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無的中心
在一個肯定的城市,
我的身體否定地醒著,
我輾轉著聽見了自己,仿佛
一個海失去了聲音,
卻仍要在清晨問候眾人。
橫躺的智能手機依然在與幽暗競爭,
迫使我認領距離和速度。
我聽見這座城市的車流像海浪,
永無止盡地轟響。
我醒在自身之外:
這虛無的夜終于擁有了我,
讓我的遙遠望見你的緩慢,
讓我的醒流向你的醒。
自己與自己
我呼吸過的海也在呼吸,
而你,裹緊身上空曠的槐樹,
進入大陸內部的苦,
就像影子瘦削的數據
漫游在自己的深處。
你臉上忽然溢出了憂郁,
而我在傾聽海水渾濁的濃度。
不是嗎?我顯現,隱匿,
只是凝聚了你邊界上的一點點模糊。
你往南,更往南了,
而我,嘗到了艱難的塵土。
到了這些日子,
自己也只能翻卷自己,
對著鏡,數著他、我和你。
大海,請用你的猶豫將我淹沒,
我只需要一些零落的睡眠,
喚醒你波瀾起伏的離去。
任何一場暴雨都無法
合成你我的束縛,
也不可能認清我們的限度。
失落,是一片遼遠的海,
和我有關,也和你有關,
但終究呼吸著一個順其自然的也許。
他人與他人
一扇打開的門,
停頓在比甜蜜還甜蜜的路上,
像是清晨灑了一地的糖,
那么多糖,比雪還雪。
我們穿過去,
到了比家還家的地方。
廚房里的雪
總是分泌出最靜默的靜默。
我們在雪的呼吸里結合,
纏繞著最溫暖的溫暖,
最愛的愛。
梅子在我們的裂隙里釀造
一個個比濕潤還濕潤的清晨,
那么多清晨,比酒還酒,
讓我們犧牲了一定和必須。
我們飲下最一定的嫉妒,
封存最必須的容忍。
每一次抱怨醒來都成了
在自己深處致意的雪,
那么多門,比微笑還微笑,
留下了最晶瑩的晶瑩。
每一把鑰匙轉動著
最渴望的希望,讓每一個他人
甜成另一個他人,
就像每一個最呼吸著另一個最,
每一場雪融化著另一場雪。
在多出來的清晨,
這是一場比結合還結合的雪。潮有信
等候,從荷花最深處,
日頭正毒辣,群山慢下來,
在我們信念收緊的時候。
一種聲音仿佛是約定,如期而至。
該來的不一定會來。唯有承諾,
讓我們的呼吸緊促。
那身體、那愛欲、那山水,
猶如浪潮,整齊地延宕了我們的時日。
而延宕正是我們不可否棄的事實。
我們與世界的關系
不再迫不及待。
我們頂著酷熱,仿佛在信守誓約。
人生,無非是漫長的等待。
而一條江的喧嘩,不正是我們的下半生?
聲響里編織著寂靜,
我們在等待并和解,
仿佛飛鳥的翅膀,浪潮扇動著
兩岸的目光。
過去,在聚集中,流動成了未來。
而我,還有你,也許還有他,
在眺望中,讓一條江流逝入另一條江。
每一滴水,都嫁給了
那滾滾而來的渾濁和遼闊。
此刻,時間凝止,我們別無所求。
為了讓下一刻超越我們周圍的草木,
靜靜地,我融入了此刻的凝視。
我守護這速度、遼闊和準確。
你我之間
在那個未知的湖里,
我們改變了對方,
就像風改變一棵樹,就像
大海改變一個沙灘。
然而,湖水越來越靜,
你在付出中渴求一朵云的支持。
關系是相互的,那冷淡的
不是心,是冷靜。
在否定的岸上,你我背對背,
猶如兩片樹葉上的兩滴水。
深夜,唯有深夜讓人類迷狂,
而自我的沙堆越來越高,
驕傲的井越來越深。
走向你,便是走向人類。
傾聽被逼迫已久的裂隙,
一只杯子空空如也,一張嘴
絮絮叨叨。傷害,那是
平原一樣的傷害。
停止試探,停止
對另一個身體的命令,
守護你我混作一團的那片樹影。
你我之間,沒有深淵,
只有一道克制的懸崖
立在當下,
要求我們承認這是我的日子,
這是你的日子。
分別:夏日
一張短暫的網拉滿了,
在兩個城市之間,在四堵墻之內。
憂傷的魚飛翔,吞咽靜默、收緊的
空氣。河流錯位,扶不起對方的翅膀。
情感融成了一條越來越窄的道路,
我把近走成了遠,把你走成了我。
終于現實日漸長大,織補著一個個漏洞,
怠惰的早餐過濾為寂靜,夜一般的
寂靜。日子臃腫,無限地,
仿佛是空無的水杯,裝著不被承認的
渴望。我在每一個人類身上看到了你,
但它們都不是你。現在是轉彎口,
下一刻是瀑布,又或者是烈日。
不被你看見時,痛苦是人類的身體,
是你我的身體,是世界的身體,
任何一塊石頭都無法忍受。一張網
拉滿了,如虛掩的門開向你我。
一個和解在眺望,在微信窗口眺望,
命令我忘掉自己。而我不能。
我的記憶如一張網在打撈
所有甜蜜的影像,在等待
一場醒而睡去的漫長的安眠。
這風朝向你,也朝向我,
但終究朝向這同一個城市,同一個終點。
深愛著的人穿過小區
一陣陣風吹拂冬日的夜,咝咝聲中,
抹除了那些質疑的塵土。星光柔和,
冰涼,堅定地踱過每一個絳紅房頂,
守護著路燈下幽藍的戀人。
這里是大陸的盡頭。海在空中起伏。
一路走,也許可以進入一種慢慢凝聚的生活。
桌上靜默的葡萄酒、蘋果和面包在等候
誰?雁群里的一只掉轉身,隱沒進天邊
止息的云里,翅膀那么義無反顧,
恍若扇動了終生的善意。
一旦天空敞開,你就會愛上一次飛翔。
銀杏葉間撒落一片片溫暖的信任。
這條通道變得那么直,仿佛可以
穿過承諾,流淌成一條河,不知停頓為何物。
斑鳩回到簡陋的巢,對明天的晨曦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