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那只小狗時,我才七歲。在外婆家過暑假的我因為害怕草叢田地里的蟲蟻,加上不會講老家的方言,所以常常一個人坐在小院里發呆。當時,我坐在院里敲核桃,小狗渾身沾滿臟兮兮的泥水,從虛掩的院門外飛奔進來,嚇得我差點翻倒在地。鄰居家的小宇姐姐跟著沖進來,呵斥道:“雪球,回來,不許撲人!”小狗聽話地轉過頭,甩甩濕漉漉的毛,咧開嘴搖尾巴。
外婆端著切好的西瓜從廚房出來,招呼小宇姐姐坐下吃瓜。她問:“小宇,什么時候去西安讀書啊?”小宇姐姐接過瓜,回答道:“快了,還有一個多月。”
那天之后,雪球會時不時跑到我們院里,吐著舌頭東張西望,我和小宇姐姐也因此熟絡了起來。姐姐說,年初的一個下雪天,她在去小賣部的路上看到田野里有一團小小的“雪球”,當時她以為之前有調皮的小孩在這打雪仗,可走近一看,才發現那竟是一只被遺棄的白色小狗。小宇姐姐不忍心看到小狗在外受凍,于是收養了它,命名為雪球。
外婆家所在的小鎮附近有一片青草地,被潺潺流水一分為二。鄰鎮一個老爺爺失去老伴后整日萎靡不振,兒女們都勸他找點事情做,他便在那片草地的水邊放養鴨群。我和小宇姐姐喜歡去那里看毛茸茸的鴨群排隊走過流水上的木橋,雪球則喜歡和小鴨們互動,在橋上追著小鴨跑來跑去。
有一次,雪球耷拉著后腿和一只小鴨子并排走,我們以為它貪玩摔傷了,仔細一看才發現它在學跛腳的小鴨子走路。老爺爺先被逗笑了,他抬頭說道:“你們的小狗真調皮啊!”他把那只跛腳的小鴨子捧起來,塞到我手里:“小狗喜歡,你們就帶回去好好養它吧。”
于是,我們兩人一狗一鴨就在傍晚淡粉色的天空下搖搖晃晃地走回了家。
沒過多久,那只小鴨子就病死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小宇姐姐即將離開的消息。小宇姐姐在市里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她想提前過去,攢些學費。那一刻,我覺得所有不好的消息都向我襲來,我既難過,又擔心雪球的歸宿。我央求外婆,可外婆卻摸了摸我的腦袋 :“不行的,養你一個都夠辛苦啦。”
小宇姐姐本打算把雪球帶給城里的親戚,可她走時,我抱著雪球不愿意撒手,甚至跑進了我之前不樂意踏足的田野里。外婆嘆了口氣,終是遂了我的意。送走小宇姐姐后,外婆把抱著雪球的我招了回來,輕聲說:“快把它放下來,小狗都餓壞了。”然后,她從櫥柜里翻出一只小碗,把前一天的剩菜與骨頭倒進碗里,雪球飛快地把頭扎進碗里,吃得不亦樂乎。那天晚上我們的小院又停電了,雪球趴在我的腿上搖晃著尾巴,有了它的陪伴,這樣的夜晚竟沒那么難熬了。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平日里,外婆會做些臘腸用來招待親戚。我嘴饞,外婆怕我貪吃,就把臘腸都藏了起來。原先我找不到臘腸,可自從有了嗅覺靈敏的雪球,我便能靠它的嗅覺找到藏臘腸的柜子。那個柜子很高,我站上板凳,踮起腳,才勉強打開。連著好幾天,我都偷摸著切兩塊臘腸,一塊給自己吃,一塊給雪球吃。
幾天后,舅爺來外婆家做客,外婆想拿出臘腸招待時,發現臘腸已經少了一大半,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于是我被她揪著耳朵拎到門外,罰站了一個鐘頭。雪球好像看出了外婆的怒氣,晃著小尾巴灰溜溜地跑出了院門。我氣得直咬牙齒,覺得它背叛了我,發誓再也不要理它了。為了遠離它,我甚至鼓起勇氣去鎮上找不太熟悉的女生們玩耍。
我如愿和那些女生玩在了一起,可跳皮筋時我總被繩子絆倒,扔沙包時我又總砸到她們的臉上,幾次后她們便怎么也不愿帶我玩了。回到家后,我把氣都撒在雪球身上,我故意逗它,卻不和它玩,我看著它從精力旺盛到郁郁寡歡。再抓起它時,它卻還吐著舌頭對我咧嘴笑,我把它放下后,它又不知疲倦地叼來玩具小球,亮出柔軟的腹蹭我的手。
我突然意識到,不管如何,小狗眼里只有我,小狗永遠愛我。那段沒有同齡人和我玩的日子,我會在房間里看書、寫故事,然后把寫好的故事讀給雪球聽,它就是我最忠實的聽眾。
立秋后的一天,鎮上來了一個流動攝影師。搭好背景后,攝影師拿著小喇叭宣傳,外婆聽說后,催促我一起去拍照,但我執意要抱著雪球一起,外婆只好飛快地幫雪球洗了個澡,我用毛巾裹著洗完澡的雪球給它吹干身體,它的毛發蓬松香軟,像極了棉花糖。到拍攝地點后,我終于擁有了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和雪球的合照,盡管那是一張不太清晰的合照。
假期結束后,我便被媽媽接到市里讀書,住進了三十七號院。院里的好朋友家也有一只小狗,毛茸茸的很討人喜歡。充實的生活讓我慢慢淡忘了雪球,忘了和小宇姐姐在小鎮度過的那個夏天。
夏去冬來,有天放學回家,外婆突然打來電話,說雪球三天前不見了,一直沒找到。而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朋友家的小狗正趴在我的腿上打盹兒,屋外在下雪。放下電話后,我聽到院里的小孩喊著“小心雪球”,大概是在打雪仗。我不由得陷入了關于雪球可能遭遇的經歷的遐想,我不知道外婆所在的那個小鎮有沒有下雪,我只知道雪球大概只能在記憶和文字中與我相見了。
王彤樂
1999年12月生于陜西寶雞,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青春》《少年文藝》等刊,獲第四屆陜西青年文學獎、東蕩子詩歌獎、“分享通信·尚5G杯”十大校園詩人稱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