴重懷疑,將其外放,已然說明幾分問題,或許那時他已有收拾酆悌之心,只是苦于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借口。長沙“文夕大火”案,正好讓蔣介石逮了個正著,遂以“莫須有”的罪名,將酆悌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