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巴西米納斯吉拉斯州的中心,有一座名為迪亞曼蒂納的城市。在那里,傳統習俗與大自然的鮮艷織錦相互融合。每逢周末,陳列的迷人花朵把城中主廣場裝扮得宛若群芳綻放的花園。
鵝卵石路上擺著由花制成的工藝品,顏色應有盡有,既有最艷麗的,也有淡雅的。每朵花看起來都十分鮮活,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它們竟然非常干燥。
這種在葡萄牙語里有“永生花”之稱的花長在淺層的沙質土壤中。它之所以特別,是因為就算被移出自然棲息地,它嬌嫩的花蕾仍能保持鮮活的姿態,甚至干燥之后依然生動。有時候,哪怕是幾十年前采摘的永生花,花瓣也會因一滴水而閉合。此后再經干燥,花朵又會綻放,仿佛仍有生命。
不遠處,手藝人坐在長椅上觀察游客,回答他們有關花朵真假的問題。55歲的伊萬內特·博爾熱斯每周末都要和不了解永生花的游客聊幾句。“人們問我這花束能保存多久,還問我能否保證這花不是塑料做的。”伊萬內特說,“生活中確實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但我敢保證這花是真的。”她舉起前一晚剛做好的小花束,笑了起來。
永生花買賣可不是新興行當。專攻生物學與植物學的研究員雷納托·拉莫斯說,商業化銷售永生花自20世紀初就開始了。
“20世紀70年代末,永生花的出口量約為1000噸。”拉莫斯解釋道,“在那段時間,永生花貿易的主要產品就是永生花本身。到了2022年,產品已多樣化,出口量約為200噸,主要消費國是荷蘭、美國和意大利。”
埃斯皮尼亞蘇山位于巴西的塞拉多生物群落區——全球36個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之一,那里的植物種類異常豐富,植物特有性也非常高。
20世紀90年代,人們普遍認識到埃斯皮尼亞蘇山的生物多樣性何其重要,于是開始建立保護區。2002年,面積超過12.4萬公頃的永生花國家公園成立。然而,保護措施導致當地習俗受到限制,其中就包括采摘永生花。最終,民眾與環保部門之間爆發了沖突。如何在環境保護和社會經濟現實之間取得平衡,這一問題的難度因此凸顯了出來。
如今,采花人在永生花國家公園的邊界外采摘自然生長的永生花,但邊界外的土地通常為私人所有,進場采花需要交費。那么,問題來了——當地社區能否找到既不破壞環境又能延續采花傳統的方法,好讓采花人仍可維持生計?
方法之一可在伊萬內特出生的坎列魯斯社區找到。20世紀90年代末,由于永生花瀕臨滅絕,非政府組織“巴西利斯大地”與坎列魯斯社區接洽,共同討論創收新方法。
“巴西利斯大地、巴西環境與可再生自然資源研究所,還有其他合作機構,都給我們提供了建議,告訴我們如何提高產品價值。”伊萬內特說,“建立國家公園給我們的收入造成了影響,因為我們不能再踏上從小就去采花的土地。這些機構提供的解決方案能減輕這種影響。”
她說:“種植永生花就是一個辦法。既然野生永生花的采摘面積有限,那么我們必須自己種植。我們需要大量種子,因此也需要大筆資金。”

伊萬內特從小就在埃斯皮尼亞蘇山區的石頭地里四處采花。“那段時光讓我記憶猶新,仿佛就在昨天。”她說,“還是孩子的我們,一出去采花就開心極了。我們非常了解哪片土地能開出最美的花,所以我們會為自己的‘洞穴’準備好一切,把它變成溫暖舒適的小家。”
伊萬內特提到的“洞穴”,是當地人家用來避寒取暖、躲避美洲豹和狼的庇護所。“我以前很怕蛇,但后來大家都習慣看到蛇了。”她說,“我們現在再也不用去野外露營采花了,因為我們建立了自己的種植園。跟我瞧瞧去吧。”
一走進伊萬內特家的種植園,就看到伊韋特和南齊尼亞姐妹倆正在仔細檢查地面,尋找漏掉沒摘的花。“采摘的時間變了。”伊韋特說,“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采摘旺季是可以預測的,但現在不能依賴預測了。”
突然,姐妹倆朝一間小房子走去。她們說:“來瞧瞧我媽媽的車庫。”走進車庫,立馬就能明白姐妹倆的意圖,那里最顯眼的就是一張鋪滿永生花的長沙發。金色的花莖與昏暗的空間形成鮮明對比。然而,雖然看似有一大片,但這與旺季的采摘量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年過九旬的女當家深情地看著這些花束說:“到了采摘季,人們住的屋子里都堆滿了花——那畫面美極了。”
利亞還記得自己如何依靠采摘永生花養大了八個孩子。“這是份不錯的工作,就是非常累人。”她說,“我們不得不帶著孩子上山下山,睡在‘洞穴’里,臨時用草湊合著當床墊。”
她接著解釋說,即使努力種植永生花,采花人仍然需要去私人土地里采摘。“地都是一樣的地,但國家公園邊界外的地現在都有了主人,所以要交錢才能進去。”利亞說,“采摘永生花要彎著腰一朵一朵地采。這種花不成簇,分散生長在地里。我們采完回家,后背都疼得不得了。”坐在椅子上的她笑了起來,她的女兒們圍在她身邊。
年復一年爬山采花的身體消耗讓許多采花人飽受疼痛折磨。過去三年里,61歲的奈爾·博爾熱斯因雙腿關節嚴重磨損而無法出門。她的行動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奈爾家的墻刷成了討喜的粉色,看起來生機勃勃的,總能吸引路人的目光。奈爾身處大量花束之中,將自己獻身于挑選干花的精致藝術——這是她們家族代代相傳的工作,也是她們每代人都樂在其中的工作。奈爾以嫻熟的技藝、明確的思路,制作出極其精美的花束在迪亞曼蒂納售賣。
白天,奈爾有五歲的孫女洛雷娜陪伴。臨近日出,她的女兒、女婿,還有丈夫若昂·達盧斯動身去別處地里采摘,直到日落時分才回家。
奈爾之所以對永生花懷有濃厚的感情,不僅僅因為制作花束能帶來收入。對她來說,制作的過程就是療愈的過程。
“如果我沒有接觸制作花束的技藝,我肯定會在悲傷和抑郁中越陷越深。”奈爾的眼中閃著淚光。“如果真是那樣,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力氣堅持下去。每當我沉浸在花束制作中,時間仿佛暫停了,像極了過去我在地里漫步的日子。我能聽到的只有悅耳的啁啾鳥鳴。現在連我的孫女也參與花束制作了。我相信她在和我學習手藝的過程中能漸漸發現樂趣。”
那天,外出的家庭成員比以往回來得早。盡管正值旱季,空中仍飄來陰云。洛雷娜趕緊跑去幫爸爸收起晾在房前的永生花。
“不能讓花淋濕,濕了就會腐爛。”洛雷娜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拾起花束。
雨一開始下,所有人都跑進廚房。突然,周圍因停電變得一片漆黑。奈爾笑著說恍如20年前,畢竟坎列魯斯社區2004年前后才通電。“所以說,無論我是在家,還是在‘洞穴’,區別不大。”奈爾說完,全家人都笑了。
雨后,天空稍稍放晴,一道彩虹在云間若隱若現。達盧斯提議與孫女合個影。“來看看未來的采花人!”他笑著說,“可惜我的衣服臟兮兮的,不過你也知道,干我們這行就是這樣。破爛的衣服讓我們驕傲。”
在村子的另一邊,75歲的安東尼奧·博爾熱斯也有同感。他整了整帽子,出發前往種植園。“同一件衣服,我穿了好多年。”他說,“有人笑我衣服破,可是我看它還好得很。為什么要換呢?”
安東尼奧似乎是個熱心腸,非常喜歡與人攀談。他家房子的墻是黃綠色的,看起來十分俏皮。他解釋說:“我把墻刷成這樣,就是想帶來更多快樂。”他自豪地展示出一張照片,只見照片的邊角因常年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而磨損。照片中的他站在亡妻和幾個孩子旁邊。“我們倆付出了好大的心血才把孩子們養大。”他說,“我不在家的時候,妻子就和孩子們在地里采花,我回去后也跟著他們一起干。”


如今,安東尼奧減少了遠距離采花的次數,更傾向于每次在五公里之內的地方采摘。“我盡量避免走太遠。”他承認道,“有時候,我的腿有點使不上勁,你要知道,這很危險。我身邊總跟著一條忠實的狗,但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上帝一直在關注我。”
迎著落日,安東尼奧謹慎地摘下一束束花,好讓女兒拿去迪亞曼蒂納賣。
“賣掉漂亮的花,這不是非常美好的事嗎?”說完,他陷入沉思,“我們必須充分利用身邊的美好。”
與此同時,伊萬內特正和媽媽一起往家走。曾經,媽媽的雙手領著她穿行于長滿永生花的石頭地,而現在換她攙扶著那雙手。
坎列魯斯的人們就像他們采摘的永生花,給世人上了名為“堅韌”的深刻一課。當廣闊的世界日益面臨氣候惡化和環境退化的后果,坎列魯斯的人們告訴大家,生命可以經受住最嚴峻的形勢。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