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定監護制度,確保每一位老年人都能在有尊嚴、有保障的環境中安度晚年。
意定監護是指被監護人有能力為自己選任監護人,可以將自己人身和財產管理等事宜委托給監護人,當個人喪失意識能力后就發生意定監護,監護人履行監護等事宜的制度。我國《民法典》沒有特別規定意定監護的監督制度,那么,在特定情形下,意定監護協議能不能撤銷呢?
2024年8月,上海市金山區人民法院宣判的一起發生在母子之間的案例,給出了分析和解釋。
母子簽下意定監護協議
90歲高齡的趙青華,早年與丈夫周某養育過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近十多年來,她的老伴以及女兒和小兒子相繼過世,幾個孫輩中只有小孫女在上海隨小兒媳婦魯萍生活。家里的老屋也已拆遷,新居里只住著她一人。每每想到過去歡聲笑語、兒孫繞膝的大家庭,趙青華倍感寂寞。
長子周大慶也將近70歲,其子女在國外工作并結婚生子,周大慶每年都要到國外去生活一段日子。他在國內時,經常去探望年邁的母親。平時,小兒媳婦魯萍和小孫女周倩也會抽空陪伴老人,每次過去,她們都會帶上可口的菜肴。
2022年5月的一天傍晚,趙青華獨自走出家門散步,周大慶恰巧前去探望,看到母親顫巍巍的背影,不由心里酸楚。周大慶將母親攙扶回家里,兩人再次討論了養老話題。周大慶提議把母親接回自家生活,趙青華搖搖頭:“你每年都要外出看我的大孫子,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趙青華主動提出要入住養老院,周大慶不同意,認為這樣做,自己會被不知情的人說三道四,以為兒子不管老母親了。
這次,趙青華拿定了主意,執意要入住養老院。2022年5月28日,周大慶作為代理人,與一家民辦養老院簽訂協議,趙青華于當日住進養老院。趙青華雖然住的是雙人間,但隔壁床位空著,一度,她在養老院過得比較舒心,周大慶也常去養老院探視母親。
2022年9月,周大慶從國外返回上海,第一時間就去了養老院。趙青華見到大兒子,心事重重地問,養老院里的好幾個老人都“走了”,自己也遲早有這天,“如果我閉上了眼睛,身后事怎么辦呢?”趙青華提出,她打算讓小兒媳魯萍做自己的意定監護人。周大慶沉思片刻,認為自己是父母的長子,身體也好,擔任意定監護人最合適。聽兒子這么說,趙青華有些擔憂地問:“如果恰巧你在國外時,我發生意外呢?”周大慶告知,自己也老了,不打算再去國外了。趙青華想了想,表示要考慮一下。
9月25日,魯萍到養老院看望婆婆,趙青華讓魯萍打電話叫周大慶趕過來,說有重要的事要辦。周大慶來到養老院,趙青華就提出簽訂意定監護協議。于是,魯萍去門衛處要來紙和筆,周大慶手寫了書面協議,魯萍又到附近復印了2份,3個人都在協議上簽了字。
協議載明,趙青華的意定監護人為周大慶,今后趙青華的所有事務由周大慶負責,工資卡也由周大慶保管,老人百年后的事務,包括經濟事務,也由周大慶安排。
老人因故反悔,要撤換監護人
2022年12月,周大慶在國外的兒子和兒媳因為參加一個大型項目,需要全力以赴準備,他們請求周大慶夫婦雙雙出國,幫助照看孩子。周大慶囑咐魯萍母女常去養老院看看,臨行前,他又去看望了母親。
得知兒子又要出國,趙青華埋怨道:“早知道你還要出去,我就指定讓魯萍料理我的事務了。”周大慶向母親道歉,并表示:“媽,就這一次了,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趙青華揮揮手說:“走吧,走吧,我也不指望你照顧我。”
周大慶出國后,魯萍母女輪番去養老院陪伴趙青華。2023年1月,隔壁原本空著的床位新來了室友,早就適應獨自在室內的趙青華感覺不習慣了。春節期間,魯萍的女兒周倩把奶奶接回自家過年,趙青華在小孫女家生活得滋潤,向前來陪伴的魯萍訴說道,后悔與大兒子簽了意定監護協議,問能不能重簽協議,換個監護人。
魯萍心知婆婆提出換人指向的是自己,擔心自己與周大慶發生矛盾,便勸說趙青華不要改變現狀,表示自己和女兒會一如既往地照顧老人。
春節后,趙青華不想打擾孫女,執意住回養老院。3月的一天,老人獨自從養老院出去散步,不小心摔倒,幸好養老院工作人員出外辦事,及時發現,將老人攙扶回去。雖然趙青華并未受傷,養老院工作人員還是通知其家人來院談話。此時,周大慶還在國外,魯萍前去交涉,院方提出,趙青華固執得很,每天早晚都要外出散步,“我們抽不出人陪著她,萬一發生意外,到底是誰的責任呢?”
工作人員建議魯萍要么把老人接回去,要么家里派人陪她散步。魯萍同意將老人接回自家。
幾個月后,周大慶回國,到魯萍住處看望母親,趙青華不停地埋怨兒子,周大慶著急地辯解,嗓門大了一些,趙青華誤以為兒子跟他爭吵,當即表示,不要周大慶做自己的監護人了。魯萍再三勸說,趙青華仍堅持己見。
2024年7月,趙青華提出民事訴訟。她要求法院判令撤銷自己與周大慶簽訂的《意定監護協議》;周大慶返還趙青華名下的身份證、社保卡、銀行卡等物品。
法院審理期間,趙青華撤回第二項訴訟請求,僅請求判令解除《意定監護協議》項。魯萍作為第三人參加了訴訟。
開庭前,法院調解人員與趙青華進行了深入交談。調解人員認為,盡管歲月在老人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但她的思維依然清晰,表達仍然順暢。由于母子倆意見不一致,調解未果。
結合具體情況,依法解除監護
法庭上,趙青華訴稱,出于對長子周大慶的信賴,原告才有了讓他做意定監護人的想法。但是,協議簽訂后,周大慶不僅沒有照顧原告,反而因為言語不合與原告多次發生爭吵。自從入住養老院后,自己的日常就醫都由孫女周倩或者小兒媳魯萍陪同,2024年春節前后,原告的起居生活均由周倩照顧。目前,原告身體健康,無需被告照顧,且不希望被告作為原告的意定監護人,故請求撤銷2022年原被告之間簽訂的意定監護協議。
針對母親的訴訟請求,周大慶辯稱,原告所述被告沒有履行照顧義務和多次爭吵不是事實。原告入住養老院之前,只要被告在上海,每星期至少有1天以上的時間去看望原告,幫助其購物和處理雜活。原告入住養老院后,被告也抽空前去探望。原告的社保卡由被告保管,其日常就醫和開藥也由被告辦理,而周倩陪同去醫院,主要考慮被告也是老人,是出于善意的關心。至于多次發生爭吵,純粹屬于原告的錯覺,主要原因是原告年邁,被告考慮其聽覺衰退,故而放大嗓門。
法庭上,周大慶還稱,其與母親簽訂的《意定監護協議》,系出于雙方自愿,目前不存在撤銷該協議的法定事由。
魯萍當庭表示,自己僅僅以見證人的身份,在趙青華與周大慶的意定監護書面協議上簽字,是否撤銷該協議,由法院依法裁判。
法院審理認為,意定監護,即指被監護人處于擁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狀態下,自主決定監護之設立與內容等監護事務相關的監護形式。本案中,原、被告于2022年9月25日簽訂的《意定監護協議》系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內容不違反法律、法規的強制性規定,應為有效。
那么,意定監護協議簽訂后,當事人是否享有任意解除權呢?法院認為,需要結合具體情況,從以下三個方面分析推斷。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成年人與他人訂立書面協議協商確定意定監護人后,雙方都享有任意解除權。不過,該任意解除權須有行使期間的限制,即自成年意定監護協議成立之后至該成年人喪失或者部分喪失民事行為能力之前。在此期間內,協議的任何一方當事人請求解除意定監護協議的,都是有效行使解除權的行為,法院都應當依法予以支持,解除該成年意定監護協議。意定監護協議的解除時點,為當事人有效行使任意解除權之時,適用民法典關于解除權行使時間的規定。
其次,超過上述任意解除權的行使期間,即在該成年人喪失或者部分喪失民事行為能力后,協議確定的監護人不再享有任意解除權,無正當理由不得行使解除權。意定監護人無正當理由請求解除意定監護協議的,法院不予支持。
再次,協議確定的監護人盡管消滅了任意解除權,但是,并沒有消滅依法享有的法定解除權。如果意定監護人有正當理由主張行使解除權的,符合法定解除權的產生要求。依據民法典關于法定解除權的規定,有正當理由的,產生法定解除權。該法定解除權的行使,應當通過法院裁判方式,法院認為其有正當理由的,才能解除意定監護協議,消滅協議確定的監護人的監護資格,另行指定監護人。
法院指出,綜合以上三個方面,根據法律規定,意定監護協議簽訂后,被監護人喪失或者部分喪失民事行為能力前,協議雙方均有權解除協議。現原告要求解除與被告簽訂的意定監護協議,且在法院組織的調解和談話中,原告思維清楚、表達流暢,結合原告目前居住照顧情況、當事人意見等事實,應對原告要求解除與周大慶簽訂的《意定監護協議》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
2024年8月1日,上海市金山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解除趙青華、周大慶于2022年9月25日簽訂的《意定監護協議》。宣判后,原被告均沒有上訴,判決已經生效。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意定監護幫助老年人安心養老
隨著老齡化社會到來,老人的監護問題日益凸顯。一些老人或因年老體弱,或因疾病纏身,無法獨立處理自己的生活事務,甚至可能面臨無人照料的困境。在這樣的背景下,意定監護制度應運而生,為這些老人提供了一種新的解決方案。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規定,意定監護制度允許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老年人,在喪失或部分喪失民事行為能力之前,與近親屬、其他愿意擔任監護人的個人或組織協商確定自己的監護人。這種制度尊重了老年人的自我決定權,體現了對老年人尊嚴的維護,同時也有助于解決傳統家庭監護模式無法適應現代社會發展的問題。
盡管意定監護制度在理論上具有諸多優勢,但在實踐中面臨著諸多挑戰,我們需要從制定和完善相關配套法律法規、加強宣傳教育、普及相關知識等方面,鼓勵和支持更多的社會力量參與到意定監護服務中來。
需要注意的是,我們還應當關注到意定監護制度實施過程中的一些細節問題。例如,如何確保監護人的履職能力和履職意愿?如何保障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這些都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探索和完善,確保每一位老年人都能在有尊嚴、有保障的環境中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