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十三年,朱國祥赴任夏津知縣。他在和僚屬的談話中得知,域內最貧窮的地方是東北鄉。那里有一條黃河改道后留下的帶狀沙丘,沙丘竟能被風吹動,淹沒農田和村莊,致使當地“地半沙灘,不宜稼禾”。于是他就把到任后第一處巡察之地定為東北鄉。
沒有風,就沒有沙災。一連幾日,朱國祥都在等風。
一日清晨,見縣衙內的老榆樹被風吹得搖擺不停,朱國祥便帶了一名隨從微服步行前往東北鄉。
雖有風,可陽光高照。麥苗已經返青,戴勝在寬闊的麥田里覓食;嫩黃初上枝頭,喜鵲在楊柳的枝條間歡唱。面對眼前春和景明,朱國祥實在想象不出東北鄉的荒涼凋敝。
“那片黃色的天空下,就是了。”行進三十里后,隨從指著遠方的天空說。果然,周圍的天都是藍的,只有那片天彌漫成一片沙一樣的黃。
路上已有了積沙,隨著向沙丘靠近,腳下的沙土也漸漸變厚,踩上去軟軟的。臨近沙丘的麥田里也是,麥苗根部的沙土已有一指多厚。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腳窩。頂著風,步履艱難地爬上比房頂還高的沙丘頂部時,朱國祥已完全睜不開眼,只能用衣袖遮擋風沙,微瞇著眼低頭前行。
“黃河曾兩次流經此地,在宋朝時改道,留下了這帶寬一到二里、長六十多里的沙丘。黃河的沉沙潔凈細軟,干燥時沒一點粘合力。輕風揚得起沙粒,大風吹得動沙丘。天氣干燥時,如遇到大風,一夜的風吹沙走,就能把臨近村莊的房屋掩埋。幾百年來,這條挪移不定的沙丘已逼得很多人背井離鄉。”沙丘的寬度小,見朱國祥已親身體驗了風沙的厲害,隨從建議橫向走出沙丘。
還好,幾百米后就到了沙丘邊緣。雖說眼中的天還是有些灰敗,不過總算重新見到了藍色,而且,不遠處竟有幾棵大樹。朱國祥心中一喜,趕緊走過去。那是幾棵老桑,樹身挺直,樹冠枝條上的桑葉青翠鮮嫩。一位鬢發皆白的老農正站在樹旁采摘桑葉。
“老丈,采桑葉是養蠶嗎?”朱國祥上前詢問。
“養蠶,也拿桑葉蒸窩頭。”老農回道。
“這桑葉能吃?”朱國祥驚異。
“桑樹渾身都是寶。春天的桑葉好吃,還可以做茶;夏天的椹果齁甜,吃不完的曬成干,也能做口糧。”見朱國祥像是不懂稼穡的文人,老農忍不住多說了幾句,“這些分界地塊的界碑樹,都是元朝的老樹,它們的根能扎到兩房深的地下吸取水分,耐旱著呢。”
聽完老農的話,朱國祥豁然開朗,心中有了治沙之策。回衙后,馬上召集僚屬研究,很快取得一致意見——種桑治沙。
季節還在初春,正是種樹之時。朱國祥趕緊請來有經驗的老農,詳細商討種樹方案,隨后派人采集桑樹扦條,四處收購其他樹苗。朝廷正在平叛吳三桂之亂,縣里財政緊張,沒有足夠的錢購買樹苗。見丈夫一連幾天愁眉緊鎖,夫人悄悄變賣了自己的首飾,還拿出了所有積蓄。僚屬們深受感動,也紛紛出錢助捐。
為方便指揮,朱國祥住進了東北鄉,一連半月盯靠在植樹種草的沙丘上。
沙丘流動到哪里,扦條就插到哪里。朱國祥也加入了擔水的隊伍。剛插下去的扦條需要用水催芽,他給自己定了灌苗三百棵的任務,已連著擔了幾天水。
為讓百姓盡快獲利,除桑樹外,還允許他們在沙層淺薄之處種果樹;沙丘外被黃沙侵蝕較輕的田間,也間隔一定距離種樹,把田地圍成方形,稱為“包袱地”;為增強固沙效果,還在沙丘上的樹木間種上草。
春雨來得及時,杏樹、梨樹、蘋果樹先后開花,狗尾草、節節草、苦菜也冒出頭來。沙土被植被摁住,沙丘不再流動。到夏季時,清涼的綠色,已徹底掩蓋住了干燥的黃色。
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賣錢。其他果樹很快見到收益,桑椹的果實也掛滿了枝頭。成熟的椹果有淡紅和白色兩個品種,淡紅色的醒目,香味馥郁,白色的飽滿,入口甜潤。
百姓的日子天天見好,可朱國祥的生活依舊艱難。
“照舊例,大人是可以征收火耗銀補貼生活的。”見朱國祥的妻兒都穿著補丁衣服,僚屬們紛紛勸說朱國祥收取火耗銀。
“還是留給百姓,讓他們購買農具、耕牛吧。”朱國祥回答,火耗銀的事,已和夫人商量過了,自己在任期間,不會再征收。
“你恪守‘勤謹廉明’的為官之道就是,我和孩子不怕過苦日子。”想起夫人的話,朱國祥臉上露出了笑容。
六年后,因功績卓異,朱國祥被提拔外任。
赴任前,朱國祥特意去了東北鄉。桑椹連村,隨著被固定的沙丘起伏,被密密的樹木擋住視野,朱國祥竟在布谷鳥的啼鳴聲中迷了路。他實在辨不清方向,索性就躺在沙地上休息。婆娑的樹影蓋在臉上,如蓋的樹冠之上,一片純凈的藍天映入眼簾。
朱國祥去世后,東北鄉的鄉親們自發為他修建祠堂祭奠,并形成了過年時“先拜朱公,后拜祖宗”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