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前輩常人春先生亦師亦友。20世紀90年代,我參加北京民間文藝家協會是常先生與翟鴻起兩位先生介紹的。2004年2月18日我去看望常先生,先生送我《國花少主詩詞》(手寫蠟板刻制),是先生古典詩詞與新詩的集合,大致有200首詩歌,記錄了先生坎坷的一生,說明常先生很信任我。先生的這部詩集在我手中保存了20年。2005年9月27日,我曾到朝陽呼家樓西里21號再次看望他,高巍先生為我與常先生拍照合影。
常人春先生(1933~2015),滿族,是北京民俗界泰斗,北京民俗博物館特約顧問。他年輕時代潛心鉆研北京民俗史,以北京為主的中國北方民間歲時年節、婚喪嫁娶、廟會集市、宗教信仰、戲曲雜記無不精通,被譽為“北京通”。常人春先生出版的著作有《老北京的風俗》(榮獲第二屆中國北方文學獎一等獎)、《老北京的民俗行業》(榮獲第五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紅白喜事——舊京婚喪禮俗》(榮獲1993年度北京文教類優秀圖書獎)、《老北京的年節》《老北京的穿戴》《老北京的民俗行業》《舊都百行》《喜慶堂會》《西城往事》《茶余飯后話北京》《近世名人大出殯》和與張衛東合著的《老北京的喜慶堂會》等12部,以上著作是常先生一生經過長期搜集資料,嚴肅考證、潛心研究而成。這些書籍不僅是研究北京民俗的珍貴材料,也是大眾了解和欣賞中國北方傳統文化的重要窗口。常人春先生曾為中央電視臺“夕陽紅”欄目的民俗顧問,先后參與拍攝了《老北京的民俗》《老北京的招幌》《老北京的飯館》等節目。在北京電視臺應邀參加“茶余飯后話北京”節目,常先生主講《老北京的歲時節年》《老北京的人生禮俗》《老北京的穿戴》《老北京的各行各業》等系列講座。常先生除了這些著作與民俗講座以外,還包括天文學、歷史學、人類學、文學、宗教學、戲曲雜技、園林建筑、工藝美術、飲食商貿、人情交往等諸多領域的學問。他深厚的民俗學養、親身經歷的生活得到北京民俗界的一致認可,他的著作成為研究北京民俗的里程碑,堪稱當代金受申。常人春先生對老北京民俗學的貢獻,不愧為北京民俗界的泰斗。
坎坷的人生經歷
常人春一生經歷坎坷,18歲時曾在小學當過輔導員,在中學當過老師,他深諳兒童心理學,與學生打成一片,深受學生愛戴。1955年常人春給《人民日報》讀者來信寫了篇替胡風辯護的文章,受到“胡風案”的牽連,去東北農場勞改24年。1984年51歲的他回到了北京,已經錯過婚育年齡,單身至老。寄居在北京民俗學者高巍家中,著書立說,直到逝世。
劉音先生曾經撰寫過《國花少主小傳》(未竟稿),讓我們看看他是怎么評價常人春先生:何以成敗論英雄?國花少主沒有功名、地位和榮譽,沒有資歷,沒有任何財產……但他是一個真正的人、頂天立地的人。正如他在《善愿吟》一首詩中所說:“平生性本純,善愿難俱陳。屏間花長好,云中日重新。山河人共老,天地物同春。孰云吾道畔,光明正大人!”
常人春先生是自幼生活在北京舊鼓樓大街的滿族人,曾祖父曾任清光緒年間刑部侍郎,家底殷厚;祖父民國初畢業于朝陽政法大學,成為有名的律師,在京城有威望,交際甚廣。幼年的常人春便跟隨祖父、父親參與北京城的婚喪嫁娶儀式,使他對老北京深厚的歷史和民俗產生了濃厚興趣,進而深深地沉醉于其中。青年時代他研究北京民俗,對我國北方為主的民間歲時年節、婚喪嫁娶、戲曲雜記、廟會集市、宗教信仰無不精通,有著深入的研究和獨特的見解,被譽為“北京通”。與他結緣20多年,共同生活十幾年的民俗學者高巍先生說:常人春就是北京民俗的“活文物”。此話不假,他對老北京的民俗節慶如數家珍,描繪生動,甚至還給您身臨其境地表演,那是他多少年來潛心記錄還原老北京的風俗習慣。常先生從小常跟隨大人參加大戶人家的婚喪禮儀,上學后經常逃課去看紅白喜事,為此沒少挨大人罵。
作為中國民俗學會燕京民俗研究與開發專業委員會主任(即北京民俗學會會長),北京民間文藝家協會民俗工作委員會顧問,北京民俗博物館贈與了常先生“民俗人生”大匾。北京民間文藝家協會舉辦了“常人春先生七十誕辰賀會”,并授予他“當代北京民俗學家”稱號。
“國花少主”的來歷
常人春的家在鼓樓附近的一所大的四合院里,儼然是一個小花園。鄰居們、同學們出于羨慕,經常到他家聚會,他就領著他們聽孫敬修老師講故事,搞歌詠晚會,最有意思的是學著大人,給小朋友辦生日玩。時間長了自然地成了一個小集體,國花少主成了自然的領袖。端陽節到了,他們要送一個小朋友回家,說是將戧禮展覽一下,于是就在門道開啟了展覽會,其中一個小朋友提議正式組成一個團社。因為都說兒童是“國家之花”,于是就叫“國花社”。常人春本是這幫孩子的組織者,當然就是“國花社少主”了。
偶然與先生相識
20世紀90年代,一次我去北京民間文藝家協會(西長安街7號北京市文聯所在地),那次我是第一次進這大院,正好遇到前邊走的老人,我趕忙緊走幾步向這位老人打聽民協的辦公房間,老人讓我跟他走,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常人春。他也去民協,這樣我們邊走邊聊,當他得知我是要填表加入民協時他很高興,他還愿意做我入會的介紹人,這讓我心里熱乎乎的。后來幾次見到常先生,他淵博的老北京民俗知識,讓我敬仰。我知道常先生住在高巍先生的家里,我與高巍是好友,我們曾多次一起參加民協的采風。我曾兩次去高巍先生家拜訪常人春先生。2004年2月18日,我去高巍家拜訪常人春先生,在即將離開高巍先生家時,常先生將他手寫刻蠟板印制的《國花少主詩詞》送給了我,讓我很是感動。這本先生的詩詞集內頁還有先生當時寫下的“金鑒先生教正,作者常人春二〇〇四二月十八日”字樣。我鈐“鑒”、“天穹齋”、“鏡心”、“金鑒鑒賞”印,以示珍重。
2005年9月27日,我到朝陽呼家樓西里21號看望他,高巍先生為我與常先生拍照合影。常先生非常熱情地接待了我。與先生聊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從談話中您可以深諳先生那淵博的民俗知識以及他底蘊豐厚的學養,他風趣幽默,待人和藹,不愧為地道的老北京人。常先生以他等身的著作,成為北京民俗界的泰斗。
《國花少主詩詞》
從常先生的詩詞中可以看出他是個性情中人,他有顆金子般的赤子之心,而他對親友、對北京民俗有著深入骨髓的愛。
《國花少主詩詞》涉及諸多方面,既有贈親情方面的絕句,如:《贈平生弟》《贈張連桂妹》《哭祖母》《思親》,也有回憶童年時代的詞作如:《夸童史》《醉同年》《髫年好》《童年的春風》;有游覽北京名勝古跡的詩歌如:《游天壇》《游前門有感》《望鼓樓》《游釣魚臺》《白塔山》《環碧樓》《承露臺》《仿膳》《延南薰》《鐵影壁》《游香山》《題故宮》《謁雍和宮》《游碧云寺題金剛塔座》;更有涉及民俗方面的詩歌如:《獅子龍燈》《爆竹》《雜伴》《走馬燈》《臘八》《芝麻稭》《松木枝》《火判》《祭灶》《財神廟》《打鬼》等;重要的抒情詩有《自由度:最是傷心處》《柳絮怨》《長相思:問后主》《夜雨書懷》《平生愿》《恨終天》等。
常人春先生《國花少主詩詞》分卷首:虬音;卷二:花語;卷三:珠句;卷四:龍吟;國花少主詩詞編外(燕京舊時節雜詠·戲作);新燕京竹枝詞(甲子消寒戲作);附錄國花少主聯詞選抄、國花少主小傳。
常先生贈我的《國花少主詩詞》是手刻蠟板本。據我所知,這種手刻蠟板印刷的出版物是那個時期人們喜愛的形式。大收藏家張伯駒先生也有油印本情結:從1932年至1935年,他編寫記錄自己書畫收藏的《叢碧書畫錄》,即請人用刻蠟板油印成書,1960年他又親加“補遺”,仍作油印本,大略記錄了書畫作品119件;王世襄先生為其舅舅金西厓整理出版的《刻竹小言》,最開始也是用刻蠟板印刷的;我的好友、頤和園園林部原主任馬德才先生,印刷他的詩集也是采取這種形式。
常人春先生這部《國花少主詩詞》中既有古詩又有現代詩,我覺得常人春先生的詩極為清楚明了,不用我過多的解釋。歌詠言、詩言志,《莊子·天下篇》說:“詩以道志”,詩是人的心靈世界的呈現,常人春先生的詩歌,是記錄他人生重要的經歷與對社會的再思考。從常人春先生的這些詩歌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內心的思想、意愿,以及純真的情感。
常人春先生正當人生年富力強的時期,遭受致命的打擊,但他并沒有就此消沉,面對人生厄運,他用詩歌表達自己的心聲,他在《江城子·夜雨抒懷》中寫道:“問天幾時睜慧眼?艷陽升,架彩虹……咬碎鋼牙復長嘯,志未酬,恨晚成!老天何事困英雄,真無情,太不公,一湖春水為我不能平。似說天下功罪事,據何論?誰人評?風云變幻榮辱意,一寸心,萬寸情。情情何限?肝膽一何明!更深夜闌憔悴盡,當無愧,何所攖?”
從中看出他對命運不公的憤懣與肝膽赤誠之心。他在《自由之花》中寫道:“我,一棵青春常駐的自由之花,沒有日光、空氣和水也能發芽長大。我的青春和生命啊,根本不屬于它們管轄!我,時代的芳香,二十世紀的名花!嬌艷地開在這東方的天下,請為我的永生而驕傲吧,我那不朽的宇宙呦,我那動蕩的中華!”
多么豪放、倔強的自由之花!從他的詩歌中可以看出他深處逆境,卻堅強、豪邁。他為人待物心態平和,熱愛生活,特別是對北京這座國際大都市真誠的愛,給我留下深深的印象。任何一位大師都有其不平凡的經歷,都有令人敬佩的人生,我贊賞這樣的人,為古都北京留下濃重的民俗文化財富,后人都會記住他。我以為常人春先生一生為北京民俗界而生,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