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哥

惠民大道蝦村路口的四季漁歌飯莊掌舵人亮哥是個形象出眾的人。絡腮胡子又濃又密，柔軟而卷曲，仿佛腮幫子里長出一叢成熟的玉米須。戴上眼鏡，像滿腹經綸侃侃而談的老教授；摘掉眼鏡，又像倒拔垂楊柳的花和尚魯智深。

恰是這一戴一摘，身體里的文氣和膽氣旁溢側漏，逢人自來熟，經不起眾人慫恿，二兩陳厚老酒下肚，面紅耳赤，熱血沸騰。

這時候，想起自己在餐飲業摸爬滾打二十多年，總算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紅紅火火，一顆激動的心，兩只顫抖的手，根本就按捺不住，放下酒杯，劍眉一掃，聲如洪鐘，用純正的普通話來一段岳飛的《滿江紅》：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那語調，那動作，那激情，那感染力，絲毫不遜當紅影星雷佳音，贏得滿堂喝彩，讓食客有一種時光倒流在舊時茶樓聽說唱的感覺。

不過，喝歸喝，樂歸樂，見大家興致上來了，亮哥話鋒一轉，言歸正傳：

“老話說得好，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各位有所不知，咱家有好幾道老少皆宜的招牌菜，豉汁鴨嘴魚、古法三杯鴨、客家水晶雞、農家土豬肉、鐵板花生苗、黃金大餅子。保證食材當天采購，當天加工，沒有預制菜，沒有科技狠活。嘿，好吃再來，回頭客給您打折上折！”

“好！”“好！”……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金秋送爽，四季漁歌賓客滿座，熱鬧非凡。

店小二說西湖廳有一桌預訂了，客人卻遲遲未到，電話也打不通，問是不是取消？

亮哥瞅一眼時間，19：30，皺一下眉頭，說：“再等等。”

大約五分鐘后，一輛白色SUV停在店門口，前排跳下來一個風風火火的女司機，后排鉆出來一個嬌小的姑娘，一手牽一個孩子，大的是男孩，小的是女孩，看模樣是兄妹。

女司機從車尾廂取出一輛輪椅，推到副駕駛室旁邊，拉開車門，伸出雙手，柔聲說：“媽，你慢點。”

見此情形，亮哥和店小二快步上前迎客：“歡迎光臨！”幫忙將腿腳不便的老太太攙下車，扶上輪椅。一問，她們是預訂西湖廳的客人。

女司機快言快語，說婆婆今天七十八高壽，特地提前一個小時下班，買蛋糕，接孩子放學，捎上小姑，回家給婆婆洗洗漱漱，拾掇拾掇，結果來晚了，真不好意思。

“請走這邊。”店小二帶客人入座。兩個孩子興奮不已，拉著小姑去看鴨嘴魚游泳。

亮哥留意輪椅上的老人精心打扮過，一身棗紅色唐裝，頭發梳得利利索索，用銀簪子挽在腦后。雖然面頰有點歪斜，但十分精神。

落座后，女司機要求撤走五張椅子，這樣一來，座位變得稀松起來。亮哥不解地問：“人齊了？”

女司機抹一把額角的汗水，一邊點菜，一邊回答：“人齊了，抓緊上菜吧。”

不是說壽宴嗎？老老小小，就這幾個人，還都是女眷？亮哥心里納悶，但沒敢問，吩咐店小二：“告訴廚房，這桌菜先上！”

女司機又說，今天是個特殊日子，想找人錄下來，留個紀念。

正值用餐高峰時段，哪有閑人啊，再說，拍照還行，錄像不是人人都會，萬一搞砸了，怎么跟客人交待？亮哥平時在朋友圈里玩視頻號，開設了“亮哥酒話”專欄，有點基礎。可是，自拍都是固定拍攝，拍不好可以重來，直到滿意為止。現場錄像是移動拍攝，周圍人來人往，聲音嘈雜，活動范圍小，好鏡頭稍縱即逝，不好把握啊。

他思來想去，決定硬著頭皮上，以解燃眉之急。

開席后，亮哥拿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使出渾身解數，把從網上學來的基本功推、拉、搖、移都用上，找角度，對焦距，抓特寫，累得滿頭大汗，眼花了，手酸了，襯衣都濕透了。

在他的鏡頭里，一桌豐盛的佳肴，一家人有說有笑，擁在老太太身邊，齊唱“祝你生日快樂”。老太太直樂呵，涎水從嘴角邊流淌出來。女司機用紙巾為婆婆細心擦拭。小姑遞來一碗長壽面，上面臥著兩個鮮嫩的荷包蛋。孫子孫女有模有樣，雙手捧茶，爭先跟奶奶干杯……

女司機非常滿意。亮哥建議：“要是想發到網上，可以幫您再剪輯一下。”

女司機搖搖頭，說：“不用剪輯，我直接發給老公看。”

“那行，我轉給你。”

兩人互加微信。女司機告訴亮哥，她是個軍嫂，老公在南海島礁部隊服役，長年不在家。家婆年初因腦梗造成偏癱，怕他分心，一直瞞著。今天來四季漁歌為婆婆慶生，想把一家人在一起熱鬧的氣氛錄下來，給老公報個平安，讓他安心守島，不要想家。

女司機說著說著，本來眼淚要掉下來了，可又硬生生地笑回去了。

亮哥聽著聽著，心里熱乎乎的，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女司機要去前臺買單。

亮哥指著門口高高飄揚的國旗，微笑著說：“國慶節快到了，店里搞活動，電腦搖獎，憑顧客手機號碼后6位數字，產生三位幸運者免單。前兩位已經有了，還剩一位。您的號碼是——”

“135××××5947。”

亮哥說：“哎喲，巧了，就是這個號碼！”

“真的嗎？”女司機不敢相信，嘴巴張得老大。

“你說今天是個特殊日子，原來有吉兆啊。”亮哥伸手握住女司機的手，連聲說：“感謝你們全家惠顧四季漁歌！恭喜你中獎，壽宴免單！”

此刻，亮哥的心情別提有多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