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001到043，永不消逝的電波

663、365、24、44，這是獨屬于大黑山發射臺的榮光：在海拔663米的遼南第一峰上，大連金普新區融媒體中心發射臺值機班組365天不停歇、24小時全天候運轉，守護中央及地方44套廣播電視信號的穩定輸出。

在這份穩定里，班組成員沒有名字，只有編號。目前，最大編號是43，這意味著發射臺成立42年來，只有43人在這里工作過。

信號衛士

白雪皚皚的大黑山，一輛載著交接人員和物資的采訪車在山路上緩慢爬升。從海拔108米的卑沙城門到550米的山頂平臺，沒有筆直的坡路，只有10道盤旋向上、接近400米高度差的“幾”字彎。

當采訪車在海拔550米平臺停駐時，站長王敏戰仰頭望向索道盡頭——這道懸在峭壁間的鋼鐵弧線，曾是他年輕時用雙腳丈量過無數次的百米天梯。今年56歲的王敏戰，36年前就來到了大黑山發射臺，編號18號。“沒有索道時，這100米山路我們只能靠雙腳來攀登，物資和生活用品需要肩背手提才能到達山頂站點。”王敏戰回憶。

如今已告別物資運輸用肩扛手提的日子，但發射臺值機班組依然恪守著最初的運轉法則。自成立之日起便實施的5班輪值制，要求每名成員每周要至少值機48小時，包括兩個夜班。從監測設備工況到捕捉天氣異動，從記錄信號波形到搶修突發故障，大家熬紅了雙眼，也熬白了鬢角。

“1983年，咱們臺成立之初，只有一個頻道——10頻道，也就是當時的遼寧臺。”編號01的老隊員王東風，是第一個徹夜值守在大黑山頂的值機隊員。如今的他已經66歲，但聊起往事，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又在眼前浮現。

7年后，大黑山發射臺又新增了31頻道，那便是如今家喻戶曉的中央7臺。也是在這一年，剛滿20歲的王敏戰背著行囊踏上山路，開啟了他人生中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工作。“當時，我們的信號覆蓋范圍大概有100萬人口，金州老城區自不必說，就連普蘭店、瓦房店這些周邊地區，只要架起‘鐵鍋’，也能收到清晰的信號。”說到這里，王敏戰的眼神里滿是自豪，在那個通信設備尚不發達的年代，他們是百萬人口精神生活的信號衛士。

在值機工作臺的玻璃下，靜靜地壓著一張泛黃的舊合影和一份不尋常的表格。“這是4號，這是10號，這是14號，這是16號……”王敏戰指著合影中的人物逐一介紹，照片里每一張笑臉都洋溢著光榮的使命感。

與之并列的表格里，記錄的內容跨度更大。從最初的模擬信號，到后來的數字化信號；從老式的電子管發射機，到如今的固態發射機；從最初的1個電視頻道，到如今4個電視頻道、26套電視節目、12套數字廣播、2套調頻廣播……墨跡洇開的每個數字都對應著某段山間歲月，每道橫線都穿越過信號塔下的春秋冬夏。

祝你平安

“值班表上有每個人的編號，我們每一次交接班，都會查看上一個班次的值機人員編號和記錄事項。從發射臺建立之初到現在，已經記錄了300多本數據。”編號37的葛相海搬出了幾箱子沉甸甸的筆記本，最初的幾十本已經泛黃，近幾年的也因多次翻閱而邊角卷翹。

“每個人的編號都是永遠存在的，退休了或者調任了，編號也會被保留，新來的值機人員將會有新的編號，接著往下排。目前，我們已經排到了43號。”王敏戰說，這代表著迄今為止，在大黑山頂堅守過值機崗位的隊員共有43名。

值班表詳細記錄了值機員一天的工作生活。早9時換上防輻射服后，雙人值守模式隨即啟動。一人端坐在環形監控屏前，廣播電視信號的實時數據在屏幕上跳動著，每個參數都以秒為單位刷新，任何細微波動都需即刻捕捉；另一人則挎起工具包走向戶外，對發電機、接收器、發射塔及管線設備展開每日數輪的例行巡檢。

大黑山常年刮著強風，多為橫風。在這種情況下，主發射塔時常面臨塔體螺絲松動的危險，尤其在雨雪雷電交加時，塔架震顫幅度劇增。這時候就要求值機人員必須頂風冒雨加密巡查頻次，必要時系緊安全繩，攜工具攀至塔頂檢修，包括檢查天線的工作狀態，以及緊固螺絲。縱是膽量過人，懸在40米高空俯瞰云霧翻涌的深淵，仍會脊背發涼。值機員崔勇說：“站在維修平臺上，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隨風搖曳。那種無助和恐懼，只有親身感受才能體會。后背發涼的感覺，一輩子都不想重來。”

巡檢完畢，值機員會來到位于監控大廳后面的機房，這里有發射機組、配電箱、備用電池等重要設備，肩負著轉播和發射信號的重要任務。他們穿梭在設備間記錄運行數據，遇到異常波動立即排查。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數值，就是多年來零事故的安全密鑰。

相較于白班，夜班則會更加孤寂。值班大廳內能夠清晰地聽到寒風呼嘯的聲音。值機員一個人坐在值機臺前，目光滑過每項跳動的數據。困意襲來的時候，不能去沖咖啡也不能泡壺茶，畢竟每一滴飲用水都來之不易。所以拍臉、抓頭、掐腿這些土方法，反倒成了對抗疲憊的最佳方式。每到這個時候，喜歡音樂的滕人毅總會用手機放一首提神的歌。歌聲在空曠的值班大廳里回蕩，也給寂靜的夜晚增添了幾分生氣。

凌晨4時，廣播開啟了新一天的直播，電視里也播放起新聞，居民家中的燈火陸續點亮，馬路上的車子也多了起來。迎著即將升起的朝陽，值機員會再次完成交接，此刻的他們才敢長長地舒一口氣：“這一天終于平安過去了。”值班室里的值班記錄表，也會翻開新的一頁。

堅持的價值

在大黑山發射臺門口，除了幾個單調的鞋印，最多的便是小貓、小狗甚至喜鵲的腳印。山里的小動物把這里當成了家，也只有它們日夜與值機隊員為伴。

“過去每次值班前，我都會準備幾個話題，但總是不敢一次性聊太多，而是今天談一個，明天再談另一個。生怕話題說完后，接下來的時間會無話可說。”葛相海的笑容中帶著些許對寂寞的無奈，“當時，我也沒想到自己能堅持這么久，是一件偶然發生的事兒，讓我下定決心留在這里。”

一年春節，臺里的發射機突然出現故障。“我們確實有備用機，但是萬一備用機再出問題，整個區域的電視和廣播信號將會中斷。過年期間一旦停播超過5分鐘，后果將難以想象。”葛相海說，當時，他與王敏戰正在山上值班。經過仔細計算，他們得出結論：如果僅靠他們二人，可能需要2至3天才能修復故障。

這時，正在家過年的其他3名值機人員聽到情況，二話沒說就立即上山幫忙維修。一行人從當天下午1時開始忙碌，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4時，最終，兩臺設備均成功恢復了正常運轉。“我差點兒沒忍住哭出來，感覺我們的工作特別有意義，團隊成員都特別靠譜，我也就堅定了留在這里工作的決心。”葛相海說。

今年30歲的?何偉是團隊里最年輕的成員，編號42。“我來的時候，發射臺已經經過了幾次大大小小的改造，條件好很多了。”?何偉指著已成為庫房的那間小屋說，“在改造之前，他們就在旁邊的這間水泥小房中值機。我們這兒常年潮濕，墻皮一層又一層地脫落，經常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老大哥們連這種困難都能克服，我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呢？”

如今，在發射臺工作了5年的何偉，早已把工作融入生活。每天起床后和睡覺前，他都會打開天氣預報，看看有沒有雷雨大風天氣。每天聽著機器的轟鳴聲，感受著設備間的溫度，寂寞里也有萬馬奔騰。

“為什么不離開這里？”這是幾年來，何偉被問過最多的問題。“干了這么多年，我已經習慣這里的生活節奏了。其實寂寞是很可怕的，我不想讓其他人再受這份苦，所以更得堅持住。”何偉并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像開了個玩笑。

在過去的42年里，面對同樣的問題，每一位值機員都給出了類似的回答，只不過他們未曾提及自己在大黑山的靜默堅守，以及帶給千家萬戶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