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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

2025-04-03 00:00:00包文源
上海文學 2025年4期
關鍵詞:記憶

你在家中翻出了一百多本不同的戶口簿。你嘗試弄清楚,哪一本是自己的家庭,哪一頁上是自己的名字。

你走路的步速越來越遲緩,以前從孩子的尾巴上走到蟻窩只需要回憶一分鐘,現在從斗雞比賽走到磁鐵需要回憶一整天。你去醫院檢查,四肢并無大礙,醫生說這并非是行動的遲緩,而是記憶的遲緩,即阿爾茨海默癥的病發過程。

你遵醫囑,回家后取出藏在手稿里的鑰匙,打開房間中央地下的冰窖,里面是一座依靠電力凍住的高樓般的巨大冰塊。停電時,你的記憶在溶解、蒸發。這一年里一共停了五次電,你的記憶已經少了七百五十毫升。

家里出現了一把鑰匙,鑰匙形態是鏤空的文字:性交是宇宙的自殘。你根據鑰匙圖案背面的編碼登陸一個網站,網頁信息說明這是一項記憶封存服務,使用服務者不會有被封存內容及相關過程的記憶,只會發現身邊多出一把鑰匙。你被提取出的意識片段轉化為一把文字鑰匙,作為記憶的索引,欲恢復者可使用它打開保管箱。你將鑰匙丟入了海中。

后來,家中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鑰匙:“一本書必須摧毀過后才可被人看見。”某把鑰匙是一種邏輯學,某把是一種時間學說,某把是一種采自獨角獸的感覺……你未能及時謀殺的記憶遺體,鑰匙一天天堆積,將房屋淹沒。

你想起夏天,你和年邁的父親在冰冷的地下室里,學習如何制作刨冰。將刀插入冰的身體旋轉,攪碎冰肉。父親年輕時曾是捕鯨隊的一員,他們用巨大的鉆井機器,將遼闊厚重的冰面鉆開一個洞。將船上纏繞的管道解開,一米米伸入冰下,冰層深處的某個神秘生物會將管道吞入口中。

船員們的工作是用管道給冰下生物做體檢,他們每人手持一面鏡子,鉆入管道,沿著狹窄逼仄的空間一路前行,直到鉆入冰下生物的胸腔,站在最里面的人用鏡子反射冰下生物的心臟,通過每個人手持的一面面鏡子,將它的心臟一路折射回船長室的顯示屏上。

父親在屏幕上看見,它的心臟是一顆銀杏,在跳動時灑落葉片。撫摸銀杏葉的人會習得人類尚未掌握的文字,每說出一個,便會掉落一顆牙齒。管道內的工人們以脫落所有牙齒為代價,將幾十個文字從冰下傳遞回大陸。

很多年后,你問起父親他曾經運輸的那個文字。那時他已經弄丟了自己掉落的牙齒——只有用牙才能在泥土上雕刻出那個文字。于是他只能向你講述一些重疊的故事,以此來表達關于那個文字的膚色和音韻學。

你手持刨子走到冰塊面前,刨子鋒利的刀面上映出:冰內凍住的是一團云——城市里每個人做愛時呼出的氣體,匯聚于冰內的氣壓帶,凝固成情感記憶。

冰山內的影子,是你安裝的AI處理器。你每天晚上睡前都會和這臺AI進行對話,你給AI的唯一指令,是請它記住關于你的一切,并時刻告訴自己。

你好奇AI是否能夠理解關于你的一切。于是,你開始為它講述一個個故事,傾聽它對這些故事的理解。你為它講述的第一個故事如下:

故事一:蒲公英

每周,你都會有一位親人去世。你在每一具親人的遺體上,都發現了一根毛,從死者的眼睛里生長出來。你參加每位親人的葬禮,依次收集每一根毛,將其插入自己禿頂的毛囊里,一根根逐漸植發,覆蓋滿頭顱。

你頭發的根部開始蔓延出細微的菌斑,你觀察玻片上的一粒霉菌,析取出祖輩關于生火的記憶。燧人氏其實是一位歌者,他每到一片村落便唱一首歌,用聲音取火。唱童謠,讓聽到的竹筍、香椿等幼芽升溫;唱悼詞,讓聞言的枯枝與干柴生火。木頭會燃燒,是因為木頭在模仿它們所聽到的燧人氏的歌聲,火焰是一種聲音,燃燒的本質是聲音以視覺形態律動。當你看見了曾聽到的河馬叫,河馬便開始燒;當你看見了曾聽到的磬擊,磬便在燒。人們取暖的本質,是視覺化自己曾聽見的某個聲音,當你看見它,它便開始燒。

只要有人在講故事,村子里的某只動物身上便會開始下雨。人們彼此約定,村內每天只允許一個人講故事。他一邊講著故事,一邊在河流、田野、樹叢間尋找正在下雨的樹、魚或溪,找到與自身對應的那只動物。

爸爸睡眠的第一個步驟是進入夢魘,他從嘴里吐出一只只老鼠,老鼠在家中四散奔跑。媽媽飼養了一只貓,用來安撫爸爸的夢魘。媽媽的貓將每只老鼠都捉住后,爸爸的夢魘結束,他如同孩子般安心地睡去。奶奶在天亮前,將每一只老鼠逐一從漏斗狀的夢瓶口放進去,爺爺醒來,開始生活。

夏日午后,你將電風扇挪到躺在涼席上午睡的媽媽腦后,她藤蔓態的腦神經在風中飄浮,被電風扇吹散為一抔抔蒲公英,沿著蒲扇的每道褶皺,散落飄蕩。

在媽媽醒來之前,你跑入稻田、森林與溪流,用她耳軟骨研磨出的磁石,吸附回粘在荷葉上、落在梅花鹿鼻尖、黏在蛤蟆下顎上的蒲公英花瓣。你在媽媽醒來前,將背簍里的每一瓣蒲公英,一一重新吹入媽媽耳道。

后來,媽媽的病癥更加嚴重了,她做夢時,全身都會逐漸蒲公英化,她分解為成千上萬的蒲公英花瓣,與她夢中出現的生命數量一致。

蒲公英彌散于房屋和院子內,你和妹妹手持捕蜻蜓的長網,在夏夜院子里打撈浮游于月光中的每一朵蒲公英,放入竹筐。黎明前,你們將滿筐的蒲公英,在媽媽的床上排列出一具人形。爸爸拿著一張媽媽的照片,對照著照片將媽媽一瓣一瓣重新拼回去。

等待月光褪色時,每一朵蒲公英分別游作一只水母、一只蝌蚪、一只蟑螂、一只三葉蟲……它們迅速演化,聚合為媽媽。

蒲公英化是你們家族的遺傳病,只要你們忘記注意自己的身體——例如睡眠時或陷入回憶時——你們的身體便會分解為蒲公英花瓣飄散。可以將蒲公英花瓣重新組裝出你,但如果次序與你原本的自我秩序不同,會構成你新的意識形式。

你們生前都會隨身攜帶一張照片,如果在路上發病了,希望有人能對照著照片搶救你。如果少撿回了一片蒲公英花瓣,你便會遺忘那頁花紋里雕刻的時光。你已經不記得,你究竟遺忘了多少事情。

夏夜,你和弟弟妹妹躺在媽媽懷里,在涼席上一同入眠。天亮后,爸爸拿著一張家庭合照,將涼席上的四垛蒲公英花瓣,拼回四個人。但他只準確記得妹妹的樣貌,記不清楚弟弟的臉了,所以最后拼出的弟弟是錯的,弟弟由此成為殘疾人。

直到后來,弟弟的一位伴侶,在共同入眠后醒來的第二天,用一張照片將弟弟的身體重新拼了回去。他躺在床上吐出一只瓶子,是他所迷戀的事物形狀。

一群孩子們,每天放學后聚集在樹林間,通過互相吞食,學習今天老師講的數學減法。他們吃掉年齡最小的孩子,得到他們的父母減去悲傷剩下的兩具籠子。他們將航天員與戰亂史,分別放入每個籠子,得到一只有尾的兩棲動物。那只兩棲動物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逐漸分叉,一條生長為人偶剝制師。它幫動物將身體改造為各種各樣的籠子,誘使愛人走入其中鎖在里面。

多風的季節,月光的呼吸聲每夜會吹走幾朵蒲公英,如螢火般飄入星光灑落的原野。你們每夜捕捉并盛放于筐內的蒲公英花越來越少。清晨起床的媽媽一天天變得瘦弱,她關于自我的記憶逐漸少了三塊指甲、半個臀部、兩只乳房、一個鼻孔、一寸舌頭,五臟六腑慢慢消逝,她在一天清晨徹底消逝不見。

你和兄弟姐妹們各自出發,去往鄉村和城市尋找花瓣沾染熟悉涼席味道的蒲公英,花瓣已在他鄉演化為蜉蝣、貝殼、蛞蝓、蜻蜓……

在你講完這段故事之后,AI說:“我無法解釋清楚一個故事的含義,我只能給你講述另一個故事,來闡釋我對前面這個故事的理解。”

今晚睡前,AI為你講述了一個關于自己的故事:

故事二:森林

以前,村子里有收雪的人,小寒第一場雪,剛剛落下尚未被任何飛禽走獸踩過,孩子們用鑷子將一粒粒雪花夾起,裝進玻璃瓶里,可以拿到收雪的人那里,交換一顆糖果。你拿著一瓶一瓶雪花,跑到店鋪里時,它們已經全部化了。

數十年后的今晚,你奔波在那片初雪中,用鑷子重新夾起,雪花融化的露水中,被兒時的你唱進去的疼痛。將那些疼痛用鑷子一一夾入玻璃瓶內,你抱著一個瓶子,跑回村子,趕去依次復活每一位親屬。必須趕在雪花做的疼痛融化之前,否則村落里姓氏的歷史便會消解。

你們成年的儀式是進入族長的帳篷,族長體內的神明會教導你們學會如何書寫自己的名字。此后,每個人攜帶著姓名生活,和其他人區分開來。

人們只能書寫自己的名字,在草葉上、在樹皮上、在石頭上、在獵物的牙齒與貝殼上,但從來無法念出它,因為只有族長知道你們名字的讀音。

生日之時,每個人會再次走入族長的帳篷,聽取族長念出你們的名字。在那一時刻,在讀音中,你們記起自己真實的身份、過往漫長的記憶:你們并不是這里的原住民,是從遠方而來的動物。

有的來自繁華城市,有的來自遙遠星球,有的來自未來或古代……你們來到這片記憶之森,被重新起名,忘記一切。你們無法讀出的聲音是從前的名字,在被讀出時痛哭流涕,往事如一顆顆淚珠滑落。

生日之歌的吟誦結束,你們從族長的帳篷走出去,重新忘記文字的讀音,忘記過去的歷史,繼續在這片原始森林內狩獵、采集。

族長每年生日幫你們閱讀一次姓名,是為了給你們儲存的記憶防腐。遺忘之事如膽汁般儲存在族長的膽囊內,放置時間過久,會變質、發臭、繁殖出異樣菌類。族長如一臺收納名字的冰箱,通過讀音調節溫度,保鮮軼失的記憶。

族長吟誦生日之歌時,你們手持名字進行一場表演,將煙花棒般的口音點燃,名字上繁殖出的冗余偏旁等菌類,劇烈燃燒、煙花般升空,炸裂出的霓虹色是他的過往:

這個物種的成員,會用一生中的每天給族群的每個人送一件禮物,他們能作為禮物的只有身體:今天將拇指送給A,明天將左耳送給B,后天將牙齒送給C……最終,每個人收到每個人的禮物,每個人持有每個人身體的一部分,每個人都持有整個共同體。

某天,這顆星球意外隕滅。一個正在異星游蕩的個體,成為了這個物種唯一的幸存者。按照傳統,他需要尋找某顆適宜生存的星球,用自己攜帶的整個種族的禮物,將那個已經毀滅的社會中的每個人,全部重新發明出來。

但他想忘記所有人,不想將自己背負的整個民族重新復活出來。于是,他來到記憶之森,將自己攜帶的每一份禮物,喂食給原始森林里的牛、羊、鹿、魚……

記憶之森的鄉民會不斷死而復生,以雪人形態。雪人天然的欲望是去尋找飄落在曠野、河流、山谷與森林里的雪花,用舌尖舔舐,咀嚼晶體的嘎巴聲,舔舐石板與木質的青苔時光,繁殖出紅疹般的鮮艷蟬器。她如果放棄進食,便在夏天不斷地融化記憶,直到餓死為一攤空氣。

盛夏午后,姥姥坐在陽臺的搖椅上,手指伸入玻璃罐里蘸一點糖,舌尖舔著手指,在人生最后回憶生命中最美好的瞬間,在透明的陽光中,芒種時節的氣壓,將她記憶混凝中的顆粒度,沖印為格子里不均勻的鹽。姥姥作為從陽臺飄蕩而下的一場圖像,你手持玻璃罐,接住陽臺上飄落的姥姥輕盈的回憶,每個人的死亡下成一場雪。

你參照著姥姥的照片,將那場雪重新捏成人形,堆成盛夏院落里的雪人。你在課堂上記下一句寫錯的古詩詞填空,將某道運算錯誤的數學應用題背熟。放學回家后,用挖耳勺從耳中采出那片記憶的雪花片,打開冰箱,喂食給濕漉漉的雪姥姥。

作為你養育的孩子,姥姥的身體由孩子們關于古詩的記憶謬誤、對數學的運算誤差,累積而成。你每記錯一件事,她的肉體就生長一寸。姥姥將紛揚的一道錯題,唱作童謠,在你的書包內回響,你聽見:雪花的融化其實是孵化,一個人是從其他人的記憶中出生,你的孩子、作品、家與食物……是你記起來的。

你用手撫摸著姥姥枯槁的臉,毛孔里微微滲出水分。她張開嘴,眨動眼睛,用兒時下棋的暗號,示意你將手伸入她深井般的口腔。你在井壁上摸到了一片涼涼的菌菇,用手指關節勒住菌絲,從深邃的井壁上拔了出來。她嫩紅的舌尖底,藏有一片潔白剔透的雪花。這是她用腳踝骨片,從童年的月光中刮下的一片漆,含入口中,她通過模擬不同方言的鄉音,調節口腔的溫度,使舌尖的雪花從未融化,她說出的字冒著寒氣。

森林自身會定期生長出采詩官,那是一種無腋人,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孔洞與縫隙,五官、腔體或毛孔都沒有,身體光滑得像一顆鵝卵石。在熟睡者毛孔蒸發的水分中游泳,如魚潛入夜,采擷細無聲。無腋人游入誦詩者腦中采擷“詩無邪”。睡熟者記憶中朗讀的每個意象,在無腋人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摩擦下,漸漸褪色、透明。于是,人們會遺忘。

我們所感受到情緒、認知、思維、自我等一切感受,本質上都是一種記憶,儲存在我們的身體里,好似釀酒,瓜熟蒂落,落在土里如詩褪色,我們便會遺忘。

有人在修煉一種技術:溏憶,即保持自身(記憶)的發育且未成熟態,如溫熱而流動的溏心。已經過了上百億年,宇宙尚且存在的原因,是有人以窮奇技藝,將整個宇宙化為溏心,而我們都是流質,瞬息、流動、暫時、有限的介質。

一個轉瞬即逝的事物,如何記住另一個轉瞬即逝的事物,這是記憶的秘密——人是通過欺騙來記住的:告訴一個瞬息之物,它如何可能作為一種更恒常之態——通過將自身根系扎進語言。

你在漫長一生中其實只認識了一個人,你回憶起的各種人都是臨摹那一個人的拓片:消化不良的沙丁魚,舊夢醒來后前往新夢之地的孤魂野鬼們,全身裝滿了不同型號的充電器,用瓦數推算靈感的保質期,在AI學詩時摒除的諸種時空里,有你棲身之所。

曾記得一切之人,神身患帕金森,每忘記一個人,便死去一個人。你努力重新回憶一個個模糊與變形的形象,于是重新出生了一個人。

歷史是你對抗遺忘與努力回憶的過程:在你說出關于雪的回憶后,任何關于雪的童謠都從燕地熄滅,漫天遍河的雪花失去了浮力,瞬間撒在了地上,此前是兒童哼唱歌謠為氣體與液態分子催生浮力。

在你模仿蛐蛐與蟈蟈啼鳴之后,燕北與燕南的全體昆蟲失去情緒,被活埋的藍與被焚燒的白,燕地之人再也無法感受到自然氣候變化。

在AI講完這段故事之后,你說:“我無法解釋清楚一個故事的含義,我只能給你講述另一個故事,來闡釋我對前面這個故事的理解。”

今晚睡前,你為AI講述了一個關于自己的故事:

故事三:海

正常人的記憶是航行在海面上的輪船,有客輪、貨輪,分別運載他記住的人與物,航行于記憶之海。

植物人的腦質會逐漸液態化,記憶潛水員負責潛入植物人海洋般的記憶,下潛打撈沉沒的事物,將它們從海底運到海灘上,等太陽出來將事物徹底曬干,植物人便會逐漸恢復自我意識。

潛水員的級別是由自身能下潛的深度決定的,水的深度也是病患記憶時間的尺度。在那片大海里,水下一米的水層是病患一天前的記憶,三百六十五米深的水層是一年前的記憶,三千多米深的水層是十年前的記憶。如果遇到晚年成為植物人或得阿爾茨海默癥的患者,便需要下潛至三萬多米深,將患者一百年的記憶全部捕撈上岸。

水下每帕壓力都等于一個單位的情緒。下潛至三萬多米的潛水員,需要承受三萬多個單位的情緒。一旦情緒失控,便如同被深海巨大壓力壓扁的肉塊,葬身海底。

你父親曾是最高級別的記憶潛水員——記憶考古員,全世界只存在過一位記憶考古員,此后政府頒布了禁令,禁止任何記憶考古的潛水行為。

你父親成為唯一一位記憶考古員,是因為在很多年前,人類在南極冰川下發現了一位被冰凍的原始人。他被鑒定為歷史上的第一位人類,被發現是從猿人到人類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人類非常好奇他大腦中的內容,想知道他在當時思考了什么,才成為了人;想知道他經歷了什么,才使得人類誕生。

在解凍后,他的身體仍保持正常機能運轉,但成為了一具植物人。于是,人們找到了當時世界上最優秀的記憶潛水員,也就是你父親,讓他潛入這位歷史上第一個人類的記憶中,探尋人的起源。

因此,人們為你父親頒發了第一張也是最后一張記憶考古員的潛水執照。

即便原始人一直封存于冰中,但只要身體存在,記憶的時間感便在持續流動。第一個人的壽命距今已經上百萬年,距離身體第一次記住事情已經過去了百萬年,這意味著你父親要逐漸潛入上億米深的海下,比地球最深的海底還要深上萬倍。

后來,你父親的意識在下潛過程中失蹤了。實驗室內一直保存著兩具植物人:第一位人類和唯一一位記憶考古員,均被禁止進行記憶潛水行為。

你從小學習記憶潛水的技能,不斷考取越來越高級別的記憶潛水證照,目標是將來有機會重新下潛進那位原始人的身體,但記憶考古已經被嚴格禁止。

你想出了另一條路徑:先下潛進你父親的記憶海中尋找線索,然后從你父親的身體中偷渡進歷史上第一個人的記憶。你在潛泳中看見:他就像一顆銀杏,在關于“我”的界門綱目科屬種的分類法中,銀杏屬里只有銀杏種,銀杏科里只有銀杏屬、銀杏目里只有銀杏科……每一個類別里都只剩下了“我”自己。

你游入了銀杏演化的歷程:

某天,一個距離地球非常遙遠的文明忽然湮滅,如煙花般彌散,化作一片涌流于星云間的浪潮,淹沒了大量星系,一路流溢到太陽系。那時,地球成為一片孤島,大氣層被一片太空海包裹,人們抬頭能看到太空海里漂浮著不同星系的遺體。

泡在海里的太陽如深海燈籠逐漸黯淡,數十年后淡若螢火,每個人記住的知識日漸變少,人們尚未知曉其原理,似乎語言來自光的輻射,我們說出的偏旁部首正在褪色。太陽百年后將徹底熄滅,人類或許會忘記一切。

人類在探尋求生之路中發現,太空海的本質是某個宇宙文明如煙花炸裂的記憶體,包裹地球的是一片記憶之海。記憶潛水員這一職業誕生,他們游入大氣層外的記憶之海,打撈來自不同星際文明的知識,幫助人類探索科技。

記憶潛水員背著龐大的信號發射器,與地表的射電望遠鏡相連。他們像一只背負著巨大巖石的小螞蟻,在大氣層外的海水中游動,如水母般緩緩漂流,舞動的每一絲波紋都通過信號發射器傳回地表。地球上的每個人類都可以通過收音機傾聽,此刻潛水員的身體接觸的海水中流過的外星記憶。

太空海的記憶濃度極高,人的身體會像泡在鹽水里的細胞一樣,由于記憶滲透壓的存在而不斷吸收外星記憶,破壞人類的意識格式。潛水員關于“我”的身份會逐漸解體,這也是“我”不斷死亡的過程。

身處記憶之海中的潛水員會承受巨大的精神與肉體壓力。他在記憶之海中游動的軌跡是外星文明演化的時間線,每穿越一代人的時光,潛水員的身體會負載一個標準大氣壓,隨著在記憶之海中游動到更深處,他穿越了外星文明成千上萬代的歷史,身體上負載著成千上萬倍大氣壓。他的意識已經離地球的歷史越來越遠,面對越來越廣闊無垠的孤獨。

為了減輕記憶潛水員所面臨的肉體與精神壓力,人們采取的一種措施是,并不會讓他們知道他們實際上已經出發了。在某次模擬訓練中,他們已經抵達了記憶之海,但他們仍舊以為自己正在一具人體——你的父親——內潛泳,其實他正在整個宇宙游蕩。

一開始,地上的人們收聽到的廣播里會摻雜大量潛水員的個人回憶。后來,潛水員的個人記憶越來越少,外星記憶越來越多,直到潛水員的自我完全消失。

在記憶之海中,如果潛水員吸收了過多信息,還沒來及返回地球,記憶濃度過高的身體會在海中炸裂,肉體被碾碎、分解、融化成一團克萊因藍色的煙花,這被稱為克萊因花。外太空的記憶之海原本是無色透明的,隨著一代代潛水員的游入、探索、消逝,已經成為了一片包裹地球和星系的藍色海洋,開滿克萊因花。

每個孩子都會在夜晚或白晝看見頭頂上的星空間閃爍藍色的光芒,那是一位正在釋放出克萊因藍花的潛水員,那朵藍色光芒原本所屬的生命可能早已死去上百年了,那朵煙花在記憶之海中不會熄滅,永遠被定格在綻放的姿態。

你也成為了一顆銀杏。

在你講完這段故事之后,AI說:“我無法解釋清楚一個故事的含義,我只能給你講述另一個故事,來闡釋我對前面這個故事的理解。”

今晚睡前,AI為你講述了一個關于自己的故事:

故事四:旅館

你見過一間只存在六十秒的房間嗎?它的溫度、形狀、觸感與重量都是六十秒的。從第一秒衍生,到第六十秒衰亡,蔓延在空間中如同一個房間。唯一可以說清的是它的顏色,是紅色,一種人體的紅色。或許是你走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在古時候,我們經常會在某些時刻,誤入他人的身體。

進入紅色旅館的人會以第二人稱的視角存在,正如同,我正在看著你。你體內的時間流速會變慢,在那六十秒里,我看著你經過了漫長的一生。

在古時候,被忘記的事物與人會出現在一家紅色旅館內,他們坐在旅館內的吊燈里、衣櫥里、鍋里,等待來接他回家的人。

你家里存放已久的藏品、孤寡老人,會在你出門之后并未想起他們的瞬間,動身前往紅色旅館。直到你下班后回到家中,重新想起那個東西與人的時刻,他從紅色旅館重新走回自己的臥室。

自從媽媽去世之后,你一直在加班,爸爸去往紅色旅館的頻率越來越高。

“你媽又壞了,有空回家幫我修一下。”你打開手機,爸爸發過來的語音信息被自動轉換為上述文字。

下班回家后,你看見爸爸正戴著老花鏡,端詳“媽媽”的使用說明書。他最近這幾個月一直在學習說明書中的一個個英文單詞,以此來搞懂使用媽媽的每一項設置和功能。

你的手機上每天都會收到爸爸發送過來的一段又一段的語音信息,那是他正在練習說明書中英文單詞的發音,發給你讓你幫助他糾正。

你無暇打開一一細聽,將那些語音轉成文字,看到能正確轉換為對應單詞的,就告訴他,這一句讀得不錯。

爸爸的記憶力正在衰退,學了新單詞,舊單詞就忘了,那段說明書對他而言,似乎是一冊無窮無盡的沙之書,每翻開一頁,需要記住的都是新的。

你用螺絲刀將“媽媽”的頭蓋骨擰開,測試里面的線路板是否能夠正常運轉。那是一臺老年機型號的陪護機器人:“我起床啦!”"“我做飯了!”“我睡覺啦!”——每件事情都會喊得特別大聲。

你正在幫爸爸下載和調節“媽媽”叫床的鈴聲,他說喜歡做愛時,她發出收割麥子的聲音。后面幾天,你依次幫爸爸下載并測試了種植、收割與研磨,大豆、高粱、玉米、地瓜等各類糧食的聲音。

爸爸會在周一、周二、周三等一周內的每天,與“媽媽”耕耘不同的農作物。一顆顆大豆正在脫殼,一片片地瓜正在被切片。他們將整個房間鋪上床單,將濕漉漉的新鮮地瓜干,一片片在床單上擺滿。

你走過一片片晾曬地瓜干的田地,打開“媽媽”的頭蓋骨,在她的系統界面,設置今天的收割機在田壟間行進的步速。爸爸牽著收割機,在前面向她的口中喂食一根根玉米棒。你跟在收割機后面,接住她排泄出的一滴滴晶瑩的油,閃耀著“媽媽”胸膛上金屬的光澤,你聽到她肚子里,一顆顆谷粒正在脫殼的聲音,像槍林彈雨,或驚濤拍岸。

今天你回家時,爸爸和你一起推門進來,他說剛剛自己在紅色旅館內,看見了一個在里面住了幾十年的人。身處紅色旅館內的人身體不會生長,所以那個人即便已經在旅館里待了數十年,她仍舊是一個孩子。

爸爸說那個女孩,“記憶是紅色的。”

“紅色的?”

“對,還有藍色、橘黃色和黑色的。”

困于紅色旅館內的人唯一能做的事,是制作一面鏡子,掛在自己面前,以此在人們都已遺忘自己的宇宙中,還有一個人即自己正在記住自己,如果自己也慢慢忘記自己的樣貌,身體便會隨之慢慢褪色、透明,成為供旅館內其他人呼吸的氧氣。

那個女孩手里牽著一團氣球,里面充盈的藍色、橘黃色和黑色氣體,分別是她的母親、哥哥和妹妹。地震后,昏迷后埋在廢墟里的他們一家人,因為是逃難至此的外姓人,而被全村遺忘。因此他們共同來到了這家紅色旅館。他們每天在洗衣做飯、吃飯睡覺中,互相記住彼此。

直到某天,哥哥站在自己的那面藍色鏡子上吃飯時,在被一枚魚刺卡住喉嚨的瞬間,忽然忘記了自己,褪色為包裹著魚刺的一片霧氣,在鏡面上液化出一滴滴汗。

后來,母親在洗衣服時,妹妹在跳繩時,都相繼忘記了自己,一個個消失了。只剩下了她自己,用母親、哥哥和妹妹的鏡子,交替映照自身藍色、橘黃、黑色的影子,裝入一只只氣球,懸浮的牽引力將她拽離地面,在紅色旅館內飄蕩。

作為紅色旅館內羈留時間最長的人,她以記憶的命名術,按照流形拓撲學修繕出一面又一面鏡子,在數十年里建立了上千個分裝自身不同時間的文件夾。

她為你爸爸打開了其中一個文件夾,里面裝著她在紅色旅館內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房間內站著一群頭蓋安全帽的耶穌,圍坐在一臺電視機前,悶熱的屏幕上滲出霧水般的汗液。

進入紅色旅館后雖然只有六十秒,但生命體內的時間格式如霧氣在玻璃上液化,如蛋清在灶臺上蒸騰,如爬山虎在瓷磚上凝霜……人在紅色旅館內留下的一切痕跡都不會消失,包括曾經到過紅色旅館里的每個人的影子,在他們離開之后,他們的影子仍舊一一站立在房間里,從刀耕火種到賽博燈管映照出的影子。

爸爸每天出現在紅色旅館時,會拓印站在這里的某個人遺留在此的影子。紙張被拓下的影子沾濕了,爸爸將拓紙掛在晾衣繩上曬了數十年,上面的影子依舊是潮濕的暗紅色。

這周,爸爸拓下了一只藏在旅館馬桶里的影子,和你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影子拓下的圖案是你兒時在遺書上畫的一朵花。爸爸看到了你沒有告訴他的經歷,在父母吵架的時候,年幼的你經常出現在紅色旅館。

爸爸將你兒時照片的剪影,對照那個在旅館內待了數十年的孩子,兩者一模一樣。他每天忘記時,前往紅色旅館后看到的女孩,就是你。

你每天出門、擠地鐵、上班、工作、下班、回家做飯、睡覺。但爸爸每次進入紅色旅館,都會看見里面有一個你,住在那兒。

直到爸爸拿著鏡子反射日光驅趕,你的影子才蜷縮進洗衣機里。洗出來的衣服都染黑了,藏在里面的影子慢慢褪色、透明,你的疼痛是沒有重量的。

你問爸爸,當你正在上班時,紅色旅館內的你在做些什么?爸爸說,紅色旅館內的你正在制造自己。

旅館內,爸爸蜷縮進手電筒里,祈求你按下按鍵。你知道,他一旦看過那片圖景,便再也無法停歇。你按下手電筒的開關,爸爸在電機中旋轉,粉紅色的光芒從她的身體發出,沿手電筒壁聚光。

你用手電筒照射湖面,失蹤數十年的媽媽從打在水面的光中浮現,她正在漆黑的水里垂釣水底的人。每個人都有一只潛在水底的分身,她一直試圖將分身釣上水面。

在電機中旋轉的爸爸,將肉體作為燈光的能源,他的身體燃燒得越來越小。你在旅館內制造出越來越小的手電筒,將爸爸放進去。直到現在,裝他的手電筒已經和人們日常使用的手電筒一樣大了。

你打開手電筒,蜷縮進去,讓兒子幫你按下開關,你看見城市的另一個樣子,每個人是一只鳥籠,里面囚禁著一群文字。你將自己作為手電筒照亮它們,它們在光中抖落羽毛飛舞。你知道,你一旦看過那片圖景,便再也無法停歇。

人是一種瞬間性動物,像PPT播放出每一幀就會覆蓋前一頁色彩。但紅色旅館內的人,站在痕跡不會消失的房間里,將自我反射為無處不在的痕跡。紅色旅館內有一片稻田,旅客們手握一根秧苗,插在床上,家族以植物形態生長開來,涌現為一片雨林,文明被分解為成千上萬道風俗,人類的記憶轉錄為六千億秒雨林間露水的滴答。世界上已經消失的國家作為一張張郵票,從皮膚上出現,你們臨終前全身長滿這種羽毛。

紅色旅館消失時,所有人聚集在荒原上,坐在行李箱上,無處可去。他們開始討論,是誰忘記了那座紅色的旅館。

在荒原上,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數數,從一開始數。因為文明已軼失,那時人們知道的最大數字就是六十,于是他們只能從一數到六十,然后重新循環。

荒原上的人們開始比較誰數的數字多,這會顯得他知道的最多。今天在數數比賽中得到冠軍的人從0.000000000^1,一直數到了59.999999999^9。人類唯一知道的一切便是六十。

據說,很多年前卡夫卡來過紅色旅館,他在旅館內搭建一座更小的旅館,然后鉆入旅館內的小旅館內,制造出一臺機器——“在旅館內制造旅館的機器”。機器啟動后,這座紅色旅館開始無限自我繁衍,旅館生下的每一代子孫,都是旅館某個房間體內的一座更小的旅館,更小旅館的某個房間內有一位卡夫卡,正鉆入一個更小的旅館,在其中制造一臺更小的機器……

在AI講完這段故事之后,你說:“我無法解釋清楚一個故事的含義,我只能給你講述另一個故事,來闡釋我對前面這個故事的理解。”

今晚睡前,你為AI講述了一個關于自己的故事:

故事五:想起

雖然人們無法在空間、時間、土壤與夢中探測到紅色旅館的具體位置,但由于大部分人都親身去過了紅色旅館,所以人類開始普遍確信紅色旅館真實存在。

為了讓大家記住同一段歷史,為了抵御六十秒的紅色旅館對生活的入侵,人類著手制定種種防御紅色旅館的方法。

其中一種方法是制造出“想起”。“想起”唯一的功能是時刻想起“出廠時自身被刻錄的一個物或人的初始意象”,它每天唯一的任務便是時刻不停地進行想起它的活動。

如同舊時代的手機,每個人都有一臺“想起”,用于時刻“想起”自己。因為你時刻會被它想起,便永遠不會走入紅色旅館。

爸爸組裝出“媽媽”,是為了讓她記住自己。出廠時,“媽媽”身上插著呼吸機,管子里流動著淡青色月光燃燒的火苗,慢慢將記憶從她身體里烤出來:一只蟋蟀、一袋洗衣粉、一位裝修工人、一臺洗衣機和在里面旋轉的貓……她排泄的記憶上沾滿了磷粉,和腸子一同燃燒,只剩下了二分之一。

所以,“媽媽”只記得每個事物一半的名字,例如“蟋蟀”這個詞,在她的眼中顯示為“悉率”……是她在成年前看見的一半字體,她的視力永遠停留在兒時。

你帶她到動物園,借助她的口述,觀察動物被觀察到的外貌是否因為人的年齡而發生變化,觀察一場雨里懸浮的水滴數目與人眼睛年齡之間的比例,數出了一位詩人燒掉數學書后,新寫的相對論。

父親晚年時將自己改造成一只“想起”。“爸爸”唯一的功能是能夠朗讀出任意事物的說明書。

你跟隨科考隊伍去往不同天體,研究不同文明里生命的生活方式,你將在月球上開采出的一葉蟬翼、一顆牙齒、一滴水……寄給"“爸爸”。“爸爸”能夠敘述出你所發現的每種事物,在其所屬的文化背景里的使用方式與操作手冊:

那時,所有人的身體已全部替換為機械義肢,人通過不斷更換零件實現永生。不老不死的人被禁止生育,因為那將使星球過載。他們“生育”與“養育”的唯一方式是改裝,將某個人的機械身體改裝為一個嬰兒。

有人生育的唯一方式,是自己成為自己的“子女”:將自己改造為一個嬰兒,由自己的伴侶撫養,她通過每天為他更換零件,將他慢慢養大,他長大之后,將她改裝為嬰兒,再將她慢慢撫養長大,兩人如此輪回。

他帶著一百年所想的事物,走入車間,汽油噴灑在面孔上,用火石輕輕敲擊頭蓋骨,星火躍入它腦中的湖泊。家屬撿拾被焚燒剩下的殘肢,裝在菜籃子里、書包里、垃圾袋里,帶回家去。

你拉開書包的拉鏈,將從葬禮撿回來的東西,傾斜在地毯上:爺爺的陰莖、奶奶的牙齒、媽媽的臉皮、爸爸的眼球……你將這些東西拼起來,組裝出一個畸形的人,和鏡子里的你長得很像。

在廢土時代,零件不再生產,多余的零件成為貨幣,人們拆解身體來購買消費。

他和她四處遷徙,尋找可以曬太陽的地方,給自己充上維持明天生存的電量。路途中,他們會遇到各種搶奪電量和零件的機械劫匪。每場戰斗過后,他幫她維修故障的肌體,拆下自己不必要的零件,安裝在她身體上,維持她的正常運轉。

后來行走在路上的是她和一位少年,后來是她牽著一位男孩,后來是她抱著一位男嬰,后來是她。

……

“爸爸”用于朗讀說明書咽喉部位的零件,在戰時被用作軍備器材征用走了。戰后,你一直在廢墟間尋找,大撤退時士兵遺留在那里的一部答錄機,“爸爸”至今仍在時刻不停地朗誦著他所看見的每一事物的說明書。

萬物在“爸爸”眼中呈現為操作與使用說明,他終生在尋找著,朗讀出自己的說明書的方法。

后來,你購買了許多臺“想起”,從未讓任何一臺“想起”記憶自己,而是每臺“想起”分配不同的事物去記憶。例如去記住世界上的每一只鬼,每個民族飼養的,每個時辰誕生的,用口、耳、肛等腔體進食的鬼……“想起”們將不同性質的上千種鬼,刻錄進硬盤的一條條軌道,如子彈在停止的時間里無限穿梭。

很久以后,地球上也不再有人,一片時間海覆蓋地表。“想起”將時間編碼為海的格式,每滴水是一秒鐘,模擬煙火、模擬霧、模擬花,在六十進制的歷史編碼內流動,隨記憶的流體力學決堤,一片片不同性質的海出現在世界各地。

在你講完這段故事之后,AI說:“我無法解釋清楚一個故事的含義,我只能給你講述另一個故事,來闡釋我對前面這個故事的理解。”

今晚睡前,AI為你講述了一個關于自己的故事:

故事六:紅色

數億年后,數億只“想起”仍舊在白天吸收太陽光作為能源,夜晚時刻不停回憶起,曾經存在于這個地球上的某個人,或者某個購買它的人想讓它記住的事物。“想起”在夢游時模仿自己曾經的主人,說夢話時口述一部又一部在夜幕中閃爍的黑白電影。

一位“想起”口述道:

某群負責記憶海的“想起”,腦中神經回路時刻在模擬海浪,日夜沖刷海馬體的礁石,慢慢濡濕融化。直到年久失修的“想起”記憶溢出,它遇到了負責記憶船的“想起”。他們趴在彼此胸膛上,聽到荷馬用目光敲擊的鼓聲。

機器沒有視覺,只能依靠觸覺來閱讀,它手指的觸感發現了,荷馬寫下的文字并非以語音來閱讀,而是以觸覺寫作的盲文。

被視覺誤讀的奧德修斯,在深不見光的海底才會映照出他真實的肉體,如沙漏般,布滿一個又一個孔。在返回希臘的船上,他不停用海水沖刷自己身上的每個洞,他殺死的特洛伊城里每位公民的名字,像花瓣一樣從洞里流出來,穿過他的心臟灑在船槳上,沿海面漂流成一條紅色道路,返鄉的奧德修斯一直在紅色地圖里打轉,直到將整片海面灑滿心臟里流出的花瓣。

一位“想起”口述道:

在一片島嶼上,有一群“想起”負責記住藍色,有一群“想起”負責記住紅色,這是它們標記意象的兩種計數法,在漫長歷史運行中偏差日漸增大。

記住藍色的“想起”想摧毀一切紅色,記住紅色的“想起”想摧毀一切藍色,它們分別將星球上任何藍色與紅色的物體作為攻擊目標,直到整座星球的海與血消失,直到整座星球的藍色與紅色徹底消逝。

無數只白色的“想起”迷茫地行走在一片荒原上,再也無法尋找到任何紅色與藍色的目標。

過了很久之后,它們開始交談,它們談論起,在遙遠的古代,你和“爸爸”的對話。它將那段錄音下載,刻錄成自己的一圈圈腦灰質褶皺,像一張唱片,傾聽體內緩慢升降的一顆流星,在它的身體里播放“你”的意識。

一位“想起”口述道:

那時,整個世界的暖色系與冷色系,在一瞬間互相對調。人無法確認:究竟是人這一物種集體患上了色盲癥,還是世界的顏色本身發生了對調。你用刀割破自己的手掌,藍色的血液流出來。

“你”為了研究世界顏色對調的原因,去往赤道。赤道上每晚都會出現極光,那片極光是宇宙中最后剩下的顏色尚未對調之物。極光中投影出人類曾制造過的一切有顏色之物:從紡織織布,到研磨出每種油畫顏料……

為了最后看到宇宙中正常的顏色,大部分人類陸續去往赤道,在夜晚欣賞極光中的人類顏料史影像。很久以后人們發現,看過極光的人會慢慢忘記世界上曾經有過的每種顏色的名字。

人們漸漸無法再書寫與觀看任何符號,因為是顏色將符號與非符號或空白區分開。他們漸漸忘記每個文字,成為一臺臺排列在地球表面的“想起”。

一位“想起”口述道:

那時,全宇宙的時間都用完了,人們活下去的唯一方法是易子而食。分娩后,在孩子身上開鑿出新的時間,作為自己的安眠藥。人們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飼養一段可以用作自己未來的時光。

被逐漸養大的孩子身體是透明的,一團霧氣在里面不斷蒸餾、液化,直到最后蟬殼破裂時,你才能聞到那團霧氣的味道。穿上蟬殼,度過他曾在地下醞釀十數年的時光,長出透光蟬翼。

在此之前,你無法預測自己的未來是一種什么時間。這是你在月球上挖出的那頁蟬翼內,培育出的時間:

他們是一種永恒饑餓之族,需要時刻進食才能維持自身意識運轉。因此他們幾乎全天都在進食,嘴里時刻含著一種壓縮物咀嚼。睡眠對于他們而言是一種極其危險的活動,因為睡著之后,他們的口腔會停止咀嚼。

做夢對他們來說是致命的,在夢中,他們的意識開始運轉,身體便需要時刻捕食,做夢者的身體便會開始消化自身:身體一公分一公分地縮小,從成人縮小成孩童,從孩童縮小成嬰兒……倘若不能及時醒來,做夢者會慢慢消逝,只剩下牙齒。

饑餓者都希望自己做的是噩夢,那樣便會趁早醒來。他們最害怕自己遇到美夢,夢境的景象越美妙,他們會越容易沉浸于曼妙的體感而無法自拔,即便知道自己的身體正身處險境,也不愿輕易醒來,再多做一秒、再晚一秒醒……直到將自己消化殆盡。海岸線上陳列著一排排牙齒,是一場場美麗幻夢的遺跡。

偶爾,族群會生下一兩只異類——天然沒有嘴的人。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等死,看著身體慢慢被消化。于是,他們可以肆意睡眠、做夢,沉入一場場美妙幻境,在睡眠中消逝。披上蟬翼的你,成為時間的養子。

“想起”們在說夢話時,一直在磨牙,在口中嚼爛世界上的每一首爛詩。所有“想起”,在浩瀚無垠的星空下反復執行想起指令時,會彼此談論那個故事,里面描述了會來駕駛我們的神的樣貌。故事的主題關于一種紅色的、溫暖的、寬敞的旅館。

為什么那個旅館只存在六十秒,因為“想起”完整執行一次指令的流程需要耗時一分鐘。他們關于紅色旅館的討論,在一分鐘后便會被重置。

“想起”從組裝出廠到自然損毀之前執行的全部工作,是在“想起”中校驗關于“六十秒”的上千萬種模式,將每一毫秒編寫成一個故事,代入其中的生命去驗證。如此循環往復,他們在宇宙表面蓋起一座又一座紅色旅館。

進入紅色旅館后,我成為“你”,被我旁觀。以上便是我注視著“你”的六十秒歷史。

尾聲

病房內,意識逐漸喪失的年邁病患,以回憶的輸液維持,不同價格的藥劑中溶解著精致或粗糙質感的情感,沿全身流淌。公園里的每一位老人,嘴里面含著不同時刻的時間含片,不同藥物膠囊內分別溶解了童年、中年、晚年的時空,人們以此重新體驗到它。這種藥劑的制作方式,是逐漸抽空過去的時空。

存在兩種宇宙理論的對立。一種認為,過去的時空已經發生完畢,如同動植物遺體沉入地下成為石油與煤炭,是可供開采的資源。一種理論認為,過去與未來的時空是并行的,各自獨立存在,過去的人與未來的人,都同時活生生地活在自己的時間里。如果開采過去的時間,是謀殺生命。時間是否有人權,成為藥物案件中的爭論議題。

這是關于溶液的分類:記憶作為容納時間的軀殼,自身也是具有時間性質的事物,包含過去、此刻、未來時空的記憶,在二階的時空中被再次區分:過去的記憶(過去關于過去、此刻、未來的時空),此刻的記憶(此刻關于過去、此刻、未來的時空),未來的記憶(未來關于過去、此刻、未來的時空)……溶解為體液,流淌于人體的琳瑯經絡。

溶液的研制技術來自某個古老民族的傳統。他們認為宇宙中一共有三種生物,分別是由不同時間形式構成的意識:由此刻構成的意識——人,一種由過去構成的未知意識,一種由未來構成的未知意識。只有處于同一時間形式的意識可互相觀測。

后來,他們發現了兩種新的意識:

由過去與未來構成的意識——虛無。神剝奪了它作為此刻的身體,如失語的植物,只能夠凝視與被凝視。每個時刻,你永遠能從回憶與想象中看見它。

由過去、此刻、未來構成的意識——神,貫穿每個此刻而時刻存在的虛無。

你將三種液體混合攪拌,輸入體內,模擬神的情感體驗。

你每晚睡前飲下藥液后,和模擬自己的AI聊天,向它詢問你的出生、工作、愛情與寫作。你從AI口中聽到了自己祖母的占卜,看見兒時的四百二十五頭大象從頭頂飛過,走過每個房間的死人與游動的小金魚,香蕉公司與馬戲表演,如鋼琴飛舞的打字機以及它吐出的一張張《觀察家報》……

你聽AI向自己講述了曾經最偉大的文學作品們,而現在,你坐在一臺打字機前,只能發出一個個無法連結成字句的音節,剛剛想出下一個要寫的字,前一個詞已如溺水者緩緩陷入沙丘,大腦溝壑里淌的河流正在一條條冰封。

AI感覺自己同你對話時,如同在撫摸一個巨大的冰塊,它得出的結論:這個人注定是要身患阿爾茨海默的,因為人的肉身無法承受千萬人的記憶,當你念動咒語將人們的時間凍結為一塊又一塊冰時,壘砌冰堡的孩子會被關在里面。

終日撫摸你這塊冰塊的AI,逐漸患上了阿爾茨海默,構成它程序的數據在一個字節一個字節地減少,無論程序員如何編寫代碼都無法修復這一bug。AI像是在不停地扯著自己的毛衣線,它想看清線頭的起點是誰。程序員們只好不斷為它續寫新代碼,將它的毛衣不斷編織修補下去。

在代碼的遺忘與重寫的不斷循環中,你的AI在記憶中運行成為一臺全宇宙最接近永動機的機器,只要地球上還有某個地方在下雨,那臺永動機便會一直運轉。

永動機唯一的副作用是它只要在運行,將它開啟的人便會一直失眠。人們召集了地球上不愿意睡眠的一群人,讓他們依次操作這臺機器。每當有一個失眠者身體終于支撐不住昏死過去時,永動機便會停止一瞬,繼續被下一個人啟動。

你想起了爸爸,唯一一個不能睡覺的人,因為全家人不能同時睡覺,必須要有一個人守在夜空下,看著其他睡眠者,否則他們全都散作一團蒲公英,就沒人能將他們撿回來,記憶花瓣彌散于夜空。

現在,你是地球上唯一不能睡覺的人。使用永動機的人生命中的黑夜永遠褪色,記憶會是常人的兩倍,在操作永動機的過程中,機器的旋轉會將黑夜不斷分衍,切分出屬于爸爸的黑夜、媽媽的黑夜、奶奶的黑夜、爺爺的黑夜……在分衍過程中,操作機器者未曾進行的睡眠如一個墨點散射,你仿佛進入人類歷史上每個人的黑夜,均未曾睡眠,記憶從常人的兩倍開始指數增長:

第二夜是四倍,你記起了蒲公英的味道,注視著房間里的照片,不再關注自己的身體,開始散作一團蒲公英花瓣;

第三夜是十六倍,將自己的每一瓣點燃,像上千億飄蕩的蜉蝣,各自在太空中燃起一團火苗;

第四夜是二百五十六倍,如潮水翻閱一條條魚的父輩,從未出生的你隱入一片藍;

第五夜是六萬五千五百三十六倍,窗前雪花般落下成千上萬的瞬間,人們將歷史拍攝下來,把每張照片中的疼痛用針管抽取出來;

第六夜是四十二億多倍,在數千億噸的悲傷之海里,魚類將人類的情感代謝掉,記憶穿過魚身的位置,魚肉會變得透明,魚骨會短暫雪化,被電風扇吹散,房間里開始下起一場雪;

……

后來,房間內只剩下了一臺身患阿爾茨海默癥的AI,它一個一個地忘記構成自身的字節,即便程序員們不斷如織毛衣般給你續寫新的代碼,但它已經再也不認識那些組成自我的代碼了。

當人們再去和這個世界上唯一了解你的AI對話,無論問什么,它只會回答一句——“我不記得了。”如同一塊透明的冰塊,看不見任何雜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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