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飛沒想到媽媽竟口是心非。
“劉猛的爸爸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媽媽穿上外套,拿著車鑰匙準備上班,對兒子楊飛說,“你讓劉猛來辦出院手續。”
劉猛是楊飛的大學同學,和他一樣都是今年畢業,現正在送外賣。一個星期前,他爸爸在工地上干活砸傷了腿,住進了媽媽所在的市中心醫院,媽媽是這座縣城最好醫院的頭頭。
“好!” 楊飛接著媽媽的話,又對媽媽說,“劉猛報名參加了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
“什么?”母親皺了皺眉頭。
“我想和他一塊去,你看中不中?”
“你反天了,是不是?”媽媽啪的一聲把車鑰匙摔在桌子上,用凌厲的目光盯住他,“這種事你想都別想!”
楊飛想到媽媽會生氣,沒想到她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我生你時差一點要了老命,辛辛苦苦把你養這么大,我要你老老實實待在我的身邊,而不是什么邊遠的西部!”
“你不是當著我的面鼓勵劉猛到邊遠地區鍛煉鍛煉。”他疑惑地望著母親,“難道你說的不是真心話?”
“情況不一樣,他和你不能比。”母親氣哼哼地翻了他一眼,“他爹媽是農民,怎能跟你比?”
“你太勢利了!”楊飛最聽不慣媽媽這樣的語氣,順口頂了一句。
他沒想到平時溫文爾雅的母親竟然這樣,且說的又是他最好的朋友。若非劉猛幫助,他怎么能考上研究生?也許至今他還沉浸在網絡游戲里。
更讓他吃驚的是,“哇——”的一聲,母親竟然像一個孩子似的大哭起來。他嚇了一大跳,他已經不記得母親上一次哭是啥時候。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媽媽!”他知道“你太勢利了”這句話太傷媽媽的心了。他趕緊上前扶住媽媽抖動不止的雙肩,低聲勸媽媽,帶一點撒嬌的口吻說:“我不該這樣說,再說,我還沒走呢!”
“咋了?”父親從衛生間走出來,大吃一驚,看了一眼妻子,又撓了撓發際后移的腦門,稍凸的肚子好像也跟著跳了跳,扭臉向兒子臉上要答案。
楊飛歉意地看了爸爸一眼道:“對不起,爸爸,我惹媽媽生氣了。”他向后退了一步,讓爸爸扶住母親。
“他要到西部去,那是什么地方,荒涼偏僻,交通不便,高寒缺氧。”媽媽仍然在抽泣。
“噢——是這樣啊。”父親拿紙巾要給母親擦眼淚,母親接過紙巾,推開了父親的手。“你兩個都冷靜一下,咱們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這件事。”爸爸五十歲左右,是那種特別會安慰人的男人,對任何問題,他從不急著下結論,他是縣里信訪局局長,遇事不急不躁,總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喝一口就舒服了。”父親拍了拍母親的肩膀,拉住母親坐在沙發上,把楊飛倒的茶朝她跟前挪了挪,聲音很輕,暖心的那種。
母親又哭了起來,抽泣著說:“當時生你,沒有暖氣,燒的是牛糞爐子,后半夜天特別冷。”她看了兒子一眼,“要不是鄰居王奶奶抱住你暖了一夜,你可能早就凍壞了,你爸剛好出差不在家……”這是一個讓楊飛耳朵生繭的話題。母親說的是二十六年前生他時的老掉牙的故事,當時父親在西部當兵,母親看望父親時把他生在了兵營。
“他說一下,也不是今天就要走。”他特意看了一眼兒子,把熱茶遞到妻子手中,“聽說現在的西部可不是我們在時的西部了,現在天然氣解決了一切問題,冬天開暖氣比咱家還熱,不僅有高速路,還有直達航班。”為了緩解妻子的抗拒,他用了“聽說”二字。
為了把“子彈”上足,他又加了一句:“五一,俺們單位小趙一家三口到咱們生小飛那個地方旅游,說去時走的高速,坐大巴,回來時坐的飛機。”他笑了笑,一副很隨意的樣子說,“我有點不信,啥時咱們也來個故地重游?”他又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背。
“我……我……我不想讓他離開我們。”楊飛看見母親的眼淚依然如珍珠崩落,只不過語氣緩和多了,“我們就他這一個兒子。”她捂住嘴,兩肩再次抽動起來,啜泣聲又大了起來。
“人人都付出一點愛,這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此時,母親歡快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院長,大會離開始還有二十分鐘,你的講話稿已經給你打印好了。”是辦公室小王打來的電話,這是她任內第三批青年醫生對口援疆計劃,今天是歡送儀式,前兩批援疆的青年醫生已順利完成任務,陸續返崗。
“老楊,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母親嚯的一聲急匆匆站起來,邊走邊用紙巾擦著眼睛,抓起鑰匙就走。
“每一個當媽的都會這樣。”父親微笑著給媽媽讓路,“不這樣,你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媽——”楊飛兩眼含淚,輕輕地叫了一聲。母親微微扭回頭,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晶瑩的淚花在眼眶里打轉,毅然轉過頭向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