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石榴
枝上的果實
一邊紅,一邊落
整個八月都是這樣
樹下的殘果堆積
越來越多
然后又逐漸腐爛
化著泥土、空無
留在枝頭的果實
卻也越來越紅
越來越好看
就像美麗的姑娘
長到了自己的旺季
站在樹下的我
有時看看地上
有時看看枝頭
這大自然的生殺予奪
如此坦蕩而恒久
晃蕩塵世枝頭的一生
微弱的火苗總有燃盡的時候
但我還是熱愛果實和花朵
也熱愛花落果謝的
悲傷與虛無
白鷺飛過
你不能說一只白鷺飛過
沒有緣故
你不能說她不知道你的姓名
只是偶然飛過你的門前
偶然飛過你心里暗淡的草
和去向不定的河流
你不能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宿命在宿命中解放
偶然在偶然中自由”
你只是看見一只白鷺飛過
在一夜風雨之后
在側翻的灌木之上
在雷霆的刀口留下傷痕的地方
白鷺不叫誰的名字
不談論偶然和宿命
只是靜靜地飛
晨光黯淡幾乎沒有晨光
她只是一個勁兒地白
像一根火柴要扶起春天狼藉的燈盞
默默地把它放到云層之上
大" " 雨
大雨來的時候
才知道什么叫心事重重。
大雨讓雨中的事物變得嘈雜
卻讓心變得沉默。
沉默那么深
就像有一場雨一直在下。
就像雨一直在數數
它要數清千千萬萬個自己。
這個一邊抽泣
一邊隱忍的小姑娘
千萬次地擊打著自己
把數目默默記在心頭。
送流水
一個朋友去世了
告別地安排在長濱路的安樂堂
向南看是正在漲水的長江
江面渾黃,勢不可當
浪濤拍岸
高處高過死亡的石頭
低處低過生活的空谷
向西看是衰敗的前火車站
曾是這座城市人間的入口
命運的分發處
迎來送往,陌生的人
來到陌生的城市開始陌生的命運
磨舊的人去往遠方尋找新的樂土
千篇一律的故事各有不同
如今車站已遷往他方
月臺還在原處,愛恨已經搬空
而安樂堂在二者之間
而我安坐在窗口和細雨之間
看一看江上追逐的舊事
聽一聽人間不息的濤聲
就這樣送一送相識半生的朋友
雖然死亡已經將你搬離舊址
就像流水一直把自己流走
但是靈堂里人來人往,燈火明亮
仿佛又回到了某個熱鬧的舊時候
母親生日記事
天氣越來越熱。
褪下厚衣服的母親
身子越來越瘦了。
她仰起頭看著我。
就像小時候我曾仰起頭看著她。
我就這樣看著她
個子越長越高。
她這樣看著我
個子越來越瘦,越來越小。
就像是一點水漬,在飛燙的地上
獨自承受著陽光。
這是中國西部的一個小縣城。
38度的天氣,78歲的母親。
汽車從旁邊的大路上經過
揚起一陣塵土。
她伸手來拉我一下
“過來一點兒,灰大”。
回憶那么真就像從前那么假
那時候我們還年輕。
我們在山巔埋下一枚戒指。
一座文峰塔旁邊。
我們站在一起看風景。
由西到東,大河奔流,一片樹葉
被風吹著從對岸緩緩過來。
我們站在一起,時光
就好像是永恒的浪子。
就好像我們不是過客。
那時候我們還年輕。不知道
有一天回憶可以那么真
就像從前的一切都那么假。
責任編輯 劉" "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