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王”黎錦光

他的原生家庭滿門俊杰，才高不可斗量，毛澤東當過他暑假補習班的班主任；黃埔軍校畢業后不久，他棄武從藝，成為黎家班的傳人；周璇、白虹爭相邀他合作，聶耳、田漢贊其技藝精湛；新中國成立后，他將華語流行樂壇的年代金曲整編翻錄，令中國之聲傳向全球，晚年獲中國唱片公司授予的“終身成就獎”。他就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樂壇杰出代表之一、“歌王”黎錦光。

班主任是教語文的毛澤東

1907年12月30日，湖南省湘潭縣中路鋪鄉的曉霞山下，一戶黎姓望族迎來一名男嬰的誕生，取名錦光。黎家是書香門第，黎錦光的祖父黎葆堂是清朝舉人，曾在曾國藩幕府任軍機要員。父親黎培鑾是晚清的貢生，和國畫大師齊白石交情頗深，二人曾共同組建“羅山詩社”。母親黃賡是個通曉詩文的大家閨秀，黃賡的父親黃遠積也是名舉人，官至刑部主事，著有《思恒復齋文集》。

黎培鑾、黃賡夫婦感情甚篤，共育有子女十一人。黎錦光上頭還有八個兄姐。他出生那年，大哥黎錦熙十七歲，已考取秀才；二哥黎錦暉十六歲，是父老鄉親眼里的民樂小才子；三哥黎錦曜十二歲，理工科天賦小有呈現；老四黎錦紓九歲，老五黎錦炯六歲，老六黎錦明三歲，還在父母的庇護下享受童年。再過八年，等八弟黎錦揚呱呱墜地，便湊齊了后來的“黎氏八駿”。除了八個兒子，黎家還有三個女兒，黎錦光的大姐黎錦珈、二姐黎錦皇和小妹黎錦文，后來也都成了響當當的才女。

黎錦光繼承了黎家的音樂基因，從小和二哥黎錦暉一樣，對鄉間的花鼓戲無師自通，平日里還跟來家里幫工的農民學會了吹笛子和拉二胡。

九歲那年，黎錦光到北京上小學。他在北京最期待的休閑娛樂便是跟著大哥黎錦熙、二哥黎錦暉去前門外的戲園子看京戲。1916年，黎錦暉入北京大學旁聽，“逐漸感覺，新文化運動應利用音樂為宣傳工具”，他參加了蔡元培創辦的北京大學音樂研究會的活動，任“瀟湘樂組”的組長，常演奏《滿江紅》等古典曲目，還組織演奏《木蘭辭》等民樂。黎錦光自然而然也接受了音樂的熏陶。

1921年，黎錦光與黎錦暉一同南下上海。抵滬后，黎錦光在黎錦暉任校長的上海國語專修學校附屬小學上了一年學。此時的中華大地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五四運動的爆發以及中國共產黨的成立，都深深震撼了當時的年輕人。黎錦光認為發展音樂并非國民第一所需，自己不該隨心所欲，應在文化知識上下點苦功夫，謀求救國之道。

1922年，他前往長沙深造，次年進入長沙第一師范學校辦的暑期補習班。就是在這個暑假班里，黎錦光結識了毛澤東。毛澤東當時正是三十而立的年紀，曾是黎錦光的大哥黎錦熙的學生，現在又成了黎錦光所在暑期班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更巧的是，位于韶山沖的毛家和位于曉霞山下的黎家相距僅僅一百里。晚年談到這段往事時，黎錦光臉上洋溢著幸福，總說：“主席是個好老師。我曾經從他那里學到了不少的革命道理，使我終身受益。”

短暫的軍旅生涯

1925年，黎錦光考入了湖南大學土木系預科六班，第二年又考進黃埔軍校第三期，在廣州、武漢等地參加了國民革命軍的北伐。

有一次，家里收到了黎錦光的“陣亡通知書”，后來才知道是弄錯了。他在部隊里做的是最擅長的文藝宣傳工作。據記載，黎錦光自黃埔畢業后，因相貌端正，性格活潑，善于吹拉彈唱，被分配到總政治部擔任少尉宣傳隊分隊長，被戰士們稱作“我們的小黎老師”。當時他的任務之一，就是教唱革命歌曲。

然而，轟轟烈烈的國民大革命還是以失敗告終了，國家前途仍然一片黯淡，年輕的黎錦光十分灰心。南下尋找南昌起義軍未果的他，歷經重重困難逃回上海，投奔二哥黎錦暉，用他自己回憶錄的原話說便是：“從此結束了短暫的戎馬生涯。”黎錦炯之子黎白曾回憶道：

七叔曾向我談起他的經歷和往事，說在他的半生中有一大錯、一大對。錯，是他在北伐時負傷離隊治療后，大革命失敗，他也失掉了組織聯系，而又沒能像許多優秀共產黨員和革命者那樣去尋找黨組織，去千方百計恢復組織關系，也沒有能夠做到為革命不顧個人生死得失，表現了自己的軟弱性。對，是他多次拒絕了國民黨政府對他的聘用，包括和他黃埔軍校的好友劉戡的聘請。七叔說，失掉了組織關系，是他畢生恥辱和最大的憾事。但是，沒有為國民黨效勞，多少使自己良心上有所彌補。

高舉平民音樂旗幟

1927年，黎錦光加入黎錦暉在上海開辦的中國第一所民辦藝術學校“中華歌舞專門學校”，重新拾起了對音樂的熱愛。

中華歌舞專門學校帶著新興的、以歌唱自由戀愛為主的流行歌曲走出上海，在南京、武漢、南通、無錫等地演出，頗受民眾喜愛。不過因經營困難、輿論爭議，中華歌舞專門學校開辦未及一年便被迫停辦。之后在王綬之的資助下，黎錦暉東山再起，改辦“美美女校”。雖然學校環境變差了，老師也少了，連舞鞋都簡陋到需要學生自己釘上兩根白絲帶，但是學員們相當珍惜學藝機會。事實證明，由黎錦暉發掘、組織和培養的這批學員正是民國華語流行樂壇的第一批開創者，而黎錦光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1928年，黎錦暉又辦“中華歌舞團”，以巡回演出自給自足。他帶著一支三十多人的隊伍，從上海出發到香港演出，接著去東南亞巡演了近一年。這支隊伍中，有兩個“黎家班”的核心人物，一個是他十九歲的女兒黎明暉，另一個便是他二十一歲的弟弟黎錦光。黎明暉是歌手，她演唱的《毛毛雨》和《人面桃花》兩首歌是演出的壓軸節目。黎錦光則以現場伴奏和幕后創作工作為主。黎錦光的音樂天賦很高，此時已經學會了演奏小號、單簧管、薩克斯和鋼琴等樂器，又跟著黎錦暉學了一些作曲的初步知識，后隨英國鋼琴家兼作曲家辛格深入學習作曲。

中華歌舞團所到之處，受到了僑胞的熱烈歡迎。其中，在香港為期五天的演出每天爆滿，很多觀眾還從澳門趕來，外國觀眾也有不少，最后歌舞團又加演了三天。

1929年2月，中華歌舞團巡演結束后，演員頗有積蓄，團隊竟無分文，歌舞團不得不在巴達維亞（今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解散。大半年后的中秋之夜，黎錦暉在上海的一所小學禮堂里聽小朋友們演唱完他所創作的童謠《搖啊搖》之后很感動，當即宣布“我們要高舉平民音樂的旗幟，猶如此刻皓月當空，千里共嬋娟……人人得以欣賞。以此為宗旨，‘明月歌舞團’即日成立”。

1931年初，黎錦暉等人到北平招生，黎錦光隨行。其中有個考生叫白麗珠，年僅十一歲卻能歌善舞，人又長得明艷大氣，當場被錄取，她與黎錦光自此結緣。與她同期被錄取的還有嚴華、英茵等人。

明月歌舞團回到上海后，白麗珠開始接受音樂教育。她向黎錦光學習樂理，向作曲家張昊學習聲樂，向俄籍教師馬索夫學習舞蹈。團長黎錦暉十分看好她，給了她很多演出機會。同事聶耳也對她給予高度肯定，甚至在日記中多次流露出愛慕之意。

此前，為逃離反動派的魔掌，十八歲的聶耳逃離家鄉昆明，幾經輾轉，來到上海。他先后在明月歌舞團、聯華影業和百代唱片公司等處展露出驚人的音樂才華，還在演出中客串各種角色。然而，聶耳對黎錦光兄弟日漸不滿。九一八事變后，民族危機空前加劇，而明月歌舞團仍以熱舞和愛情歌為主，引人反感，因此他曾兩次化名在《申報》上撰文，痛批黎氏歌舞。

在聶耳的小提琴老師、著名音樂家王人藝先生看來，黎錦暉雖是商人，但為人正直。錢壯飛（中共隱蔽戰線的 “龍潭三杰”之一）犧牲后，組織將其女兒錢蓁蓁托付給黎錦暉，黎收其為養女，改名為黎莉莉，并把她培養成明星，照顧有加。

聶耳還認為黎錦光很糊涂，不棄暗投明加入共產黨，反而去參加國民黨辦的怒潮劇社。關于此事，黎錦光曾在1979年公開解釋過：

“怒潮劇社”是袁牧之和應云衛介紹我去的，他們告訴我有一個樂隊，可以去南京參加這個樂隊。大約在1933年底我到了南京，才發現那里并沒有樂隊。只有我一個人去了。“怒潮劇社”的社長是羅海沙，他也是湖南人，他叫我先到上海去招收樂隊人員。于是我又回到上海，在上海招了一批人，有王人藝、張貞黻、嚴勵、姜濤等人。大家到了南京，領了錢之后，就將我們歸到政訓處去了，一下子又把我們弄到南昌，交由南昌行營政治訓導處管理，主要任務便是為長官的宴會伴奏。這樣就變成反動的了。聶耳沒有去。我們在那里待了幾個月，1934年就離開那里回到上海。

這份解釋若屬實，黎錦光就是被騙去劇社的，根本不知道怒潮劇社是國民黨南昌行營所屬的文藝機構。

盡管黎氏兄弟的作品與部分言行存在爭議，但聶耳對他們的人品和藝德還是十分肯定的。在東渡日本前，聶耳登門拜訪兄弟二人，促膝長談。聶耳誠懇地希望他們改變自己的創作態度，考慮未來的事業方向，對兄弟二人產生了重要影響。

晉升為一代“歌王”

黎錦光在南昌被騙走彎路的時候，白麗珠在上海的演藝事業可謂風生水起。

1932年，白麗珠在百代唱片公司灌錄了她的第一首歌曲《晚香玉》。次年，由勝利唱片公司發行第一張個人唱片。約1933年中下旬，她開始使用“白虹”這一藝名。有人認為，這兩個字取自“荊軻刺秦，白虹貫日”的典故，有抗日的含義。

1933年，明月歌舞團改組為歌劇社，白虹很快成名。戰亂中，團隊多次解散又重建，白虹一直堅持著音樂理想，沒離開上海。收入緊張的時候，黎錦暉便安排她們到電臺播音，為商品打廣告。有一回解散的時間很長，白虹還和黎莉莉一同進了南洋高商，讀了將近一年的書。讓白虹沒想到的是，很快就出現了一位實力強勁的新人——周璇。

1934年初，在與白虹同期出道的嚴華的推薦下，十四歲的周璇進入了歌劇社。參加了多場演出后，周璇開始走紅，上海的“友聯”“新新”“青鳥”等電臺常邀請她去唱播，百代和勝利唱片公司還把她演唱的《叮嚀》等多首歌曲灌制成了唱片。其中《叮嚀》一歌由黎錦光創作，并由周璇和嚴華共同演唱。

同年，上海《大晚報》舉辦了“廣播歌星競選”，這是中國流行歌壇的第一次歌星競選，也是白虹與周璇在歌藝上的第一次正面交鋒。那時，在電臺唱歌已成趨勢，因此《大晚報》副刊編輯崔萬秋發起了競選活動。差不多一個月后，白虹打敗周璇，獲得中國流行音樂史上第一個“歌后”頭銜。

讓白虹奪冠的那支歌正是黎錦光最早的改編作品、湖南民歌《鬧五更》。事后，周璇認為自己輸給白虹是因為歌曲的關系，于是開口向黎錦光求曲。黎錦光雖然爽快地答應了，但因為種種原因，一直到1938年春才開始動筆。

1935年初，黎錦暉重組明月歌劇社，白虹成為無可爭議的臺柱子。7月底，白虹和黎明健在新光大戲院主演新編歌舞劇《花生米》。劇中兩支插曲《長生果》與《送郎》，均是黎錦光的作品。

靠著為兩位巨星寫歌的本領，黎錦光被上海的流行樂壇贊為“歌王”，與“歌仙”陳歌辛齊名。

臨危受命，接管明月社

1936年，黎錦暉因為婚變，精神狀態一直不佳，便把重組后的明月歌劇社全權委托給了弟弟黎錦光。黎錦光知道要維持團隊，必須出作品賺票房，所以很快推出了改編新劇《桃花太子》。

4月，明月歌劇社于金城大戲院舉辦十五周年紀念大會，也是五幕歌舞劇《桃花太子》的首演，白虹與嚴華是該劇的領銜主演，周璇、黎明暉、黎莉莉、黎明健、嚴斐等助陣，聲勢轟動滬上。

同期，白虹在百代連續灌錄了《狂歡曲》《酒話》《牢吟曲》《青年的時髦》等多首歌舞劇插曲。上海公演完畢后，明月歌劇社前往南京演出，場場爆滿，著名左翼戲劇家田漢還在觀看表演后發表了褒獎文章。這也是明月歌劇社在國內的最后一次演出。

同年7月，白虹隨黎錦光、嚴華率領的新更名的大中華歌舞團到南洋巡演，至第二年7月回到上海。在此期間，白虹和黎錦光正式結婚，并生下一女，取名黎南洋。他們回滬后不久，八一三事變就發生了。所有文藝演出停辦，黎錦光與白虹剛組建的家庭遭遇了經濟危機。

1937年12月，黎錦光隨嚴華的“萬花歌舞團”再下南洋。身體欠佳的白虹留在上海，與顧夢鶴等成為“改良文明戲”倡議的發起者。

1938年，白虹加入于伶等人組織的“青鳥劇團”。在該劇團的第一出話劇《雷雨》中，她扮演四鳳。白虹將受壓迫的婢女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展示了當代年輕女性想要沖破牢籠的決心。

一曲《夜來香》艷驚四座

1939年初，黎錦光在王人美和金焰的介紹下，進入百代唱片公司做音樂編輯、音響見習。同年，周璇在百代唱片公司首次灌錄了《采檳榔》。

此前，為了兌現對周璇的承諾，黎錦光改編了湖南花鼓戲的雙川調，然后填詞完成了《采檳榔》的初稿。但他覺得歌詞還不夠好，創作就擱置了下來。后來，在梅花歌舞團供職的殷憶秋前去拜訪黎錦光，問他有沒有什么活兒可以給他做。黎錦光知道殷憶秋詞寫得好，便把《采檳榔》的初稿拿出來，請他幫忙改詞。歌詞改好后，黎錦光非常滿意。他發現殷憶秋對歌詞的改動非常多，便干脆讓殷憶秋署名詞作者了。

《采檳榔》迅速走紅，走出上海，進入香港，后來又傳到了東南亞各地。接著，黎錦光又為周璇創作了帶有湖南民歌風格的《五月的風》，同樣大獲好評。

20世紀40年代，電影業越來越繁榮，黎錦光將工作重心轉到了譜寫電影插曲上，白虹則繼續一邊演戲一邊唱歌。

黎錦光的電影音樂很有觀眾緣，如1940年的電影《西廂記》的插曲《拷紅》、1942年的電影《惱人春色》的主題歌《鐘山春》、1943年的電影《漁家女》插曲《瘋狂世界》等。

1944年，黎錦光迎來了又一個創作豐年，他為電影《鸞鳳和鳴》和《紅樓夢》分別寫了插曲《討厭的早晨》及《葬花》。同年，一首傳唱至今的流行金曲宣告誕生，與黎錦光合作的是另一位傳奇女歌手李香蘭。李香蘭原名山口淑子，出生于遼寧，其父為日本漢學家，她的中文說得極為流利。

那是一個初秋的晚上，黎錦光在錄音棚里等待為京劇名旦黃桂秋錄制唱段。當年的錄音棚是沒有空調的密閉空間，十分悶熱。黃桂秋說好是八九點到，結果差不多十點才來。于是在等候間隙，黎錦光就把后門打開，透透氣。

后門是朝南的。這時一陣南風吹來，夾著陣陣花香，遠處還有夜鶯在啼唱。當晚，黎錦光徹夜未眠，旋律噴涌而出。就這樣，一首民歌旋律、倫巴節奏、舞曲樣式的《夜來香》誕生了。黎錦光寫好歌詞并修改定稿后，給周璇、龔秋霞、姚莉等大牌歌星試唱，眾人皆因此歌音域太寬（有近兩個八度）而都不合適，只得作罷。

此時，李香蘭來滬主演一部影片，某天到百代公司錄主題歌，無意中在黎錦光的辦公桌上見到了《夜來香》的歌譜。一試唱，大家都欣喜若狂：“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細唱，月下的花兒都入夢，只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黎錦光當日的感觸在李香蘭的歌聲中重現了，李香蘭就是《夜來香》等待的那只“夜鶯”。

從此，《夜來香》成了李香蘭演唱會的必唱和壓軸曲目，并將她的藝術生涯推至巔峰，因此李香蘭始終感念黎錦光的栽培之恩。

不過歌曲雖然好聽，由于時局問題，也只能私下唱。這首歌的翻紅一直要等到另一只唱響華語樂壇的“夜鶯”鄧麗君的橫空出世。有了鄧麗君的加持，黎錦光寫的這首歌才重新飛進了千家萬戶，并被傳唱至今。據統計，各國翻唱、改編的《夜來香》版本已超過百種，是中國流行音樂亮相世界舞臺的招牌曲目之一。

抗日戰爭勝利后，黎錦光在上海繼續從事電影音樂和流行歌曲創作，此后他的比較重要的作品有《哪個不多情》《香格里拉》《少年的我》《心靈的窗》等。在1947年出品的電影《長相思》中，黎錦光作曲、范煙橋作詞的《凱旋歌》由周璇作為女聲主唱。以往纖細婉轉的“金嗓子”展現出少見的陽剛、豪邁、大氣的唱腔，表達了民眾在抗戰勝利時所呈現的屬于整個中華民族的喜悅之情。

這一階段，白虹告別銀幕，在丈夫黎錦光擔任樂隊指揮的舞臺上駐唱了一段時間。兩人表面上恢復了當年在南洋婦唱夫隨的幸福時光，實際上婚姻的暗礁已經越來越明顯。

讓老歌煥發新生

新中國成立后，黎錦光在中國唱片社上海分社的藝術錄音科擔任“音響導演”一職直至退休。

早在1949年的春天，百代便悄然謝幕，三年后在原址辦公的是隸屬華東工業部的上海中國唱片公司（簡稱“中唱公司”）。中唱公司早期錄制節目多沿用原百代三百平方米的錄音室。重返故地后，黎錦光對待工作非常認真，對樂器的擺放位置、話筒的遠近和角度、演唱與伴奏的平衡等，他都和以前一樣一絲不茍，甚至更加精益求精。

1958年，黎錦光根據新疆民歌編配了一曲輕音樂《送我一支玫瑰花》。曲中采用了探戈—波列娜的節奏，與當年《夜來香》的倫巴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他在這一時期的作品還有《接過雷鋒的槍》《青春圓舞曲》等。幾乎每一首都成了積極向上又老少咸宜的新流行金曲。

在個人生活領域，黎錦光面對的卻是接二連三的告別：1950年1月24日，白虹與黎錦光發表了“脫離同居關系的聲明”（離婚后，白虹回到故鄉北京，進入鐵道部文工團工作，并與話劇演員毛燕華結婚）；1952年，父親黎培鑾去世；1967年，二哥黎錦暉去世；1968年，大姐黎錦珈去世……恍惚間，好像一個時代在落幕。

“文革”期間，黎錦光那些曾經破除封建包辦婚姻舊習、謳歌男女純真愛情的作品被批為“黃色音樂”，手稿和照片幾乎都在抄家行動中被抄盡了。1970年，六十三歲的黎錦光從中唱公司退休。由于經濟拮據，他曾以“巾光”為筆名，把曲子寄給在香港發展的著名作曲家姚敏，希望能賺點生活費。

1984年，改革開放亟需復興文藝工作。于是，已經七十七歲的黎錦光應邀回到中國唱片公司，發揮余熱。黎錦光聽到了音樂對他的召喚，重新有了追求事業的動力。他利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百代公司留下的錄音模板，對周璇、白虹等人的音樂作品重新進行編輯和出版，讓這些第一代流行音樂人努力了一輩子的老歌在新時代煥發出了新生。

1988年，因年事漸高，黎錦光徹底告別中唱公司。次年，黎錦光獲得由中國唱片總公司頒發的“為唱片事業做出卓越貢獻”的榮譽證書，為他畢生努力的事業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1993年1月15日，黎錦光于上海病逝，享年八十六歲。

黎錦光對自己要求甚嚴，從不為曾經的“歌王”美稱而沾沾自喜。有人曾請他回顧自己的流行歌曲創作生涯，他答道：“我的流行歌曲創作總數有兩百多首，質量上良莠不齊，可以拿出來的有八十多首。” 黎錦光最慶幸的事，就是能用音樂鼓舞和溫暖那么多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