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在戈壁上留白

安福寺

被一群毛竹淹沒也很幸福？

山門前的錦鯉

豐碩、自在，前世是大海遺棄的鯨群

我們用池中流泉凈手、濯面

洗去什么？另一個次元到訪者的印記

有毒的光源里，我摸索了多久？

佛陀放出智慧的燕子，低低地，擊撞我雙眼

信徒供奉的玉化木，早已喪失記憶的珍寶

在新疆將軍戈壁，她的姐妹們

佇立成另一座廟宇

羅漢松教導著石頭的孩子

菩薩紫檀的眼睛，射出星光的銳利

住持談起那眼神不滅的謎團

我們在塵埃上輕舞，淚水如露

佛說你的心要朝外看

我也是不存在的啊

怎能選中一個命數度化？

禪宗開悟的壁畫

有金絲與景泰藍的故事框架

浮香刺進我孱弱的肺葉

我的悲傷也是真理的一部分

戈壁極光

紫色極光用霧的顆粒

汽化了整個夜空

情侶在雅丹頂峰屈膝，擁抱

風穿過魔鬼城干燥的睡眠

喉部飽脹似太陽黑子般裂變

繁衍的本能擦出火焰

荒野的篝火，鹽穗木發出光亮

透明的戈壁石髓體開出旱蒿

大峽谷嶙峋的龜甲

古生代歷史的活版書，已翻到最后一章

猛犸象的牙齒曾占卜月球的弧度

誰在崖壁邊緣架起相機？

窺探到——冰川之水驅趕伊犁馬而來

時空隧道被紫色迷霧打開

中亞濱藜已將峭壁與星星

連接成一個星座

世界的心臟正被何種規則包裹

托舉？

我想起濟慈詩稿空白的空間

如這戈壁荒蕪得無限富足

二牧場的白毛風

風暴放出一群白馬

白茫茫的視野

公路收緊輪廓

雪粒如潮水般漫開

二牧場戴上白銀面具

太陽瞬間籠罩在

無邊的白色黑暗里

越野車蝸行著

像頭闖進白色隧道的小牛

車拐下山道，藏身在

一片白楊林的盾牌后

抵抗這無形龐大的箭陣

風速終被壓制，發出野狼的嚎叫

有人慶幸地吟出《白雁行》

背風處，幾匹駱駝臥在雪野里

機警地昂起頭

雪流一縷一縷分劈著

將我們驚懼的對視

隔離在遼遠的天網中

將軍戈壁的硅化木

二氧化硅置換了森林的皮囊

像化石代替了

奇臺天山龍的捕獵

侏羅紀只是暫時休眠了？

石錢灘扔滿諸如

三葉蟲的小玩具

松柏、蘇鐵、真蕨，石質的虬枝

依然深攪，荒漠退化的肺葉

年輪有巖畫的清晰

誰曾破譯這古生的圖騰？

默念起地球的占卜書？

冬夜，雪梨花印滿岑森大氅

將軍戈壁，戰馬，旌旗

陷入大霧的迷巢里

天地蒼茫，神廟裸露出千座石像

全都長著樹木的臉！

土爾扈特新娘的寶石光

糖稀一樣甜的野鈴鐺

誰的馬蹄經過我左腕？

我的脈動能否鏈接至

準噶爾幽深的地宮？

無人踏進精靈靜修的絕域

連花草駕駛的馬車

也被拒之門外

兩百年前

薩滿將一串精雕的寶石光

鑲嵌在土爾扈特新娘滿月的額頭

喃喃祝禱聲，睫毛撲閃霜花

無人能感應，我的秘密

每當星星肆意在荒野點亮篝火

我的左腕，便錚錚哼唱起

馬奶酒甜美的情歌

冬青樹是好看的

他是好看的

冬青樹有青白的腿，跑過南方或北方

都能結出傘狀花序

棕色頭發沉積為內陸的湖

那只黑天鵝棲身在兩眉的洲心里

誘惑的預警解除

王子將奔赴他傻甜的公主

他曾是隱在古鎮沽酒的僧侶？

世俗又愚癡？修持的方式是——

敘事長詩或裸色口紅

每種隱喻都使劇本走向不明

世界虧欠我一條吉普賽女郎的長裙

他串聯失傳的詞根，一一織縫

現在，他弓起蜜蠟光潤的指腹

牽風為繩，系起我鬢角的碎發

沒人發現他是糖果偽裝的！

獵隼拉開呼圖壁大幕

呼圖壁，他念出這個奇異的地名

用準噶爾蒙語清澈的彈音

“吉祥、幸福還是

鬼神出沒的地方？”

旱獺潛在雀兒溝河筑巢

忍冬結露的紅果實

沙拐棗驅趕馬蜂

黃鐵礦，叮當著

把夜的元素鑿擊進一部志怪里

紀曉嵐歇在樹墩上

樺楸林濾過光斑，炭灰般灑滿

匆匆趕夜路的旅人

詭秘的氣氛攀上發絲

令邊疆的風，喉頭一緊

“我要把那四千錢

還給我那窮病的舊友”

戲腔咿呀著，煙袋噴出幾枚火星

明天，他將寫下一篇小說

獵隼拉開荒涼的大幕

尾聲處，一段情誼打消了幽魂的惡意

《閱微草堂筆記》

他轉身吹滅了帳燭

承諾

采丁香蒙好眼睛

撈海珠塞堵耳膜

假象扮成鼠兔，倏地逃入草叢

他終于能聽到——心臟的叩問

他戰栗摩挲著——不敢相認的名字

魚苗般密集的承諾——被拋灑于血管里

她一游動腰肢

魔盒的封條就掀開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