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描寫春天的詞語千千萬,“春如線”,沒有比這更奇妙的比喻了。春風是線,流水是線,春雨是線,春柳是線……線線相生,線線相牽,暈染出一個杏雨梨云、明媚絢爛的春天。
春陽暖暖,春水渙渙。清溪河旖旎而來,仿若一條流光煥彩的銀線。仿佛就在昨日,還是枯萎蕭瑟一片,不知哪位丹青高手,路過河邊,一時興起,執了畫筆,在春天的宣紙上輕輕一揮,于是卵石下沉,河床豐盈,清風徐徐來,墨香悠悠蕩。
光陰是養在天地之間的蠶,春蠶昨夜眠方起,春蠶今朝食葉歡。岸邊垂柳,依依復裊裊。夢里蟬聲遠,春去春歸來。柳眼初開,柳眉初展。迎風起舞,臨水照影,風情萬種,顧盼生姿。春風吻過了,春雨洗過了,柳條兒一天天軟起來,綠起來,媚起來。寒風又變為春柳,條條看即煙蒙蒙。柳是春風的弦,柳是漸變的線,柳是春天的眉,眉眼盈盈處,多么溫柔繾綣的所在呀,可否容我長醉,即使水邊一宿柳下一眠?
寂靜無人的庭院,溫風如酒,春色惱人。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春光蕩漾,春心萌動,深閨女子千思萬緒,閑愁點點,如春光中飄浮的細絲,那么明媚,那么憂傷,絲絲入心,歷歷可感。
春如線。鄉村的春,是另一種線,質樸,柔軟,原生態,近乎純棉。鳥雀呼晴,節氣催人。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田野里,有人推了“鐵牛”,有人扛著鋤頭,把捂得白白凈凈的腿插在軟軟的泥里。新鮮的泥土翻出來,枯黃的稻茬埋下去。潦草的稻田被修整一新,開廂溝,引水分流,田字格里寫詩,方塊泥上作畫。橫線豎線交叉,曲線弧線飛舞,酵好的自然肥潑下去,金黃的稻谷撒下去,新竹彎成弓插下去,覆以地膜,壓以軟泥。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此后,暖陽照方田,和風撫新禾。
母親牽著小牛,父親扶著犁耙,在褐色的土地上來來回回地走。小牛左一下,右一下,高一腳,低一腳,怎么也走不出符合要求的直線來。“溝!”“溝!”父親低聲吆喝,一遍又一遍,細長的桑枝揚成一段柔軟的弧線,時高時低,卻不舍得落在小牛的腿上、背上。那腿、那背皮毛光滑,油光水亮,長尾一甩,便是春日田野上最動人的線條。父親有的是耐心,他陪著小牛,講方法,說技巧,好像他說的它都懂。牛要耕,馬要騎,孩子不教就調皮。父親呵呵地笑。犁耙翻起的泥土,新鮮而柔軟,散發出讓人沉靜的氣息。
在母親的牽引下,在父親的督促中,走著走著,小牛低頭輕嗅,嗅出了青草的香、玉米的香、麥子的香……仰頭一哞,長長的尾巴一甩,歡歡喜喜地走出一條條規規矩矩的直線來。泥土翻涌,田壟成線。村北村南叫杜鵑,蓑披春雨柳含煙。要不了多久,這些褐色的線條便會綠意盎然,夏的蔥蘢,秋的金黃,將大地的畫框填滿。
再抬頭,樹上那些顫動于寒風中的鋼絲柔軟起來;枝頭,水墨已漸變成水粉,綠意浮動,隱約成淡煙微嵐,輕盈縹緲若夢中的琴音。天空之下,燕子停在電線上,仿佛五線譜上的音符。嘰嘰嘰,喈喈喈,抹了蜜似的,圓潤而歡愉。
春如線,金絲銀縷,麻線棉線,無不美好,無不短暫。仿佛一聲咳嗽,搖曳的線條就將翩然遠去,消失不見。我忍不住掏出手機,照片是時間的偈語,每一聲快門都是送別。春去也,花落無言,而懷想與珍惜,必將長留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