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那些日益壯大的文學文體,比如小說、詩歌、散文相比較,散文詩的存在,在當下時代,即使僅僅從寫作隊伍的角度來說,也似乎的確顯得有些尷尬。翻撿起來,雖然說文學史上能夠與散文詩聯系在一起的名字,比如波德萊爾、魯迅,也都格外顯赫,但進入當代文學這一時段之后,除卻郭風還略微為人所知之外,其他的名字,且恕我孤陋寡聞,竟連一個都說不上來。某種意義上,作者隊伍的匱乏,所折射出的,正是這一文學文體整體上的不景氣。但即使如此,卻也并不就意味著這一方面悲壯努力者的不存在。我這里試圖有所談論的丹飛,便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位。
既然被命名為散文詩,那么,顧名思義,這一文體的根本性質就是詩歌和散文特點的兼備與交融。雖然既不分行,也不押韻,但如何以極其凝練的文字和短小的篇幅將創作主體內在的復雜意緒捕捉并傳達出來,應該被看作是散文詩寫作者追求的思想藝術目標之所在。簡言之,怎么樣才能夠以最簡潔的文字將絕不簡單的意緒鋪展在紙上,當是對散文詩寫作者的最高審美要求。
何以為“當春”?雖然不知道丹飛的本意如何,但我由此而聯想到的,卻是杜甫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作家所具體詠嘆的,固然不只是萬物重新煥發生機的春天,但他的書寫所意欲獲取,恐怕卻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那樣一種藝術效果。細細品來,名曰“當春”,實際上真正牽引出作家無限愁思的,卻是包括春天在內的整個大自然。
其中,最典型不過的,莫過于《綠里》一篇。激發出作者書寫欲望的,肯定是春天里大自然間那鋪天蓋地的綠。既是瘋綠,也是翡翠綠,祖母綠。前者是一種強烈的主觀感覺,后兩者則是具體的綠的種類。“說好不飄綠——滿綠”,誰和誰約定好不飄綠呢?難不成是大自然和寫作主體個人?怎么可能呢?既然春天是生命萬物萌生的季節,那就一準會是“滿綠”。沒想到,作者由滿園綠色的草木而迅即轉折聯想到的,卻竟然是以“修剪”草木為業的園藝工和除草機。唯其如此,他才可以進一步提出園藝工和除草機“誰的快感來得更快更烈更持久”的問題。但其實,園藝工和除草機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所無意間出演的,其實已經是生命戕害者的角色。有了園藝工和除草機,也就有了“綠里”“被觀感修剪成或方正或圓潤”的直接結果。為什么不能讓這些綠成為自然的綠,非得要借助于園藝工和除草機這樣的外力使它們變得“或方正或圓潤”呢?或許正是從自然的生命角度出發,作者以“綠里”的名義對此發出了強有力的抗議:“我聽見它們壓抑不住的尖叫,是那種尾巴被踩,卻不能回嘴撕咬的狗的不甘。”尾巴被踩,卻又不能回嘴撕咬,那種強烈的“不甘”滋味,正是“綠里”對戕害者發出的無聲抗議。不知道其他人的感覺如何,我由此而聯想到的,卻是袁枚的《病梅館記》。
篇幅所限,雖然不可能對其他篇什展開進一步的深度解讀,但丹飛為恢復散文詩這一文體的文學尊嚴所做出的積極努力,卻理當獲得我們發自內心的充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