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半天,劉鳴沒動。自從妻子去世后,除了翻看老照片,他啥事都不想做,連門也懶得開。以前按幾下人就走了,今天這人挺執拗,不開門就一直按,估計不敲開這門,他是不會走了。
劉鳴氣呼呼地打開門,見師母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師父王義,師父的手舉著。看到師父坐在輪椅上,劉鳴驚呆了。劉鳴退休后跟王義學攝影,王義歲數比劉鳴大一轉,兩人十分投緣。劉鳴在王義的指導下拍攝的一組《云棲鶴舞》獲省攝影大賽一等獎。為拍這組丹頂鶴在潮間帶飛舞的照片,他倆在那里蹲守了好幾個月,王義為救陷入沼澤的劉鳴傷了腿。
師母將王義推進屋,看到房間如此雜亂,便幫劉鳴收拾起來。王義對劉鳴說:“我這個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怕是過了今天沒明天,趕緊讓你師母推我來找你。”看著王義的腿,劉鳴滿臉愧疚地說:“師父,有啥事,您打個電話就成,不必大老遠跑來。”
王義氣呼呼地說:“你那手機能打通嗎?我都讓人捎好幾回信了,都說你家里沒人。”
劉鳴摸摸口袋,手機不知道丟到哪個角落了。王義嘆息道:“唉,拍了一輩子鳥,想在有生之年搞本集子留個念想,誰知找來找去挑不出一張滿意的‘鹽小勺’照片,人家可是咱們鹽城的吉祥三寶之一,沒它咋行?好友給過我幾張,總覺得缺點啥。唉,只怪這條老腿不行了,否則去蹲上一個月,說不定老天眷顧,能讓我拍到一張滿意的。本想請你幫忙,看樣子沒指望了,只能抱憾終生。”
聽到這話,劉鳴陷入沉思。師父口中的“鹽小勺”,學名叫勺嘴鷸,體形小巧,腿短,頭圓,喙短而前端呈勺狀,鳥類愛好者親切地稱它為“自帶飯勺的小鳥”。勺嘴鷸是極為珍稀的候鳥,全球數量僅有七八百只,每年在遷徙途中有部分勺嘴鷸經過鹽城黃海濕地,它們主要在潮間帶覓食,想拍它們不是易事。過了好大一會兒,劉鳴才緊握雙手低聲說:“師父,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留下遺憾的。”聽到這話,王義兩手一拍大聲說:“好樣的,我等著。”
劉鳴帶上攝影器材出城,向東,來到海邊,來到這一片久違的潮間帶。以前,人們拼命趕海,海越退越遠,潮間帶被大肆開墾,其實被趕遠的不光是海,還有鳥類和其他生物。通過近年來的大力保護,海進人退,潮間帶又近了。劉鳴第一次來時,就深深迷上了這片土地。這是一片神奇的光影世界。潮漲一片汪洋,潮落一馬平川,這里碧波蕩漾,水天一色,萬鳥齊飛,相映成趣。潮汐樹、紅灘涂,丹頂鶴、麋鹿,還有數以百萬計的候鳥在此生息,讓人贊嘆自然之美。
在潮間帶,和劉鳴一樣愛好攝影的人很多,他們以潮間帶為家,就為拍那些遷徙的候鳥。有一位叫王梅的女攝影愛好者是“鹽小勺”的粉絲,聽說劉鳴也為“鹽小勺”而來,便死活纏住他,要跟他一起行動。潮汐過后,劉鳴便和王梅躲在窩棚中用望遠鏡四下瞭望,尋找“鹽小勺”的蹤跡。退潮時灘涂上會留下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潮溝,這些潮溝縱橫交錯,遠看如一棵棵參天大樹。如果能抓拍到“鹽小勺”在潮汐樹上覓食,再配上炫彩的光影,多像鳥兒在枝頭飛舞,那樣拍出的照片是不是會更美,劉鳴暗暗為自己的想法叫好。
等待是漫長的,枯燥的,幸好有王梅這個開心果陪劉鳴一起打發無聊的時光。通過交往,劉鳴才知道整天看起來樂呵呵的王梅其實并不幸福,孩子考上大學后,她努力維持的婚姻也散了,她整日悶在家中,差點抑郁。親戚給她講了“鹽小勺”的故事,并請她幫忙怕幾張照片,她推托不掉只好抱著相機跑來。在潮間帶,觀潮起潮落,看到萬物為了生存在浪尖拼搏,她心中的郁悶突然釋懷,人也開朗了。
“鹽小勺,鹽小勺,嘴巴真像一把小飯勺,太可愛了。”王梅手拿望遠鏡小聲驚呼。劉鳴連防水褲都來不及穿,抱上相機向王梅手指的方向慢慢跑去。一只,兩只,三只……好幾只“鹽小勺”正在潮溝中跳動覓食。樹,鷸,變幻的光影,角度如劉鳴所愿,真是太美了。劉鳴站著,蹲著,趴著,不斷變換姿勢拼命地按著快門,忘情地拍攝。等王梅說“鹽小勺飛走了”,他才停止按鍵。兩人互相一打量,都笑了。為了拍到好的照片,兩人早成了泥人。
劉鳴將拍好的照片送給師父王義看,見到王義的那一刻,劉鳴呆住了,師父沒坐輪椅,精氣神特好。看到劉鳴拍的“鹽小勺”照片,王義不停地點頭夸贊。這時,門鈴響了,師母連忙去開門,門打開的一瞬間,一個聲音飄進來:“大伯,我看到‘鹽小勺’了,還拍了照片。”順著聲音,劉鳴看到那人是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