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幾年,古偶劇中的“重生”“宅斗”等元素開始霸屏。作為曾經“穿越劇”“宮斗劇”的變體,這兩種元素所帶來的戲劇沖突與情緒爽感,使之成為前兩者的絲滑平替。然而,當古偶劇市場陷入“重生+宅斗+權謀”的敘事窠臼,觀眾對“逆襲爽感”的審美疲勞已悄然蔓延。
2025年開年,由景甜、張晚意主演的《似錦》以一場跨越生死的重生敘事切入,試圖在傳統文化的深土中挖掘新意。這部劇不僅延續了古偶劇的“雙強人設”與“甜虐交織”,更通過宋代美學的視覺重構、女性覺醒的敘事脈絡,以及家國情懷的深度融入,為古偶劇的“重生”命題提供了新的解題思路。
從“個人逆襲”到“文化突圍”
《似錦》的故事內核看似沿用了“重生+宅斗”的傳統框架,實則在敘事邏輯上實現了突破。與《九重紫》中竇昭重生后依然困于宅斗權謀的設定不同,姜似的重生并非簡單的“開掛復仇”,而是通過“器物、禮儀、建筑、工藝”等文化符號的串聯,構建了一個兼具古典意蘊與現代審美的敘事場域。例如,劇中對宋代點茶技藝的細膩呈現,既還原了歷史細節,又通過姜似開設香鋪的情節,將傳統文化轉化為推動劇情發展的關鍵線索。
在案件設計上,《似錦》以“單元案件”串聯主線。如長興侯殺人案中,姜似與余七(張晚意 飾)聯手破解白骨密碼,揭露曹興昱虐殺“姜似替身”的駭人真相。案件推進過程中,遲姑娘的證詞、公堂上的毒箭偷襲等細節,不僅推動男女主情感線的發展,更逐步揭示二人身世之謎。這種敘事方式避免了傳統古偶劇“重感情輕故事”的弊端,同時通過郭濤、黃奕、馬蘇等實力派演員的加盟,塑造出姜家四姐妹、長公主、二嬸子等層次豐富的配角群像。

相比之下,《九重紫》雖以“重生+宅斗”為賣點,但其案件設計仍顯單薄。例如定國公冤案中,竇昭與宋墨通過“天象說”強行扭轉皇帝心意,邏輯漏洞明顯;而《墨雨云間》中的假死換身份設定,也因缺乏歷史合理性而削弱了戲劇張力。《似錦》則通過“花田尸案”等單元案件,將家國情懷融入個體命運,形成“家國同構”的宏大格局。
宋韻文化的現代轉譯
劇集《似錦》在美術風格上以宋代美學為基底,邀請古建專家鄭曉陽指導庭院臺閣的設計,參考古代園林規劃,將古典園林韻味和古畫中的意境,融入場景構建。姜似夜探侯府時,芍藥花叢下的森森白骨與月色交織,恰似《聊齋志異》中“畫皮”的詭艷;而張晚意飾演的郁錦策馬穿越竹林時,青衫與翠影的碰撞,又暗合王維“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的孤傲風骨。這種視覺美學突破傳統古偶劇的“糖水片”模式,通過光影、構圖與歷史細節的深度融合,營造出兼具沉浸感與藝術性的觀劇體驗。
服裝造型上,侯云怡團隊在還原歷史紋樣的同時,改良了傳統服飾的舒適度。例如,姜似的褙子采用改良后的剪裁,既符合宋代服飾規范,又便于行動;而長公主的造型則融入暗紋圖騰,暗示其南烏奸細的身份。這種“仿古不泥古”的設計理念,在《九重紫》中亦有體現——孟子義飾演的竇昭雖身著傳統襦裙,但領口與袖口的現代剪裁,既保留古典韻味,又符合當代審美。

劇中對絨花、點翠、盤金繡等非遺工藝的運用,遠超傳統古偶劇的“背景裝飾”功能。例如,姜似通過鑒別絨花真偽識破二嬸貪墨嫁妝的情節,將傳統工藝知識轉化為推動劇情的關鍵道具。更值得一提的是,姜似以香鋪為據點構建經濟獨立,其調配的“醉夢散”與前世家破人亡時長公主用的毒藥一模一樣,暗喻家族命運的輪回與反抗。這種文化符號的敘事功能,在《為有暗香來》中亦有嘗試,但《似錦》通過更復雜的工藝細節與劇情嵌套,實現了文化表達的深度。
禮儀指導張曉龍將吉、嘉、軍、賓、兇五禮巧妙融入劇情細節,從日常的行禮作揖到重要場合的儀式流程,都嚴格遵循古代禮儀規范。例如,祖母壽宴上,姜似醉酒后誤將余七認作“夫君”親吻,余七卻用放血療法逼她清醒,這一情節既符合宋代禮儀中的“男女大防”,又通過肢體沖突強化人物關系張力。這種對歷史細節的考究,在《九重紫》中僅通過臺詞提及“一棹春風一葉舟”的詩意表達,缺乏具象化的視覺呈現。
女性覺醒的多維書寫
在“女性主義”盛行的當下,以女性為主角的古偶劇早就在“獨立、強大”的女主人設上試圖做出改變與突破。《似錦》也做出了與之相關的嘗試。景甜飾演的姜似打破了傳統古偶劇“為虐而虐”的女主設定,其人物成長軌跡呈現出鮮明的現代性。與《九重紫》中竇昭“重生必復仇”的宿命感不同,姜似以“退婚”為起點,通過智斗二嬸、破解懸案、經營香鋪等情節,展現了中國古代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的生存智慧。例如,在管理后宅時,她客客氣氣給老仆放假休息,同時引入年輕得力的伙計頂替位置,四兩撥千斤地奪回掌家權。
在花田尸案中,姜似面對曹興昱的毒箭偷襲,冷靜地用銀簪刺破傷口放血解毒,這一細節不僅凸顯其機敏,更暗喻她對封建禮教的反叛。而她與余七的情感互動,從最初的敵對試探到后來的默契合作,始終保持著精神平等,打破了傳統古偶劇“女主為男主成長”的依附關系。

相比之下,《寧安如夢》中的姜雪寧雖也有智斗情節,但其人物動機仍局限于個人復仇與情感糾葛;《田耕紀》中的連蔓兒雖以現代思維闖蕩古代,但缺乏對封建倫理的深刻反思。姜似則通過“經濟獨立—文化覺醒—精神反叛”的三重遞進,完成了從“工具人女主”到“價值主體”的蛻變。
劇中配角的塑造同樣亮眼。遲淑盈(遲姑娘)作為被拐賣的底層女子,其“精神重生”更具現實意義。她在經歷青樓慘劇后,拒絕成為權貴玩物,選擇返鄉辦學堂教化鄉里,這種從“生存掙扎”到“價值實現”的轉變,為劇集注入了深刻的人文關懷。更耐人尋味的是,她與姜似在后宅的相遇,通過絨花工藝的傳授與鑒別,完成了從“受害者”到“覺醒者”的精神傳承。
二姐姜依的悲劇則構成強烈對比:她因夫家虐待而自盡,卻因母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觀念被斥責。這一情節撕開了封建倫理的虛偽面紗。而姜似在姜依墓前的獨白——“若重來一次,我必讓所有欺我辱我者血債血償”,將女性覺醒推向高潮。這種對邊緣群體的關注,使《似錦》在女性敘事上超越了同類作品的“豪門恩怨”框架。

相比之下,《九重紫》中的配角雖智商在線,但多服務于主角成長線,缺乏獨立的精神世界;《墨雨云間》中的女性角色則因“雌競”設定而扁平化。《似錦》通過遲淑盈、二姐等配角的群像刻畫,構建了一個多維度的女性命運圖譜,既呼應了宋代“女子相夫教子”的傳統,又注入了現代性別平等意識。
爭議與反思:古偶劇的“破局”困境
盡管《似錦》在文化表達上可圈可點,但部分觀眾仍指出其存在“前世今生銜接生硬”“男主動機模糊”等問題。這正是類型融合過程中出現的失焦表現——探案權謀的硬核框架與情感敘事的細膩表達未能實現有機統一,導致觀眾對關鍵情節的接受度降低。
例如,姜似被愛人郁錦射殺的真相直到劇集后期才逐漸揭曉,導致前期的情感沖突缺乏合理鋪墊。這樣的問題在《九重紫》中亦有顯現,該劇雖以“重生必改變命運”為噱頭,但定國公之死等關鍵情節仍因邏輯漏洞遭詬病。這也暴露出古偶劇在復雜敘事中難以平衡商業性與藝術性的短板。

與此同時,《似錦》試圖通過“重生+探案+權謀”的復合類型吸引更廣泛的受眾,但實際效果卻呈現兩極分化。支持者認為其“雙強設定”與“文化底蘊”為古偶劇開辟了新賽道,而批評者則指出其“創新不足”——從《九重紫》到《寧安如夢》,重生劇的同質化問題并未因《似錦》的出現而徹底改觀。這種“同質化”問題已從題材蔓延至角色塑造與制作模式,無論是IP改編還是演員選角,都在削弱觀眾的新鮮感,加劇了審美疲勞。這種矛盾折射出古偶劇在類型融合上的普遍困境。
針對上述問題,行業內部實際上已嘗試通過多元創新尋求突破。例如,《墨雨云間》以強爽劇形式聚焦女性復仇,通過緊湊敘事與國風美學實現播放量破24億;《珠簾玉幕》則嘗試剝離傳統古偶的“言情外殼”,將敘事重心轉向女性經商,但此類嘗試尚未形成規模效應。與此同時,AI技術的引入(如生成創意美圖、互動彈幕)被部分制作方視為提升效率的捷徑,然而過度依賴技術可能削弱故事內核的深度。


古偶劇的困境本質上是影視工業化與藝術創作矛盾的集中體現。平臺“爆款公式”的執念導致創作資源向流量傾斜,編劇淪為“成本壓縮的犧牲品”,而IP改編的扭曲化(如魔改原著世界觀)進一步破壞了類型生態。此外,受眾結構的多元化(如中老年群體的潛在需求)尚未被充分挖掘,古偶劇仍局限于年輕市場的小眾狂歡。
《似錦》的創作實踐證明,古偶劇的突圍之路或許在于:以傳統文化為根基,以現代審美為橋梁,以人性探索為內核。劇中姜似與遲淑盈的雙線敘事,恰似傳統文化與當代精神的雙重鏡像——前者承載著歷史記憶,后者指向未來可能。當古偶劇不再滿足于“為爽而爽”,而是將文化傳承與人性思考融入敘事肌理,或許才能真正實現從“流量收割”到“價值引領”的轉型。這場關于“重生”的文藝實驗,值得我們持續關注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