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賬

一大早，村里傳出一條爆炸性新聞——劉老蔫被老婆翠婷告了，說他做假賬。縣監察局立馬派人來查，抱走了村里的賬。

這事稀奇，村里一下子炸了鍋，好多人跑出來看熱鬧。

劉老蔫從村部出來，走路像打夯，一張馬臉陰沉得能擰出水，誰也不理，進家咣當關上院門，又咣當關上屋門，就沖翠婷吼上了。翠婷好像不知道捅了大婁子，還扯著嗓子咋呼呢。這不是找揍嘛，擱別的男人，耳刮子早掄過去了。劉老蔫面性，還跟她吵，聽著都讓人發急。

劉老蔫正名叫劉長發，當兵復員后在城里做買賣，被在鄉里當書記的戰友攛掇回村當支書，這兩年折騰的事不少，得罪的人也不少，論說告也該是那些人，他老婆是抽哪門子風呢？村里人看直理，覺得翠婷太過分，那是你男人哩，又不是吃腥養小，咋能這么害他？你哪怕在家跟他掄搟面杖，也不能干這事呀。

屋里還在吵，隔著門窗，聽不大清。沒人去敲門勸架，這事蹊蹺，牽涉到家里村里，沒法說。人們三三兩兩頭抵在一處咬耳朵，話越扯越多。說鄉里書記攛掇他回村，是讓他打造美麗鄉村樣板。他倒好，仗著后臺硬，辦事一根筋，六親不認，鼓搗了好多扎手的事。

二禿子湊到五爺跟前問：“那年鏟你家的院墻，占你家宅基地，你咋就認了呢？”

五爺跟劉老蔫是本家。擴街修路，要把五爺的院墻切去小半截，五爺死活不讓。本來改下圖紙或者把街修窄點也能過去，劉老蔫趁五爺趕集的工夫，叫來輛鏟車就把院墻鏟了。五爺回來一見，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躺在那兒不挪窩。劉老蔫陪了半宿，蔫頭蔫腦聽五爺連罵帶數叨，不停地給五爺作揖求饒。五爺一著涼，老寒腿就犯，到了后半夜才拍拍屁股回了屋。

五爺不想提這事，二禿子老纏著問，五爺火了：“光說你頭上沒毛，操心太多！關你屁事，我愿意！”

二禿子碰了一鼻子灰，回頭瞅見鐵栓，又湊過去。鐵栓為人刁鉆，加上老婆潑蠻，這家是村里有名的鬼難纏。他家房子正沖街，當眾罵誓不拆，后來也不吭不哈讓鏟了。二禿子問鐵栓：“村里多給了你多少錢？”

鐵栓沖二禿子勾勾手指：“想知道？”

二禿子把耳朵貼過去：“說說唄。”

鐵栓大喊一聲：“不告訴你！”震得二禿子雙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人們哈哈大笑。

常青斜著眼掃掃眾人：“你們光知道傻笑，曉得劉老蔫貪了多少？該給他算算賬啦！”

常青承包的果園早已過期，前兩任書記沒管，村里沒收回。劉老蔫一上任，愣逼著村委會收回了，轉包價翻了兩個筋斗，氣得常青當面就罵他祖宗八輩。

常青引開話頭，大家聯想到村里這兩年改水、修路、蓋校舍、裝液化氣等好多事，七嘴八舌說開了。“蔫人出豹子，不圖利，不起早。”“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濕鞋。”“這么多工程，都是上邊給的錢，肯定撈足了。”“吃的香甜，吐出苦膽，這回夠劉老蔫喝一壺的，怕是不光兜老底，摘官帽，保不準還要蹲班房哩。”

門開了，翠婷惱著臉端出一盆水，不管不顧沖外一潑，人們哄地散了。

村部大喇叭廣播，召開村民大會。以往這事都是劉老蔫吆喝，這回是鄉里包村干部親自吆喝，大家估計劉老蔫兇多吉少。村部場院早早就聚滿了人。縣里鄉里來了不少人，帶走的幾大摞賬本都擺在臺上。大會由鄉書記主持，人們估計馬上就會上演一場揮淚斬馬謖的好戲。劉老蔫暫時還坐在臺上，蔫不唧唧，一腦門子官司。

會場里一片嘈雜。

鄉書記對著麥克風吹了吹，會場安靜下來。縣監察局的人當場公布查賬結果，對著稿子，一項一項說來。人們沒聽明白，你問我，我問你，交頭接耳亂嗡嗡一片。鄉書記再次對著麥克風吹，把那些書面話翻譯了一遍。這回大家聽明白了，原來核對村里全部工程項目收支賬目后發現，累計有18萬多元赤字。也就是說這18萬多元，有去處，沒來處。經過反復查證，查實這筆款為村支書劉長發墊付。他老婆籌措給兒子在城里買房，發現家里少了這么多錢，一氣之下告了他。

會場頓時鴉雀無聲。

鄉書記說：“縣里指示，不能讓干事的人吃虧，要拿出這筆款，還給村支書劉長發。”

臺下響起爆豆般的掌聲。

鄉書記讓劉長發說幾句，劉長發滿臉通紅，說：“這么點事，鬧得滿世界都知道了，丟死個人哩。”死活不肯到麥克風跟前。

臺下的人就拿他老婆翠婷起哄，翠婷臉更紅，抽個愣子撒腿就跑。

臺上臺下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