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忽然,七十有二了,我人生這條船,雖避不開大時代的驚濤,但更多的是普通人的平淡。而今驚濤成了驚喜,平淡成了平常,唯這顆心,仍跳得很少年,自己是絕對看不見自己那風霜的白頭的。
我現在和朋友在一起,津津樂道的還是兒時在新化老家的人和事。講讀小學一個星期不打兩架就不正常;講只有我敢把牛牽到人家菜園的邊上吃草;講最榮耀的是生產隊獎了我一把柴刀,夸我牛放得好;講我怎樣訓練一頭不是斗架胚子的叫互助頭的貴州黃牯斗架。那牛一只角是彎的,另一只角應是受過嚴重的傷,有著痛苦的記憶,像剝了殼的白芽筍,輕輕一碰就好像會出血。每逢挑起斗架時,我站在它屁股背后,一邊喊著“嗬嗬遠,嗬嗬遠”,一邊把明晃晃的柴刀做著樣子在牛面前晃動,一道白光,嚇得那牛眼睛一閉,我這牛心有靈犀一點通,猛地頂了上去,那牛就跑了。講我們這些看牛伢子,怎么挑起一只黑山羊和一頭黃牯斗架,黑山羊又怎樣把黃牯打跑了。等等等等。我成祥林嫂了,到處都講這些兒時故事,但我是快樂的。
七十有二了,脾性一如少年,直來直去,不曉得轉彎,雖說為此吃虧不少,但也得益多多,吃得,喝得,睡得,還有那股韌勁,狠勁,還有那種頑劣,甚至頑皮。樓下墻角有一棵野生的枇杷樹,不知是哪位吃貨無心地把一粒圓溜溜的枇杷籽吐在那里,幾年光景,就長得高高大大,竟冬天開花,春天結果。果先是青青的,隨著氣溫上升,不久就青中泛黃了,就引誘我舉了撐衣竿去鉤,去打。果雖說有點酸,但放點糖,口味還算濃。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在老家,伯伯家的屋旁邊也有那么兩三棵很高大的枇杷樹,我也是從半生不熟時爬上去摘,直到“摘盡枇杷一樹金”。現在,野生枇杷樹上,下面的果子摘得差不多了,比較高的尤其是頂上的,撐衣竿夠不著。這時我的狠勁、頑劣勁上來了:爬上去。搭一截梯子,再往上爬,全然忘了我是一個年逾七十的老者,當然,安全是有保障的,兒子孫子都在下面望著笑著招呼著,我戲稱自己百折不撓,窮盡心勁體力,老婆說我是個老頑童。
七十二,仍少年。心,仍少年;血性,仍少年。當我邊與孫子捉迷藏,邊與他探討一些怎樣做人的道理;當我在社區做義工,重溫兒時做好人好事的感覺,我感覺到少年的我又滿血復活了。用一首我1982年參加省作協臨澧濱湖詩會拾得的小詩《無題》做結:
我是因帆的高舉
受阻的么
我放下帆
風向是你的
航向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