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發展“北上精神”守護珍貴文化遺產

歷史文化遺產既包括物質文化遺產，也包括非物質的精神文化遺產。歷史文化遺產是吉林歷史長期演進、吉林人民辛勤奉獻和吉林大地發展進步的結晶。在吉林大地創造歷史文化結晶的吉林人民，既包括生于斯、長于斯的吉林本土人民，也包括響應國家號召，離鄉遠赴東北建設吉林的負笈北上者。對于偏隅東北邊疆的吉林省而言，后者對于提升吉林歷史文化的開放性、包容性和向心力，聚合八方英才，熔鑄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尤為重要。這群北上先賢，既留下了催人奮進的“北上精神”這一精神文化遺產，也留下了一批重要歷史文物，成為吉林物質文化遺產中的一顆顆璀璨明珠。

一、北上先生與北上精神

20世紀40年代起，為響應黨的號召，建設美好吉林，一批批專家學者不遠千里，不畏嚴寒，來到吉林，為吉林省的文化教育事業作出了巨大貢獻，也留下了令人振奮、鼓舞人心的“北上精神”，成為吉林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專家學者被稱為“北上先生”。

據《先生向北》作者鮑盛華考察，1945年至1965年是東北人文領域非常重要的20年。這20年間，主要發生了3次大規模的文化向北遷移。大批文化界、教育界、科學界和思想界的精英奔赴吉林，奔赴長春。

這些專家學者的到來，為吉林省文化教育和科技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留下了寶貴的學科建設遺產。就以古文字學科為例，展現“北上先生”所留下珍貴遺產。

以甲骨文為代表的古文字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黨和國家領導人多次強調要重視和推動古文字學科的健康發展。2016年5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一些學科事關文化傳承的問題，如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等，要重視這些學科，確保有人做、有傳承。”2019年11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致“紀念甲骨文發現120周年座談會”的賀信中指出：“殷墟甲骨文的重大發現在中華文明乃至人類文明發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甲骨文是迄今為止中國發現的年代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是漢字的源頭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根脈，值得倍加珍視、更好傳承發展。”黨的二十大結束后的2022年10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河南安陽殷墟遺址考察時指出，“中華民族的形成和發展離不開漢文字的維系”，“殷墟出土的甲骨文為我們保存3000年前的文字，把中國信史向上推進了約1000年”。這些重要論述深刻闡明了古文字在中華文明形成和發展中的重要作用。

吉林大學古文字學科是吉林省的優勢和特色學科，在全國擁有重要影響，始終服務于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其學科歷史悠久，一直引領和推動中國古文字學科建設，為古文字學界培養了大批優秀人才。2021年3月，教育部批準吉林大學成立古文字學本科專業，并納入“強基計劃”招生試點。吉林大學成為全國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設置古文字學本科專業的院校。古文字學科在吉林省生根發芽，并成長為參天大樹，與于省吾先生北上吉林親自栽培古文字學息息相關。

于省吾，字思泊，號雙劍誃主人，又號澤螺居士、夙興叟。1896年12月出生于遼寧省海城市，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古籍整理專家。曾擔任九三學社中央委員會顧問、吉林省政協常委、國務院古籍整理與出版規劃小組顧問、中國古文字研究會理事、中國考古學會名譽理事、吉林省歷史學會常務理事等職。1952年，全國高等學校院系調整，于省吾被聘為故宮博物院專門委員。1955年，東北人民大學（后改名為吉林大學）校長匡亞明到北京，聘請于省吾擔任該校歷史系教授。同年6月，于省吾正式奉調長春。

在擔任吉林大學教職之前，于省吾已經名滿學林。起初，于省吾受吳闿生影響較深，為學以詞章為主，喜愛“桐城派”古文，曾有《未兆廬文抄》行世。移居北京后，開始喜好古器物和古文字，于是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在治學上，于省吾上承乾嘉學派的考據學傳統，又受王國維提出的研究古史應該用地下材料與典籍相互參證的“二重證據法”的深刻影響。其學術生涯，以詞章之學進而為古文字研究和典籍考證之學，更進而轉向歷史研究。在甲骨文研究、商周青銅器研究、先秦典籍校訂和先秦史研究等學術領域取得了重要學術成果。

在北京期間，于省吾一面從事著述，一面從事教學。先后擔任輔仁大學教授、燕京大學名譽教授、北京大學兼職教授，講授古文字及古器物學等。移任教職于吉林大學后，于省吾將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古文字人才培養工作中。1956至1966年期間，于省吾曾先后招收三屆6名研究生。1978年恢復研究生招考制度，其置年邁體弱于不顧，以82歲高齡繼續招收研究生5名。1981年又繼續指導博士研究生3名。1980年與1983年，受教育部委托，主辦全國具有講師以上水平的古文字進修班兩期，共招收學員20余名，為全國高等院校及文博單位培養了一大批專業人才。

在學科建設方面，于省吾一手創辦了吉林大學古文字學科，并精心選留了姚孝遂、林沄、湯余惠、吳振武等一眾弟子。歷經這幾代學術帶頭人的不懈努力、苦心經營，吉林大學目前已是世界知名的古文字研究重鎮。吉林大學古文字專業在學術界有著重要影響，培養了大批專業人才。中國古文字研究會于1978年在吉林大學召開的第一屆古文字學年會上發起創立，目前會址設于吉林大學，會員中吉林大學古文字專業畢業生所占比例近四分之一。目前，吉林大學古文字學科以古文字和出土文獻為研究對象，共設立四個研究方向，分別為甲骨文研究、商周金文研究、戰國文字研究、戰國秦漢簡帛研究。研究方向已經涵蓋整個古文字領域，并涉及文獻學、歷史學等相關學科，研究對象集中，研究范圍寬廣。科研團隊構成合理，研究實力強大，是國家“2011”計劃“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的核心建設單位。近年來，隨著學科前沿推進，團隊突破傳統領域限制，率先提出了人工智能賦能古文字研究的理念，并積極探索，建立了國內首個“古文字古文物人工智能實驗室”，走在“新文科”建設前沿。于省吾在吉林播下的古文字學科種子，已經落地生根，成長成枝繁葉茂的大樹。

作為北上學人的代表人物之一，于省吾遠赴吉林創辦古文字學科的歷程，深刻展現了北上先賢們扎根東北、獻身事業的偉大“北上精神”，極大推動了吉林省文化與教育事業的繁榮發展。

二、北上學人與北上文物

負笈北上者，不僅留下了令人振奮的“北上精神”這一重要精神文化遺產，也留下了燦爛的文物瑰寶，極大豐富了吉林省的物質文化遺產。

吉林省由于遠處邊疆地區，在先秦時期與中原地區的接觸不多，留在吉林本土的文物遺產相對較少。其中較引人注目者，主要是藺相如戈和相邦陽安君鈹。

藺相如是戰國時期的重要人物，“將相和”的故事廣為流傳，已經是中國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之相關的文物，自然價值重要。這件青銅戈于1981年出土于長白朝鮮族自治縣八道溝鎮葫蘆套村。這件青銅戈形制為戈援上揚，中起脊，前鋒弧尖，長胡三穿，末端斜上成刀狀，三面開刃，是一件典型的戰國時期趙國兵器。援本上刻銘“相邦”二字，內上刻銘：二十年丞藺相如，邦佐趙麀智。冶陽。肖（趙）。戰國時期各諸侯國經常互相征戰，兵器質量尤為重要，各國為了提高質量，設置了分級監造制和“物勒工名”的制度。這件器物的銘文說明，這件戈造于趙惠王二十年（公元前279年）。據史料記載，該年恰值藺相如參與澠池之會迫秦王擊缶而被拜為上卿之年。此戈的最高監造者是趙國丞相藺相如，第二級監造者為邦佐趙麀智，即邦左庫這一兵器制造和收藏機構的工長趙麀智，具體制作者為名作“陽”的冶工。

相邦陽安君鈹，1977年出土于集安縣（今集安市）陽岔鄉高臺子村。鈹是一種器身類似于劍的長柄兵器，這件鈹尖鋒平脊，斷面呈窄六邊形，莖作扁條形。其銘文主要作：七年，相邦陽安君，邦右庫工師吏 胡，冶吏痀執劑。銘文反映了趙國比較典型的兵器銘刻制度。

這兩件器物均是戰國晚期趙國器物，趙國與東北地區并不接壤，目前尚不清楚這兩件器物是怎么輾轉埋藏于長白縣和集安縣，其背后當蘊藏著早期吉林與中原地區人文交往的精彩故事。

這類屬于吉林的反映早期中原文化的文物，畢竟數量很少，堪稱鳳毛麟角。北上學者來到吉林后，也帶來了一批重要文物，極大豐富了吉林省文博機構藏品的多樣性，既包括甲骨、青銅器、璽印、陶文、銅鏡等，也包括歷代名人書法、繪畫作品。其中甲骨文、青銅器是中國古代高度發達文明的結晶，在地處邊陲地區的吉林省非常罕見，價值尤為重要。

吉林大學所收藏的近五百版甲骨，其入藏與北上學人中的羅繼祖先生息息相關。這些甲骨多為著名甲骨學家羅振玉舊藏。羅繼祖是羅振玉的長孫，家學深厚。1955年，因其在史學方面的獨特貢獻和影響，被調來長春，執教于吉林大學。到了長春后，其不僅留下了豐碩的教學科研成果，也留下了一批文物精品。

吉林大學所藏甲骨刻辭蘊涵著豐富的學術價值，有的能夠據以解決或驗證某些懸而未決的問題，有的則對于過去認為毫無疑問的說解，提出一些新的疑問。如姚孝遂先生曾介紹過其中的一版刻辭，可為判斷子組卜辭的年代提供新的證據。關于子組卜辭的斷代問題，學界意見分歧，爭論很大。姚孝遂先生在1963年撰文指出，吉林大學所藏的一片卜骨刻辭，著錄于《殷墟書契前篇》時，其拓本是經過剪截的，只留下字體屬于子組卜辭的干支表。從甲骨實物看，該版卜骨上還有武丁時期的貞人“爭”。兩者的同版，為解決子組卜辭的斷代問題，提供了重要證據。除此之外，這批甲骨材料還有關于“取婦”，“人方”是否“大出”，對先祖“成”的祭祀等記載，提供了進一步了解殷代社會生活的鮮活資料。在文字方面，這批甲骨出現的一些文字的特殊寫法和辭例，對甲骨文字的釋讀頗有價值。

于省吾先生來到吉林大學后，為了教學與科研需要，建設了文物陳列室。為充實陳列室的藏品，于先生受學校委托，在20世紀50年代從北京琉璃廠肆購入了一批商周時期的青銅器。這批器物年代跨度長，器類豐富，涉及禮樂器、車馬器、兵器和雜項等，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文物價值。

20世紀40年代起，一批批專家學者北上吉林，全身心投入于建設東北的偉大事業中，掀起了“先生北上”的人才流動潮流，打造了吉林省教育文化事業的豐功偉績，升華了東北學風與文風。“聽黨召喚、至誠報國、扎根東北、興教育才”的“北上精神”，已經成為吉林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必將吸引和鼓舞新一代學人投入新時代的吉林建設事業中。

（作者：吉林大學考古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古文字學系主任，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副所長）

責任編輯/雷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