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嗯?”雖然李楠刻意壓低了嗓音,但夏小初還是聽見了,直直地愣在原地。
仿佛感覺到了夏小初的不知所措,李楠推著修理好鏈條的自行車走過來,輕聲叮囑:“快回去吧,要下大雨了?!比缓?,他迅速跨上自己的自行車,風(fēng)馳電掣般地遠(yuǎn)去了。
少年飄揚的淡藍(lán)色校服衣角,仿若暴雨前的狂風(fēng),攪亂了夏小初心頭的那團(tuán)烏云。
從小到大,沒有人夸過夏小初好看。大家都只夸她聰明:“瞧這大腦門,看著就聰明!”
不知道是因為“大腦門”,還是因為人總是會不自覺地成長為別人嘴里的模樣,夏小初的確很聰明,是深受老師喜愛的那種聰明。
“唉!”夏小初把撇在額頭兩邊的劉海往中間撥了撥,不出5秒,它們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大腦門就算了,偏偏發(fā)際線中間還多了一個旋,別的女孩子討論各種折騰頭發(fā)來扮美的方式,夏小初都沒法參與。都在花期,自己卻偏是最不起眼的那朵。思及此,夏小初的愁就像濃霧般涌上心頭,漸漸地成了化不開的烏云。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崩铋脑捲谀X海里回響,夏小初對著鏡子擠出一個微笑。
因為覺得自己不夠好看,夏小初向來不愛與人談笑,她怕他們的眼神停留在自己的額頭上。但這顯得她似乎挺特立獨行,用一些同學(xué)竊竊私語里的詞來形容,就是高傲。
好像是有點好看,夏小初看著自己嘴角淺淺的笑意,一股暖意涌上心頭。
“能給我講一下這道題嗎?”
會主動靠近夏小初課桌的人不多,會主動請她講題的更少。
夏小初抬起頭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她記起有人曾好心地提醒自己:“不要這樣抬頭看,以后你的額頭容易長皺紋?!?/p>
“嗯。”鑒于前一天李楠的出手相助,以及……那句沒來由的夸贊,夏小初不好拒絕。她低著頭接過李楠手里的試卷,黑色簽字筆已經(jīng)畫完兩張草稿紙,李楠仍然握著筆撓頭。夏小初忍不住盯著他問:“你的作文不是寫得挺好嗎?這種邏輯題應(yīng)該不難理解啊?”
前幾天的語文課上,老師表揚了李楠的作文,并讓他在班上讀了一遍。這個平時默默無聞的男同學(xué)的文筆,讓夏小初印象深刻。
“那不一樣?!崩铋α诵?,岔開了話題,“你喜歡狗嗎?”
李楠的作文寫的就是他養(yǎng)的狗。夏小初點點頭又補充道:“喜歡看,不太敢靠近。”
“為什么?”李楠疑惑地蹙起了眉。
“怕鋒利的爪子和牙齒。”
“那你喜歡什么動物?”
“魚?!?/p>
李楠帶了一條魚來學(xué)校。
他把透明的玻璃魚缸輕輕地放在自己的桌子上,魚兒在里面轉(zhuǎn)了幾圈,嘴巴一張一合,吐了一串泡泡。
“養(yǎng)寵物會讓人心情變好?!笨粗铋b著大白牙沒心沒肺的樣子,夏小初覺得他說得很對,回敬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似乎是從那天開始的,李楠常常拿著分?jǐn)?shù)慘不忍睹的數(shù)學(xué)試卷來找她,再回報給她幾個笑話或者自己養(yǎng)狗的糗事。起初,夏小初只是聽,然后嗤嗤地笑,后來是哈哈地笑,再后來,她偶爾也會分享養(yǎng)魚經(jīng)驗,講幾天換一次水,喂了什么食。不管她講什么,李楠都會聽得很認(rèn)真,并且熱烈地回應(yīng)。
大概是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笑容能夠彌補大腦門的缺憾,再遇到迎面而來的同學(xué),夏小初沒有下意識地低頭,而是嘗試對著他們微笑。長勢再盛的綠植也鮮有人駐足,可一旦開了花,便總有人欣賞。一些同學(xué)開始跟夏小初熟絡(luò)起來,女孩子們扎堆聊天的時候,也常常能看到她的身影了。
夏小初心底對李楠愈發(fā)感激,不單是講題,自己的復(fù)習(xí)筆記也會整理一份給他。漸漸地,李楠數(shù)學(xué)試卷上的分?jǐn)?shù)越來越漂亮了。
舊煩惱消失,夏小初的新煩惱卻又來了。先是有人看到她和李楠聊天時,故意掩嘴笑。接著,又有人在排隊時,故意把李楠讓到她面前。夏小初只當(dāng)是善意的玩笑,有些困擾卻并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她拿到剛發(fā)下來的作業(yè)本,自己的名字旁邊被人寫上了“李楠”兩個字。
放學(xué)后,夏小初在教室里磨蹭了半小時才離開。她避開李楠的目光,從他身邊直接掠過,飛快地跑向自行車棚,逃也似的離開了學(xué)校。
李楠還是追上來了,在分岔路口攔住了夏小初,“你今天怎么都不和我說話?”
夏小初囁嚅半晌,輕輕說道:“快要中考了,你以后盡量少跟我聊天吧?!?/p>
空氣仿佛凝滯,夏小初為自己蹩腳的理由懊惱,初夏有風(fēng),氣溫也很舒適,但她額頭的汗珠不斷從兩鬢滑落。
“嗯?!崩铋穆曇艉茌p,卻如響雷般在夏小初的心里炸開,好像有什么東西輕輕地碎了。

明明是自己要求的,為什么別人答應(yīng)了卻又覺得委屈呢?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夏小初奮力地踩著自行車,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那天以后,李楠不再問夏小初題目,也不找她聊天了。流言如風(fēng)中落葉,旋轉(zhuǎn)跳躍、飄落地面,最后歸入塵土,一切仿佛從來沒發(fā)生過。
但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總會留下印跡,比如夏小初臉上一日比一日真切的笑容,與人談笑時的從容,扎在人堆里的自如。她心頭的烏云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愧疚感。
時光在一沓又一沓試卷中流轉(zhuǎn),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教室里的談笑聲少了許多,一直到那場大考結(jié)束。
天氣原因,畢業(yè)照安排在了中考之后。
拍照那天,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頃刻間降下瓢潑大雨。夏小初雙手抱頭躲到了操場的亭崗下,剛站穩(wěn),一張紙巾遞了過來,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需要嗎?”
夏小初轉(zhuǎn)過頭,謝過李楠,接過紙巾又立馬把頭轉(zhuǎn)了回去。擦過雨水的紙巾被夏小初揉成了團(tuán),她盯著逐漸變小的雨,開了口:“最近……還好吧?”
“應(yīng)該能跟你考進(jìn)一個學(xué)校?!崩铋貜?fù)。
夏小初愣了一下,笑意浮上嘴角。她抬起頭,烏云散盡,雨已經(jīng)停了,天邊掛著一彎彩虹,和她笑眼的弧度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