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一里路,修什么場?簡直是過場多!”
如果你從都江堰出發,驅車去“花蕊夫人故里”石羊鎮,路上會遇到兩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它們相距不到一公里,一處叫“上大興”,一處叫“下大興”。“下大興”每到二五八“逢場”的時候,商販云集,吸引周邊很多鄉民前來趕場。“上大興”不逢集,但因位于交通要道,每天人來車往,也十分熱鬧。
一
清朝咸豐以前,這里的百姓往北去中興鎮或者往南去石羊鎮趕集,其間各有四公里左右的路程。那時多靠步行,即使買賣農產品,都得靠腿腳,老百姓有諸多不便。咸豐年間,太平天國運動爆發后,鄉間頗不寧靜,一些混跡于鄉間的邪惡勢力經常明目張膽地攔路搶劫,還裝神弄鬼做招搖撞騙的事情,老百姓苦不堪言。當時,有一位名叫王正春的本地貢生,倡導在當時的東禪寺新建集市,并起名為“明圓場”。這個應運而生的場鎮,立刻給百姓們帶來方便,既減少了他們的奔波之苦,還繁榮了當地的經濟。本來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然而,當地有兩名秀才與貢生有積怨,見他得到百姓擁戴,更是心懷不滿,就帶了一伙潑皮無賴擾亂集市,硬生生地把新興的集市鬧垮了。
眾人怨聲載道,讓兩名秀才有了悔意。咸豐四年(1854),兩人多方募集資金,在黑石河的曹家橋畔修建二十多間茅草屋,形成新的場鎮,并取名叫“大興場”。在老百姓看來,這一舉措多有“將功補過”之意。
把一個集市“滅了”,重新建個新集市,前者讓人痛恨,后者卻也令人歡呼。老百姓并不理會鄉紳們的明爭暗斗,他們只希望過太平日子,有集市可通有無。“大興場”的興建,終歸是一件好事,人們很快忘了“明圓場”消失的原因。
街市太平,百姓和樂。一百年風風雨雨,在歷史的長河里仿佛白駒過隙,只在彈指一揮間。令人詫異的是,歷史總有驚人的相似之處,一百年后,類似的事件竟然在同一個地方再次發生。
二
1946年6月,岷江洪水滔天,黑石河(岷江的支流)濁流滾滾。老百姓流離失所,痛苦不堪。很快,大興場也被洪水沖毀。洪水退去后的第二年,鄉長會同當地的地主士紳共同籌集資金,又在東禪寺的十字路口修建場鎮,這次新建了三百余間瓦房,木制的房屋鱗次櫛比,比原來的大興場更熱鬧,人們相約在民國三十七年(1948)農歷九月初二開場,老百姓奔走相告,對新集市充滿期待。
然而,這深得民心的好事并沒有讓所有人滿意。此時,大興“哥老會”的衛靈昭和衛純熙等人就妄圖從中作梗,他們動員了一些商賈士紳,在靠中興鎮馬家溝一帶修建了兩百多間房,很快又修出一個“大興場”,他們想用新的“大興場”取代那個“次新”的“大興場”。為了區別,老百姓把南面先出現的大興場叫作“下大興”,北面靠中興方向的后來的大興場叫作“上大興”。
“上大興”開場日定于正月初十,為了達到“后來者居上”的目的,他們做了充分的準備,特意邀請各路碼頭準備各類貨物,利用春節還未過完的優勢,組織了龍燈、獅子燈、川劇戲班子來助興。他們甚至不惜血本,辦了幾十桌酒席,打算請趕集的人免費吃喝。他們希望通過一系列的“優惠活動”一舉壓倒“下大興”的興隆。但是,這只是他們的一廂情愿罷了。衛姓人一貫魚肉鄉里,早已經不得民心,正月初十這天,鄉民們一早就趕往“下大興”熱鬧去了,把“上大興”晾在那里無人問津。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衛靈昭請來川劇戲班子唱戲,自己點的開場戲叫《郗氏上吊》。大興老百姓聽說開場戲演這幕,紛紛嘲笑衛靈昭不懂戲曲,怎么能開張的時候上演窮途末路的故事,分明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自找不吉利。
衛靈昭惱羞成怒,氣勢洶洶地帶著一群人去“下大興”鬧事,他們荷槍實彈地驅趕著百姓,強迫他們去“上大興”趕集、“吃九碗”。對于這種強制的盛情,老百姓并不買賬,他們各自散場,各回各家,寧可吃粥也不去“上大興”吃大魚大肉。衛靈昭沒轍,又唆使鄉丁游說商販到“上大興”,商販們不理睬。爭吵之時,鄉丁槍殺了一位從石羊鎮過來賣方桌的唐木匠。血案發生后,“下大興”變得冷清,百姓畏懼衛靈昭的黑暗勢力,敢怒不敢言,沒敢去“下大興”趕集,但誰也不愿意去“上大興”。
三
此后,衛靈昭為了讓“上大興”真正實現“大興旺”“大興隆”,又搞出一系列陰謀事件:派人趁月黑風高之時放火燒“下大興”、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到“下大興”的豬市搶錢奪物、帶鄉丁拖著機槍到街口要血洗“下大興”……
衛靈昭沒有意識到,此時已是1950年,他這種逆天而行的舉動已經不能威懾老百姓,大家聯名把衛靈昭告到了縣政府。
時任灌縣第一任縣長的郭平,聽說了“上大興”“下大興”事件的原委,怒不可遏:“相隔一里路,修什么場?簡直是過場多!”“過場”一詞有豐富的含義:最初指戲劇中用來銜接前后情節的簡短表演,又指一個人花樣多、麻煩多。郭縣長原意是指責衛氏增加新的“上大興”集市純屬“麻煩多”。在這里,郭平的話卻一語中的,“上大興”從此真的就成了一個“過場”。它不逢場,只起著一個“經過”“路過”的作用,從中興出發,“過”了這個“上大興”的“場”,就到了下大興的場口了。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直到今天,“上大興”也不逢場,仍然是一個“過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