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們正當(dāng)年少。從幼學(xué)垂髫到及笄之年,她陪我一同走過,見證了月盈月虧、花開花落。
那是2018年,我九歲。搬家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煩悶無聊,于是下樓散步。廣場旁有一架秋千,上面坐著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故意蕩得很高很高,似乎找到了飛翔的感覺,一只白嫩的小手甚至松開鏈條,去觸碰秋千上方青翠的樹葉,我心中頓生羨慕,仰頭望向歡笑著的她。只見她腳尖踮地停下秋千,對我綻開笑顏:“我們一起蕩吧。”
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落下斑駁的光點,春日在我眼中呈現(xiàn)出光影斑斕的樣子。我常常因為害怕掉下來而大叫,她就數(shù)落我膽小。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她興奮地同我擊掌。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比得到心愛的玩具更高興。我拉著她的手,一同蹦蹦跳跳地朝著天邊那抹燦爛的紅霞跑去。
她九歲的容顏我早已模糊,但她的眼睛我始終記得。她的雙眼如會說話的精靈,忽閃忽閃的,讓你懷疑她是不是又想出什么可愛的鬼點子。我們是鄰居,也是同一年級的校友,加之兩個班相隔不遠,于是約定放學(xué)后一同走回家。她有時像個假小子,咋咋呼呼,會滿小區(qū)瘋跑讓我氣喘吁吁地追。她爽朗的性格,讓寡言少語、不善于交際的我也變得開朗起來。
我和她的秘密基地在很少有人涉足的花園里。有一座外漆剝落、略顯破舊的小亭子,一條彎曲的鵝卵石小路隱沒在草叢中。沿著路漫步,大朵大朵的寶珠山茶會親吻我們的臉頰和手臂。小路盡頭有大理石座椅,只是已經(jīng)破損,爬上了青苔。那里的草坪上長著一棵大櫻花樹,我們撫摸過它粗糙的樹干。在春天,它“開花占得春光早,雪綴云裝萬萼輕”,花瓣主體純白,靠近花萼處漸變成淡淡的粉紅,像用水彩顏料點綴了一筆。被風(fēng)吹落的花瓣,在空中打著旋兒,落滿了我們的肩頭。五六月會結(jié)出粒粒果實,像硬硬的綠色的玻璃紐扣,然后變成紫紅、紫黑。果實味道酸澀,比豌豆大不了多少,卻被我們視若珍寶。
那段時間,我們一放學(xué)就跑去摘樹上的果實。樹干的分叉處不高,她膽子大,身手也敏捷,一腳踏在樹干的分叉處,手抓住頭頂上方的枝條,找準(zhǔn)腳踏的枝條,嗖嗖地爬到樹的上端,保持好平衡,伸出手挑著成熟的果子。有時,她踩住樹枝盡量壓低,讓我踮起腳尖,邊揀邊摘,一直摘到雙手都捧不住,才一同回家。
她有無窮無盡的好主意去玩,因為她,我的童年時光多了很多的歡笑。如今那些歡笑,都已成為風(fēng)的記憶。
很快我們步入豆蔻年華,也進入了初中。我和她分享自己最近讀到的一首唐詩,吟道:“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fù)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發(fā)各已蒼……”忽然有些惶恐:“有一天,我們也會像空中相隔萬里的星宿,再也不能見一面嗎?”
她拍著我的肩,仍是沒心沒肺地笑:“當(dāng)然不會!”
上了初二,課業(yè)漸漸繁忙。我和她相處的時間減少了許多。后來她突然迷戀起了減肥,每天吃得很少,容顏憔悴。初中生活像是沒有剎車,一路快速往前,轉(zhuǎn)眼就到了初三,我終于下決心抽時間去找她。
“沒什么,就是輕度抑郁,有一點厭食。”她說的時候泰然自若,仿佛說的不是自己。
我看見,她那又長又密的睫毛下,那雙眼睛若一對黑色水晶棋子,里邊卻沒有了過去的熱情,只含著一種深深的憂郁。她以前很聰明,成績也好,而現(xiàn)在落下了太多課,漸漸對學(xué)習(xí)喪失了興趣。從前的那個熱情開朗、既漂亮又聰慧的女孩去哪了?她繼續(xù)說:“我知道自己真心喜歡什么了,那就是烘焙!”我了解到她對營養(yǎng)學(xué)有了深入的了解,還自己動手制作面點:面包、餅干……樣樣嘗試。
“嘗嘗我做的抹茶餅干。”她端出一盤餅干。
我嚼著餅干,有清新的茶香在口腔中蕩漾開去。我突然看到她細(xì)瘦的手腕上有幾道明顯的傷痕,已經(jīng)結(jié)痂。我趕緊移開目光,心中像裝滿了鉛塊一般沉重。
“何婧,我們都長大了。”
“是啊……不過,你可得比我長得更快才行。”
我曾深信友誼能地久天長,而真正無敵的只有時間。時間一直在向前流動,悄無聲息地改變著我們的模樣。
初三下學(xué)期,我成了沖刺中考大軍中的一員,她仍在自己的世界里忙忙碌碌。“我要搬家了,要離開這里了。我想考職高,去學(xué)喜歡的面點專業(yè)。祝你考上一所好高中!”
她走了,帶著爛漫的春光。我們終究是漸行漸遠。我又一次去秋千那邊轉(zhuǎn)了轉(zhuǎn),秋千上空無一人。
她是我的童年歲月里,替我打開窗,讓光芒照耀進來的人。她啊,就一直靜靜立在陽光里,候我閑暇,待我言笑。我永遠感激她,感激那個教會我大聲笑的少女。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fù)何夕,共此燈燭光。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