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在老齡化和數字化并行趨近的社會進程下,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實踐行動和促進農村融入數字社會的理念相互融合、聚勢共贏,應統籌建立一個可持續、可發展、可推廣的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體系。基于生態學視角的共生理論強調,在特定環境中不同主體通過穩定、持續且緊密的相互依存關系形成共生系統,這一理論框架與數字包容理念的融合,可作為促進數字融入的價值取向和實踐創造。以共生理論為依托,形塑由“數字共生單元-數字共生環境-包容共生模式”三維要素構成的分析框架,在生態系統思維下構建循環共生、內外貫通、滲透聯創的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提煉其中的內在邏輯,并揭示打破體系既有平衡的共生阻滯因素,鏈接“強化共生單元協同—優化數字共生環境—穩固包容共生模式”的優化路徑,以期豐富數字包容領域研究,審思數字弱勢群體與技術發展的關系,順應深度老齡化的時代趨勢和社會新形態。
關鍵詞 數字包容 老年群體 積極老齡化 數字社會
匡亞林,博士,電子科技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
吳佳馨,電子科技大學社會保障智庫助理研究員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于用戶畫像的西部農村老年人數字社會融入困境與對策研究”(22BSH090)的階段性成果。
一、問題的提出
2024年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明確以應對老齡化為重點完善人口發展戰略,圍繞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作出具體部署。截至2023年,全國有60歲及以上人口29697萬人,占總人口21.1%,其中65歲及以上人口21676萬人,占總人口15.4%[1]。“銀色海嘯”風暴勢不可擋,同時,農村青壯勞動力流失嚴重、空巢化加劇。數字技術快速發展的社會背景下,農村老年群體因生理衰弱、認知障礙、技能不足和環境隔絕等多重阻滯被數字排斥進而被社會排斥,其背后是社會不平等結構的折射交疊,農村老年群體在數字場域中的失語和隱身有悖于社會治理的現代化要求[1]。2023年國務院印發《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強調深入實施數字鄉村發展行動,以數字化賦能鄉村產業發展、鄉村建設和鄉村治理,這意味著數字技術正縱深切入鄉村場域激發內生發展動力。老齡化和數字化并行趨近的社會進程下,多項方針的指引都彰顯著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實踐行動和促進農村融入數字社會的理念因應聚勢共贏,統籌建立一個可持續、可發展、可推廣的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體系在弱勢群體保障的現實圖景中迫在眉睫。
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源于農村弱勢群體與數字融入兩項方興未艾的實踐議題。城市化與社會流動造成農村人口結構性變動,農村老年群體普遍陷入“留守”與“空巢”境地。“拆分式”的家庭結構致使農村老年群體面臨情感斷聯[2]、家庭養老功能弱化[3]等問題,相較于城市,農村在經濟發展水平、基礎設施建設、市場化養老供給與多元社會力量參與等方面處于后發弱勢,處于生理劣勢的農村老年群體更是受單一生活方式的掣肘和身處熟人社會瓦解的困境。世界衛生組織自2005年持續推動老齡友好型城市(age-friendly cities, AFC)的理念倡議[4],從八個相互關聯的物理和社會領域優化老年人健康、參與和安全,鼓勵積極老齡化以提高生活質量。盡管AFC內涵不再局限于“老齡”和“城市”范圍,但農村相對而言顯然缺乏概念性的建設框架,具象老齡問題亟需關注。數字擠兌與數字鴻溝的統合構成城鄉數字勢差的動力演變,在“技術滲透-社會反饋”的框架之下城鄉卻在技術的強滲透性中展現了弱反饋態勢,要素互流、空間與功能互補的城鄉二元系統反促技術負效應,加劇了圈層分割[5],城鄉顯著的“數字勢差”現象仍須由農村逆向開拓從而消弭失衡現狀。農村的特殊性見于此議題上,國家宏觀政策層面做了“數字鄉村建設”的戰略部署,由此時代蘊含激發內生動能,在學術視野中集中于數字鄉村建設的內涵表征、作用機理[6]、實踐困境[7]、推進模式[8]與水平測度[9],彰顯出完整鏈條的研究邏輯,但建設受眾與受眾中弱勢群體的衍生研究仍有缺口,討論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即是對這一缺口的填補與回應。
農村老年群體適應數字建設、融入數字鄉村是復雜的嵌套關系,其中夾雜著以老年群體為核心行動者的多元主體、環境資源的匯聚集成和不同模式關系分配等具體內容。在此背景下,基于生態學視角并強調不同主體在特定環境中形成的穩定、持久且親密的相互依存關系的共生(symbiosis)理念,作為促進數字融入、積極老齡化的價值取向和模式創造,與數字包容在邏輯上契合、實踐上耦合、目標上相融合。強調不同主體和資源在數字環境中的相互依存與協同發展為數字共生提供了堅實的理論支撐,亦是融入數字社會的理念目標,數字包容則豐富了政策實踐的內涵。共生理論衍生出的數字共生意象為數字包容激發動力,其構建的生態系統通過數字技術的廣泛融合,加強了主體間的連接,優化了資源配置,為數字包容創造了有利條件。同時,數字包容的推進縮小了數字鴻溝,豐富了共生生態,促進了更廣泛的互動與合作,進而深化了數字共生。數字化浪潮與技術優化的時代背景下,樹立避免多方異化的良性循環數字共生觀,開拓容納、開放和共建的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實則是數字社會的文明根基和精神超越。
數字共生的邏輯可表述為,數字技術的外部性賦能與老年群體的互動性、環境資源的內生性融合共生。老年群體的數字融入并非單一主體的獨角戲,而是蘊含農村管理組織、家庭、朋輩等多元行動主體協作,在數字鄉村建設的資源調配下的情境釋義,這一交互演進的系統依賴、建立和維系的關系構成了包容路徑,期望達成的結果性目標狀態契合共生共榮、和諧共融的理論意象。
目前,共生理念與數字包容研究缺乏合理化的交叉拓展與實踐模式響應,亟需更為細致的、整合的系統性框架指引,以有效拆解理論目標和策略調適。據此,本文嘗試從共生理論視角出發,在生態的系統思維下構建循環共生、內外貫通、滲透聯創的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提煉其內在邏輯和鏈接路徑機制,審思數字弱勢群體與技術發展的關系,應和深度老齡化的時代趨勢和社會新形態。
二、理論內核與研究框架
1.共生理論與數字包容的耦合性
共生理論源于生物學,指不同種屬因某種物質生活在一起[1],強調不同生物體之間在特定環境中形成的穩定、持久且親密的依存關系。袁純清將其引入中國,闡述了共生理論的三要素——共生單元、共生模式和共生環境,指明共生系統是單元按某種共生模式構成的共生關系的集合,且系統狀態是由共生組織模式和共生行為模式的組合決定的,規范了共生理論的原理、邏輯框架和方法[2]。胡海等從方法論出發,指出共生理論啟發了優勢互補、資源共享、互利共贏的系統演化基本準則[3]。21世紀以來共生研究涉及醫學、經濟學、管理學和社會學等學科,學者們討論了產業共生[4]、組織共生[5]、生態共生[6]等。胡守均使用“社會共生論”研究中國特色社會問題,認為共生是在無法排除任何共生對象的客觀前提下,主觀地實現人類社會交往中照顧各方利益和理想的最佳機制和架構[7]。劉志輝等探討了共生理論在公共管理學科的適用性,認為其不限于社會組織與政府關系這一題域,可適用于多元主體之間關系的研究[8]。社會既是一種個體群落的生存方式,也是一種文化的生存方式,文化生存與人的生存終將走向理性化的共生時代[9],據此細化到農村的微觀場域,強調協同聯系、對稱互惠、內外共求發展的共生理論同樣適恰,因而成熟的共生理論具有解釋和建構指引框架的潛力。
“數字包容”(digital inclusion)原指所有個體都能獲取新興經濟環境中所需要的技術工具和能力[1],作為數字鴻溝的反向趨勢延伸,其旨在消除數字不平等,呼應共生的價值旨歸和實踐發展。數字包容兼具普惠性和倫理性地回應和解決問題,這既符合國際政策對人類福祉的重視又響應中國式積極老齡友好型社會的規劃綱要[2]。共振邏輯下數字包容的廣泛性和全局性解釋了老年群體融入數字社會并非單純的技術操作和普及,而是與社會環境、多元角色主體行動與思維等因素的互相作用。在中國鄉村振興的特定場域中,作用于農村老年群體這一特殊群體,數字包容既是推動數字鄉村和惠利老年群體的一種過程性行動策略,又是一種數字社會建設期望的結果性目標狀態[3]。
老年群體數字包容不論是從過程還是目標角度看都可被視為動態系統,行動者和資源的聯系作用意味著在農村場域這個共生界面下能夠形成不斷演化的有機體。生態中的組群關系包括共生、共棲、主導三類關系[4],生物學意義上的生態系統包括生命系統和環境系統,二者在數字治理語境下的數字治理生態中以“行動者-資源”的要素體系呈現,并涵蓋數字政府、數字經濟與數字社會三個子系統。包容多元數字治理主體是匯聚和共享多樣治理資源的前提條件,而共享多元治理資源不僅是激勵多元治理主體有效協同的動力機制[5],更是治理主體和治理資源的協同共享。同理,老年群體數字包容是多元主體、多維協作模式、多樣資源分配、多重包容機制等多層次內容牽涉聯動的整體范式轉型,在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中,政府、企業、社會組織、人際關系以及農村老年群體自身都是重要的共生單元,各單元通過參與和反饋形成穩定的共生關系。從老齡化的生態角度出發,實際是將個人的幸福與其物理和社會環境聯系起來[6],數字技術環境結構特征不僅影響老年人和其他社會成員相互依賴的強度,彼此的數字共生關系也對社會的持續發展產生影響。因而在共生的主體單元、情境適應、行動協商、理念互惠等耦合視角下構筑可循環的數字包容生態體系有跡可尋。
2.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架構剖析
基于上述思考,從共生理論視角出發,在生態的系統思維下構建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具有可行性,但須在完善的框架中考慮具體落地的可能性,因此本研究化用“共生單元-共生環境-共生模式”的共生三維要素,立足農村發展情境與老年群體主體,進一步細化三要素的內涵,形塑“數字共生單元-數字共生環境-包容共生模式”的分析框架(見圖1),勾勒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的表征,以全面解析其內在結構和運行邏輯。
其一,數字共生單元是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的核心支柱和行動主體,包括政府、企業、社會組織、人際網絡以及農村老年群體自身,各主體承載著不同職責和使命,同時也相互匹配、兼容共融。具有能動性的多元主體結合共創更易構建活力和諧的包容環境。作為數字共生單元的核心要素,政府在政策規劃與資源配置上發揮著決定性作用,其不僅通過政策制定為農村老年群體提供數字包容的制度基石,確保平等共享數字化發展帶來的福祉,更通過財政扶持、基礎設施建設等舉措為整個生態體系的穩健運行提供堅實的物質支撐。企業則以其技術革新和產品開發的先導性,扮演技術引領者的角色,為農村老年群體帶來多樣化的數字化服務,既以智能化、個性化設計滿足基本需求,又輔以技術培訓助力數字素養的提升。社會組織是生態體系中的橋梁紐帶。村委作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可以深入基層精準對接農村老年群體的實際需求并提供針對性服務和支持。慈善機構、志愿者協會等以資源整合來提升效能。農村老年群體作為生態體系的重要引擎和受益者,其積極參與和全面融入是生態體系成功運轉的核心驅動。農村老年群體借力其他主體習得數字技術并提高數字素養,還借助數字社交媒體等拓展社交網絡,進而提升自身生活質量和社會參與感。數字共生單元共同構建和維護了一個互利共贏、相互促進的數字包容生態體系。
其二,數字共生環境是滋養數字共生單元的外部環境,其撐持多元共生單元的鏈接并建立和維系共生關系,是影響包容共生模式形塑的關鍵結構。在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和推進鄉村全面振興工作并軌的宏觀環境背景下,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賴以生存和發展的農村場域涵蓋經濟環境、政策環境、社會文化環境和技術環境等。經濟環境是穩固數字共生環境之基,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與農村產業經濟的持續發展意味著村民收入和生活水平得到顯著提升,為農村老年群體接觸和使用數字技術排除了初始障礙,同時經濟環境的穩定發展能夠影響更多的企業和社會組織的行動邏輯與幫扶策略。政策環境不可或缺,相關政策可以明確數字社會融入的戰略地位和發展目標,為農村老年群體提供明確的發展方向和動力。社會文化環境是數字共生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開放和諧、包容協調、鼓勵支持的社會文化氛圍賦能農村老年群體并激發個體的主動性和融入熱情。技術環境是數字共生環境的核心,基于對農村老年群體數字生活需求的深入洞察與精準把握,新興技術的涌現為生態體系注入新動能,推動相關產品和服務的持續升級與優化,技術創新也促進生態體系內各要素之間的緊密連接與協同作用,形成更加高效和便捷的數字化服務網絡,推動數字共生單元彼此互動并進行及時有效的反饋和響應,進而推動整個生態體系的完善演進。

其三,包容共生模式是這一生態體系中各共生單元間相互作用和依存關系的焦點體現,揭示了各數字共生單元間如何相互促進、互利共贏,更在宏觀上指引了數字包容生態體系的發展方向。首先,老年群體與數字社會的互動融合是包容共生模式中的關鍵環節,充分關注和考慮老年人的個體差異,促進其積極參與數字社會建設,使其既可以享受科技帶來的便利又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的提升和社會話語的改善,并且老年群體的參與也能夠推動社會持續進步。其次,政策與技術的相互促進是包容共生模式中強勁的一環。政府作為政策的制定者和執行者,通過制定一系列鼓勵性政策和法規,有效引導企業、社會組織等各方力量積極投入,為農村老年群體供給更為豐富優質的數字服務。隨著數字技術的優化,政府能夠充分監測老年人的需求,制定更加高效和精準、覆蓋面更廣的政策。最后,組織與社會的互利共贏也是模式重心體現。企業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通過技術創新和產品開發為老年人提供更為高效的數字服務,其自身也能樹立良好的社會形象,提升品牌價值。社會組織通過開展培訓、志愿服務等活動增進社會福祉,為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的構建提供有力支持。包容共生模式切入點為跨界合作和資源整合,各方可以通過合作推動數字技術在農村老年群體中的普及和應用,建立持續監測與評估機制,及時發現不足,并采取措施調整和優化共生模式,確保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在發展過程中保持動態平衡,避免資源浪費、技術滯后或政策失誤等問題,同時通過教育和宣傳等方式培養老年人的數字文化素養,為數字包容生態體系的發展注入新的文化內涵和動力。
三、挑戰透視:農村老年數字包容生態體系構建的共生障礙
農村老年群體與數字技術之間構成錯綜復雜的共生系統,在此框架下數字排斥已超越了單純的技術層面,其不只是一個孤立的技術難題和主體掣肘問題,更揭示了一個更深層的問題:多元主體間相互依賴與共同進化。生態網格組成要素的有效互聯是維持生態平衡的關鍵,但其中隱含的利益訴求偏差、共生環境的乏力和互動模式的創新匱乏會打破共生系統的既有平衡,造成共生阻滯(見圖2)。
1.數字共生單元協調的沖突:多重利益訴求的異質挑戰

共生單元的差異與聯系基于內在質參量與外部象參量的動態而變化,在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中質參量的兼容情況影響數字共生單元的協同性,其匹配性越強,共生關系就越穩定,在此生態體系中內在質參量表征為目標與利益訴求的差異,外部象參量體現為組織特性的區別。
老年群體、政府、企業、社會組織和人際關系在數字包容過程中的目標導向與利益訴求存在相對偏差。政府出于國家戰略部署和政策制定邏輯,作為規劃者與組織者將目標置于普惠性、基礎性、兜底性的服務能力建設中,其利益訴求著重考慮政策制定的適切和政策執行的完備。企業代表資本市場,盡管其遵從的理念由消極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潮發展到20世紀70年代“商業的社會責任是增加利潤”的社會經濟觀再升到當今經濟、社會和環境責任的動態平衡,但科技革命與技術互動仍追隨市場的發展與資本的風向,以市場需求為導向,以逐利為目標訴求。社會組織因其性征和群體差別利益落腳略有差異:村委會以地緣范圍的公共事務治理為主,因實踐參與和風險化解而嵌入結構體系,本身即具有為人民服務的理念取向;社會公益組織處在第三部門的公共范疇,以補救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為初衷,其作為合作者和填補者通過吸納資源破解困局以求持續發展。人際網絡的目標取向和利益謀算主觀性較強,家庭與朋輩的適時介入承托老年群體并予以其實質性幫助和心理信任支撐,旨在挖掘老年群體潛力,消解老年群體壓力。老年群體作為核心行動者與利益相關者,其無法或不愿使用數字技術而難以享受數字紅利,在數字社會邊緣化的狀態即為數字排斥[1]。文化排斥、社會排斥和本體排斥等生發邏輯交織致使老年群體數字失語風險擴容,訴求在農村的獨特社會形態下充分破除數字排斥處境,應尋求易用、便捷、穩定的數字服務,切身鏈接數字社會,升維融入內力,以主體邏輯為主要導向。不同單元折射出的政策邏輯、市場邏輯和主體邏輯昭示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從宏觀布局細化到微觀個體,從功利性到自利性,數字鄉村建設和引導數字融入的嵌合因設施建設、產權模糊、觀念沖突、環境變更、資源配置、習慣差異等沖突而產生效果偏差。
老年群體、政府、企業、社會組織和人際網絡在數字包容過程中的組織特性具有差異。政府頂層設計數字鄉村建設的銜接,但距離較近的區縣和鄉鎮兩級專項部署相對較少[2],且投入布局和見效時間長,自上而下的組織特性難以避免政策鏈條傳遞滯后的短板。企業靈活能動性較強,注重成本和收益,強調回報率,側重鄉村產業數字化、鄉村數據資源開發、鄉村數字產業化[3],對農村老年群體提升數字素養與能力的組織專項作用較小,主要起附加作用。社會組織作為彌合公權和私權斷裂點的重要力量,占據著自發性的道德高點,具有術業專攻的專業素養,可以集聚組織以回應需求。人際網絡因其血緣和交往聯結而具有不穩定性,分散且斷續的輔助難以循環,同時,不同老年個體獲得的人際網絡支持存在差異,不同發展程度村域的朋輩交往有緊密和疏離之分,家庭成員分布也會有所不同。盡管農村老年群體具有鮮明的共性,但因受教育水平、經濟水平、主動意識、生活背景等不同,老年群體的內部具有獨特性,個體話語與群體話語互斥,與其他單元也會產生矛盾。不同單元在組織特性上的差異,如組織結構、管理方式、資源分配等的差異,導致它們在數字包容生態體系中的行為模式和決策邏輯不同,從而引發協調沖突。
2.數字共生環境創設的桎梏:外部支撐體系的效能缺失
探析并構筑農村老年群體的數字包容生態系統框架,培育具有包容共生性的環境是核心議題,而外圍配套支持體系的效能不足,顯著抑制了這一生態系統的完善與演進,更深層次地延緩了農村老年群體邁進數字化時代的步伐。
在經濟環境層面,盡管數字鄉村建設已通過基礎設施建設和生活水平提升排除了數字鴻溝中的“接入溝”障礙,但形塑經濟環境的因素復雜多樣,其仍然面臨多重桎梏。良好運轉的數字共生環境需要大量資金支撐,農村地區資金渠道不暢,外部資本難以引進來,資金籌集大多依靠政府撥款和村集體自籌[1],上述因素限制了基礎設施維護、技術應用與人才培養等方面的進展。囿于老年群體的消費能力和消費習慣,各地區、各村域對企業投入的數字化服務的反饋程度不同,數字化服務產生的經濟效益往往不明顯,難以形成可以有效循環的商業模式和盈利環境,技術成果的資本轉換率相對較低。
在政策環境層面主要面臨政策協調與整合不足、政策制定與老年需求脫節等問題。政策環境創設需要多個部門協同配合,但在實踐中各部門協調聯動受到阻滯。譬如民政部門關注老年群體的具體障礙與切實需求,工信部門關注技術的推廣和應用,政策拆解成落實機制和部門任務后難以協調和整合,使得數字共生環境的創設難以形成增效合力。政策的公共性意味著其更多關注農村整體視域下的社會發展和技術進步,這導致其在助力數字共生環境時反而提高了老年群體的數字使用門檻,與適老目標脫節。
在社會文化環境層面,農村既有傳統范式已成慣習,數字變革須面臨范式重組和理念重塑。長期存在的地方性熟人社會意味著農村內部話語體系的限制,造成管理體制的閉塞,創新變革與鄉土文化碰撞以致需要時間緩沖適應。數字化是時代更迭的產物,部分農村老年群體受限于傳統觀念與知識結構,對數字技術持有偏見和恐懼心理,且缺乏外部及時的糾偏與引領,導致適應難度增加。
技術環境從工具層面加以闡釋,首先,針對老年群體的數字化教育和培訓資源相對缺乏,配套服務的延遲與缺漏使得老年群體無法獲得必要的幫助和支持。其次,在數字技術介入、推廣和發展的過程中,不同地區和特征的群體的技術水平存在差異,技術水平的不均導致數字共生環境的創設難度加大。技術創新的進展依靠企業賦能,但有效的激勵機制和合作機制不健全、資源配置的遲滯、地區提升的不平衡,導致技術的持續應用和及時更新的可能性、敏捷性降低。
3.包容共生模式循環的斷點:交互創新局限與需求匹配失衡
理想狀態下,包容共生模式應體現權力均衡、互利互惠、自主行動的原則,形成“良好成員關系、塑造共享價值、建立治理機制”[2]三維內容一體化關系聯結,然而,囿于共生單元間的互動深度及共生行為方式,出現老年群體互動創新乏力和服務需求匹配失衡等問題,這是包容共生模式的顯著斷點。
農村老年群體在數字包容生態體系中互動模式的創新局限,表現為其倫理維度與行為實踐中的主體地位被削弱。作為生態體系的樞軸參與者,老年群體在數字技術賦權的農村場景下面臨工具理性的衰減,深陷科林格里奇描述的參與與獲益雙重困境,在數字決策與資源分配中的邊緣化直接削減了他們的話語力量。首先,理論上基于信任與共同利益的包容性互動模式應促進多元主體間的順暢溝通,但在實踐中,農村老年群體的互動渠道與內容單一,大多為被動接受外界“供給式”服務,缺乏自下而上的主動參與,互動格局未形成立體多維的網絡,限制了互動效能的充分發揮。其次,老年群體在數字技術認知與應用上的局限性,尤其是農村老年群體對數字平臺的不熟悉和適應障礙形成信息交流的傳統路徑依賴,進一步阻礙了信息的高效流通與知識更新。最后,其他共生單元的合作機制由于服務供給不足、激勵機制缺失和權責邊界模糊等原因,難以形成有效的協同效應;政府管理的復雜性、企業行為的道德風險與社會組織介入時的權限界定不清,共同加劇了農村數字治理體系的滯后與僵化,限制了對老年群體數字需求的精準滿足與個性化服務供給。
數字服務已在包容共生體系中不斷滲透,雖然其組織性、利益交織度及迭代速度均有所提升,但既有服務與老年群體實際需求存在錯位,供需傳導不暢,衍生回應窄化。相較于城市老年群體,農村老年群體的數字融入活動選擇面更窄,數字化需求側重于實用性和地域性,如健康管理、農業信息獲取及社交娛樂等。然而,市場往往側重于滿足年輕用戶的需求,忽視了農村老年群體的特殊訴求。實踐顯示盡管資本主體在拓展鄉村市場時考慮了全域的設備接入和老年群體的智能醫療建設,但在滿足精神需求方面,現有服務與實際需求之間存在明顯的脫節現象,未能提供相應的技術響應,如培訓教學、操作界面優化及流程簡化,服務回應的遲滯加劇了服務與需求之間的失衡。
四、共生策略:農村老年數字包容生態體系構建路徑
《2022年度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公報》中提到老年友好型社會須考慮老年宜居環境、老年人社會參與、解決老年人智能技術困難問題、養老孝老敬老社會氛圍、老年人權益保障等方面[1],構建一個對老年人友好、循環持續的農村數字包容體系,使有不同需求和能力的老年人融入共生,調適結構和服務并接通“強化共生單元協同-優化數字共生環境-穩固包容共生模式”的鏈式邏輯(見圖2)。
1.強化共生單元協同:創新供需對接路徑
針對數字共生單元利益偏差和組織特性差異,整合農村域內利益相關者的社會網絡并構建數字包容服務網,作為利益共同體探索并實施具有創新性和實效性的幫扶措施以實現供需對接。
一方面,由外部組織深入挖掘包容潛力并做創新性轉化。在農村信息服務站點的基礎上建立“數字互助站”以實質推進站點“多站合一”、功能“一站多用”。例如,浙江“小棉襖助老服務站”配備了專業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員,不僅能為老年人提供面對面的數字技能培訓和設備使用指導,還能夠作為老年人交流學習的平臺,定期舉辦數字技能分享會、經驗交流會等活動,促進老年人之間的互助與合作。整合各類社會資源,加強與各類組織的合作與交流,組建由技術志愿者、社會工作者、教育工作者、心理咨詢師等組成的跨領域志愿者團隊,通過定期走訪、線上輔導、組織集體活動等方式為農村老年群體提供數字技能培訓、設備支持、心理關懷等多方面的幫助,并建立長期跟蹤與評估機制,對幫扶效果進行定期評估和總結,并根據評估結果及時調整策略。另一方面,針對與農村老年群體距離較近、關系較為緊密的數字共生單元,構建社會助老的協調和平衡路徑。組建社會互助網絡,鼓勵返鄉大學生、鄰居、親友與老年人多元聯動,舉辦鄰里互助活動、設立互助小組為老年人提供日常的數字設備使用指導、問題解答等幫助。發揮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數字精英”或具有較高數字水平的鄉村能人的作用,利用他們的數字傳播力和老年人的從眾攀比心理激發老年群體內生動力和學習熱情,發揮朋輩效應的推動作用。
2.優化數字共生環境:構建多維度的支持體系
國家行政邏輯和政策導向為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筑造了普惠底座,構建了制度生態的引領模式。應強化政府授權的包容性,以權威性質的頂層設計和行政命令方式推動數字服務的開展和配套要素的投入,挖掘老年群體的異質性并在數字鄉村的基礎上提供創新服務。針對長時見效、收益寥寥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政府既要制定相關政策和標準,對其進行數字化改造和升級,確保老年人能夠享受到便捷的數字服務,推動多樣化數字服務下沉到農村,也要提升數字服務的質量和監管水平,保證資源配置的公平性和全面性,實現鄉村政務治理的人文關懷。同時,要完善老年數字包容法治建設,制定支持數字培訓、保障老年數字權益等法規,以法律形式長尾增效合力。
從信息化到數字化,數智迭代帶來更多工具創新和手段改革,技術智控帶來的基建升級助力農村技術環境的完善,系統性重塑了經濟產業生態。從技術環境層面出發,建立與老年群體的聯結是有效破除阻滯的底層邏輯。一方面,面對老年群體技術水平不一致的矛盾,數字技術通過對大量數據的分析和學習準確識別老年人的使用習慣、偏好和困難,提供有針對性的優化建議,基于這些建議運營商設計更加符合老年人認知和使用習慣的數字設備和應用界面,進而降低學習門檻,提高使用滿意度。另一方面,運用市場思維著手對引進制度、激勵策略等運營規則加以明晰化,完善對參與“數字下鄉”的企業的激勵和合作機制,有效培育市場力量,利用數字產業創設循環的商業模式和盈利環境。
3.穩固包容共生模式:價值提升主體包容
數字技術嵌入農村場域使老年群體獲利,實現數字包容的政治價值、經濟價值和人文價值的共贏,應建立在“非零和博弈”的邏輯之上。價值平衡的要義在于既把技術的先進性和效率性包羅其內又關注了老年群體的需求與社會公平,以人本主義的包容性愿景作為生態體系內外平衡的價值前提。穩定的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體系須設定共同目標與和諧的價值理念,于內,這一包含體系不僅是對數智技術的認知更新,更是傳統思維的解構和重塑;于外,其既是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相促統一,又是社會共治的前瞻布局。
一方面,數字鄉村建設不僅從物質層面使數字化轉型與鄉土社會融合,也在精神層面刷新了老年群體對數智技術的認知,架立了與數字社會連通的橋梁。關鍵在于尊重、保留、結合與利用具有農村特征的良好風俗與倫理道德,確立人本主義的實踐取向,強調數字包容非取代、非批判、非沖突的全齡平等的價值理念。尤其要考慮到具有生理障礙、學習速度相對緩慢的老年人的需求,在其原有的認知習慣的基礎上拓展其數字利用愿景。注重文化敏感性而非一味地覆蓋既有觀念,鼓勵農村在傳承傳統文化的同時結合現代數字技術,創造既有地方特色又符合時代潮流且可以滿足老年需求的數字衍生物。另一方面,建立“數字反饋”機制,提升老年群體的話語主動權。相關部門和組織應在農村多點位地設置數字反饋平臺或熱線,鼓勵老年群體對數字產品和服務的使用體驗進行反饋和評價,并根據反饋和意見不斷改進和優化數字產品與服務的質量。同時,農村作為“面對面社會”能夠確保老年人的需求和利益得到充分考慮和滿足。在社會輿論和文化氛圍中消除對他們的技術偏見和歧視,通過強化數字普及教育產生包容理念的漣漪效應,摒棄老年人不會用、用不好、不能用數字產品的刻板印象,利用農村環環相扣的圈層文化鼓勵家庭成員、村民關注并幫助老年人開展數字生活,營造互助共享的積極氛圍。
五、結語
數字包容不僅涉及技術層面的可達性,還關乎社會文化的包容性與消除社會排斥的深層次需求。本文引入共生理論,構建農村數字包容生態體系分析框架,即政府、企業、社會組織、人際關系及老年群體等作為數字共生單元,通過優勢互補、資源共享、建立共生關系在不同環境中推動老年群體的數字共生。由此指出農村老年群體數字包容生態體系構建面臨的挑戰,如利益訴求偏差、外部支撐乏力、互動模式單一、服務供需不匹配等,并基于此提出優化策略,旨在實現技術賦能、社會融合與老齡友好型社會的發展目標。數字包容是持續發展的宏觀議題,其復雜性和異質性值得長時理論檢驗和實踐證明。未來還可關注老年群體城鄉數字包容的比較、數字權利的保障,農村其他弱勢群體如殘疾人、留守兒童的數字包容問題亦值得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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